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本來一直強忍著,聽到秦節說了繼母的話題,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爹,爹,對不起,我不該這樣的。娘走了三年多了,我知道好多人都有給您做媒的意思,我知道您一個人很辛苦,可我就是忍不住害怕……」
父親可能續娶這件事兒放在秦昭心上已經很久了,母親剛走的時候,她沉浸在悲傷裡,並沒有想這些事兒,後來父親結束喪假,帶著她離開雲中府的時候,她的舅舅們紛紛來送,小舅舅還特地地叮囑她,萬一她父親有一天要續娶,一定不要鬧脾氣,這是難免的事兒。總歸她的父親一定會疼愛他,母親留下的嫁妝也足夠豐厚,她沒幾年就會出嫁,好好孝敬父親,照顧好弟弟才是正經。退一萬步,真的有什麼為難的事兒,她還有舅舅們呢!小舅舅的話言猶在耳,可是她卻再也見不到他了。她的四個舅舅跟那麼多表兄弟表姐妹全都死了,全都死了,這世界上,她只剩下父親跟弟弟這兩個最親的親人了。
秦昭哭得厲害,在這個孝道大於天的世界裡,作為女兒,不管父親要娶什麼女人,她都必須乖乖叫對方母親。而那時候,按照世俗的管理,他的父親就要把教育她的任務教給繼母。而這個新的母親,會願意讓她像男孩子一樣整日讀書麼?會放縱她出入前衙後宅並不約束麼?會忍受丈夫時不時地帶女兒出去玩而不是帶著她麼?很明顯,這些都不可能。
一旦有了繼母,她可能需要開始做她很不喜歡的針線,沒有繼母的允許不能離開後宅,如果要出門,那必然是跟著繼母,或者父親帶著一家人出去……而這些,只是最基本的,繼母進門她一定會面對的事情——不管這繼母為人如何。而若是這個繼母為人再刻薄些的話,那情況就更糟了。
這種事兒,秦昭其實一直避免去想,但是這種事兒哪裡是說不想就不想的?憋在心裡罷了。所以當她看到臥冰求鯉的故事的時候,本能地就覺得噁心排斥,然後一不小心,便在老師面前失態了。
秦節見女兒哭的厲害,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伸手拍拍她的背,越拍,秦昭哭得越厲害。秦節最後沒辦法了,只得放大招:「阿昭,你放心吧,爹爹不會續娶的。」
秦昭哭的打起嗝來,勉強停下了哭泣,抽噎地說:「爹爹別這麼說,你想續娶就娶吧,別管我了。」
秦節越發哭笑不得:「假惺惺的,我現在真的要說我要續娶,你還不是要哭死?好了好了,我是認真的,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忙得要命,哪有時間娶妻,我兒女雙全,幹嘛要自討苦吃啊?」
秦昭有點相信了,使勁兒抹了一把眼淚,抬頭看看秦節:「爹爹你說真的?」
秦節點頭:「比真金還真。阿昭,你可知道,許多人勸我續娶,都是拿你們倆說道,說孩子需要母親照顧,其實我心裡明白的很,但凡當爹的不那麼懶,親生的父親怎麼說都比繼母照顧的用心吧!正好你大伯母快到了,以後外頭提起來,你也是有婦人教養的女孩子,不至於影響了婚嫁。我所慮的不過就是這麼一件事兒了,如今也不是問題了,那我還續娶幹嘛?」
秦昭這次總算是信了,她破涕而笑:「阿爹,阿爹,你真好……你,你想續娶就續娶吧,我會乖乖的,真的。」
秦節大笑:「一個臥冰求鯉的故事就把你嚇成這樣,我哪裡還敢弄個活的繼母回來給你看啊!」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哄好了女兒,秦節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女兒大了,可心思也慢慢地重了,這要放在前幾年,她覺得心裡不舒服了,肯定先找自己哭一場,可現在卻憋在心裡,若不是憋的受不了不小心犯了脾氣,怕是自己還不知道呢。
秦昭哭了一場,當時是痛快了,過後覺得十分不好意思。她坐在鏡子跟前,看看滿頭黃毛的自己,越發地鬱悶,有時候想著自己趕緊長大,就不用怕這個怕那個了,可是長大就要離開爹爹,跟一個陌生人過日子了,這不是更可怕麼?
