秦昭本來想去找弟弟,可聽到秦節說起這個,頓時開心了:「穆叔叔回來了!咦咦?那大伯母她們馬上就到了?」
秦節臉上一僵:「你大伯母她們沒過來。」
秦昭一愣:「什麼?沒過來?她們不是暫住在朔州知州的家裡麼?那哪裡是長久之計啊!」
秦節歎道:「是啊,你大伯母自然知道住在別人家不是常事兒,所以你穆叔叔一到,她便央了你穆叔叔送她到太原府她的娘家去……」
秦昭頓時愣了。
雲中府出事兒的時候,秦大奶奶正好帶了兩個女兒並一個侄女到了南邊的一座山上禮佛。誰知道西蠻人正好在這個時候打進了城。秦大奶奶在半山上看著城裡的濃煙火光,還有城樓上燃起的烽火,嚇得半死。後來在尼姑的勸告下趕緊讓下人駕車,逃向了朔州府。
朔州府的知府是秦節的同年,秦節當日送妻子棺槨還鄉的時候還曾跟這位羅知府見過面,秦大奶奶逃到朔州,滿城都是難民,實在無處落腳,萬般無奈之下想起小叔子的這個同年,便硬著頭皮讓唯一的一個男僕拿了信跑去知府衙門。
這羅知府是個厚道人,一聽說同年兼同事秦節的大嫂跟侄女兒逃難到此,趕緊派人把她們接到家裡,然後寫了封信,通過驛站送給秦節。秦節那會兒才得知雲中府在一場圍城站之後重被大宋奪了回來的消息,同時也知道了整個秦家,住在太原府所有人被一網打盡,硬是沒有一個倖免的——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兒,秦家是當地豪門大戶,西蠻人肯定先到他家燒殺搶掠。秦節正悲痛欲絕的時候,得到大嫂跟幾個侄女倖免的消息,喜出望外,趕緊讓自己的好友去接她們,誰知道去了幾個月,卻傳回來這麼個消息。心中的鬱悶無以言表。
只是他心中雖然煩悶,嘴上卻反過來勸女兒:「你大伯母的娘家就在太原,自家的母親兄弟,總不會虧待了她們。太原府離雲中府近些,想來你大伯母也是故土難離……」
秦昭癟癟嘴沒吭聲,她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幾個月,卻盼來這麼個結果,自然不開心。秦節見她興致不高,便變了個話題:「你可知道你穆叔叔為你請的先生是誰?」
秦昭撅嘴道:「總不至於把什麼隱世大儒給請來吧?」
秦節搖頭道:「這倒不是,不過也很出名就是了,是咱們雲中府大名鼎鼎的馮姑娘。」
秦昭先是一愣,想了一下頓時僵了:「阿爹,你說的這個馮姑娘,該不會就是那位守望門寡守了十幾年的馮姑娘吧?爹啊,我挺佩服這位馮姑娘,只是……真的是她麼?」
這個問題秦節其實也挺牙疼的,他跟穆維是發小兒,兩個人的關係這些年一直都很好,雖然因為種種原因,穆維科舉上的前程廢了,不得不投奔秦節做幕僚,可實際上兩個人一直保持了少年時期的友誼,秦節從沒把他看成是自己的下屬,而是一直當他是好朋友。穆維辦事兒一向穩妥,所以秦節跟他說過給女兒請老師的問題。正好他去北地辦事兒,秦節便說,看到因戰亂背井離鄉的有才華的先生,不必跟他打招呼,直接請回來就行。秦節對穆維十分信任,這才說了這樣的話,誰知道穆維竟然給他弄了個守望門寡的女人回來!這不是開玩笑麼?別聽什麼名聲好,除非那些死要面子的老家族,普通的官宦人家,會願意把女兒教給一個望門寡的女人教啊?寡婦守節還算是貞潔,自願守望門寡的女人大部分都有一顆榆木腦袋好吧!這樣的女人,把女兒教傻了咋辦!當然,這位馮姑娘的情況呢,跟一般守望門寡的姑娘還是有不同的。
這位馮姑娘,說起來也是雲中府大名鼎鼎的人物,馮家是書香世家,這位馮姑娘是馮家那一代的長女,據說生得十分端莊,為人靜雅賢淑,是個難得的姑娘。她是家裡的嫡長女,素得長輩愛重,長輩們對她的婚事十分重視,千挑萬選,為她擇了,雲中府另一個書香門第,侯家的獨苗侯正恩做夫婿。侯正恩是家裡的獨子,父母都是出了名的老好人,雖然只是小康之家,可是沒有亂七八糟的親戚,家庭關係簡單,侯正恩讀書又讀的很好。就從這擇婿上頭,就能看出來,馮姑娘的家人對她不是一般的愛惜。這侯正恩除了家境稍微差點,做夫婿就沒啥缺點了!可家境差怕什麼?反正馮家有錢,多給馮姑娘帶嫁妝就是了。
原本這是多美滿的事兒啊?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侯正恩在跟父親還有一大群文人騷客出去到北面風景優美之處遊玩,結果碰到了西蠻的小股騎兵,一群文弱書生被西蠻的騎兵砍瓜切菜一般殺了大半,只有幾個運氣好的正好爬到山包包後頭,逃過一劫。
許多人的屍體帶了回來,但侯正恩的屍體卻沒找到,估摸著是掉到河裡了……侯老爺一聽兒子死了,一口氣沒上來,當場就死了,而侯太太兒子,又死了丈夫,暈了過去,等醒了便看到馮姑娘陪在床邊。馮姑娘表示,自己是侯正恩的未婚妻,要替侯正恩照顧他的母親。侯太太哪裡肯依,死活都要讓馮姑娘回去,自己的兒子是自己的心頭肉,人家的閨女何嘗不是人家的爹媽的心頭肉呢?可是馮姑娘鐵了心,便在侯家住了下來,幫著辦完了侯老爺的喪事,又照顧著侯太太,一下子便過了三年。三年後,侯太太去世,她去前把自家房子的房契交給馮姑娘,說這是補貼給她,做日後嫁人的添妝的。馮姑娘嘴上應了,可等把侯太太安排下葬了,馮姑娘便搬到了昔日她父母給他買的一個小房子裡,過起了獨居的日子。
這事兒如果就這樣子,也不會讓秦昭這麼個小姑娘都印象深刻。關鍵是後來的發展,侯太太週年那天,馮姑娘去拜祭她。結果忽然跑來一個道士,聲稱自己是侯正恩。侯正恩出事兒是在四年前,雲中府記得他的人還真不少,眾人紛紛表示,這就是侯正恩啊!侯正恩拜訪了一圈親朋故舊,說自己當日跳了河,然後飄了很遠之後,被一個道觀的道士救下來了。他在那裡養傷,然後覺得那地方風景秀美,道士們道骨仙風,便在那裡住下,做了道士……後來他便四處雲遊,這陣子正好游回了家鄉,誰知道物是人非,自己的父母竟然全都不在世了。
侯正恩向親朋故舊表示,自己雖然皈依了道教,可那時候並不知道自己的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父母死了,自己的未婚妻如此癡情。他表示想要重返俗世,好好補償馮姑娘。
誰知道馮姑娘連正眼都不肯看他一眼,只道:「吾心如石,即今在,與我何與乎?」我的心已經靜的跟石頭差不多了,你回不回來關我屁事兒啊!然後這姑娘回了自己的小宅子,讓人把侯家的田契房契統統還給侯正恩,擺出了恩斷義絕的架勢。
那侯正恩十分無趣,只得把房子賣了做盤纏,又踏上了雲遊的路……當然,他還是有點良心的,把自家的八十畝田契還給了馮姑娘。
這事兒實在是峰迴路轉,讓人想忘了也難。不少人說馮姑娘實在是貞婦典範,但也有些人提起這位姑娘,話可就不好了,這不是有病麼?
秦節對這事兒沒啥看法,各有各的活法,人家守一輩子望門寡,不樂意結婚,有什麼奇怪的?別的不說,就她那個二百五的未婚夫,但凡稍微有點追求的姑娘,就看不上這號人好吧!這馮姑娘只是比一般姑娘更倔一些罷了。可之所以沒看法,那是因為秦節跟她沒啥關係,現在這位獨行特立的馮姑娘要被請來給他閨女當老師了,擦,別說閨女覺得意外了,他也覺得太突然了呀!
穆維把這麼一位把守寡當愛好的老姑娘請回來給秦昭當老師,讓秦節忍不住腹誹:「該不是思安看上了人家吧?這姑娘的身份可有點麻煩啊……」不過他也知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這畢竟是給阿昭請老師,穆維是不會把他的私事摻和進來的。看來這位馮姑娘應該確實是有她出眾之處了。
秦節想通了這點,便認真地對女兒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無論是你還是我,都只是聽說過這位馮姑娘的名聲罷了!只知道她受了望門寡,可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才華,我們都不知道。你穆叔叔既然專門請了她,想必這位姑娘定然有過人之處,你某要還沒見面,心裡便存了偏見。」
秦昭歎氣道:「爹啊,我不是對馮姑娘有偏見啊。我只是覺得有點緊張,這樣的人物,一定很嚴厲吧!」而且脾氣十有□□會很古怪啊!
後面這句話秦昭只是在心裡想想,不過不用她說出來,秦節也覺得這人的脾氣正常不了,唉聲歎氣道:「你穆叔叔請來的人,才華必然是有的,便是嚴厲點,也沒什麼壞處……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