呆坐了一會兒,秦昭越發覺得自己這兩天表現的挺不好的,先是頂撞了先生,然後又拿眼淚脅迫父親,這哪裡是當人學生,當人女兒應該幹的事兒?
秦昭想來想去,便去請教琥珀,說自己覺得父親辛苦,該送點什麼?別提針線活啊,那玩意她最不在行了!琥珀想了想,便建議秦昭學著做幾樣小點心給兩人送去。秦昭一聽,這個不錯!便跑去廚房找了吳嬸子,問她可有什麼在行的點心能教她?
吳嬸子對秦昭的心血來潮並不奇怪,好在只是要做點心,不是做菜。點心這東西,這年頭也只有大戶人家能做得出精緻的,除了廚下的手藝問題,其實最關鍵的一條就是:放的起料!正經的好點心多用細糧,可細糧的價格比粗糧高太多了,一般人家粗糧能管飽就不錯了,誰吃細糧?還有調味用的糖自然是雪花糖最好,這東西沒有怪味,最適合調配東西,但是價格貴的令人髮指。一兩便要幾十文,平民百姓誰用得起?所以街上賣的大多是黑糖,或者飴糖之類的東西。前者味道重,做點心不好看,後者也是一股子飴糖味,不管加什麼材料都蓋不住。別的材料也一樣,比如炸東西,一般人家吃的油固然便宜,可是你炸麻花用菜籽油?肯定影響味道!上好的花生油價格是菜籽油的三倍,一兩便要二十文。又有白面,酥油,芝麻,乾果餡料等物,一般人家哪裡吃得起?普通人家竄親戚買的點心,幾乎都是拿菜籽油,黑糖這些東西做出來的,一斤只賣十幾文的東西,會給你放多少糖?再好的手藝也發揮不出來啊。
而對於像秦家這樣的人家,小主人要做個點心,雪花糖白面酥油還不是隨便用?
吳嬸子說了幾樣簡單點心的配料比例,秦昭拿了本子記下來,然後挨個配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和面,然後塑形,期間她正經自己動手的地方並不多——其實秦昭倒是想要完全自己動手,後來發現不可能,她雖然帶了襻膊圍裙,可是麵粉還是弄了她滿頭,最後麵團怎麼也揉不均勻,吳嬸子最後還是傷手幫忙給和好面的。蒸或者炸的過程,秦昭更是沒法自己做:她總不至於親自學燒火吧!所以秦昭主要走的就是麵團的塑形:這玩意最能看出她的誠意了!
吳嬸子其實是不建議這樣的,大戶人家的閨秀,下廚還不都是裝裝樣子?誰沒完沒了的練習這個啊,把手做粗了可怎麼辦?至於做出來的東西,自然要精精緻致,至於到底誰做的,誰在意啊?偏偏秦昭不肯全套裝相,死活都要親自做造型,到最後吳嬸子攔不住,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秦昭把那扭成一團粗細不均的麻花,還有各色各樣看不出造型到底是什麼的詭異蒸面果子裝了盒子,提了出去。
秦昭的面果子端到許先生那裡,先是老實道歉,然後拿出來了自己做的蒸面果子,她沒給許先生送麻花,那玩意太油膩,又硬,不適合老人吃。東西一亮相,果然被聞訊而來的許繼嘲笑一番。許先生倒是蠻欣慰的,自己這個女學生雖然脾氣坳了點兒,但是大體上還是非常懂事兒的。他也不嫌棄秦昭做的面桃難看,拿了一個吃了,笑道:「做得挺好,年紀大了,就喜歡吃這些香甜的東西。」
秦昭見老師不生她的氣,也很開心,呆了一會兒,便告辭回去,回到廚房,仔細點撿了幾個看起來最接近桃子的造型,裝了一層,又撿了幾根麻花,裝到第二層又拎了一盒子,跑去見秦節。
秦節這會兒才下班,正在書房裡跟連瑜說話。秦昭一眼看去,連瑜的臉比前些天豐潤了一些,越發顯得面白如玉,他跟秦節一起站在窗邊往外看,兩個美男子的樣子看起來就跟一幅畫似的。秦昭把食盒放到桌子上,忍不住開口讚美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秦節聽到聲音,扭頭看見女兒,想想女兒剛才的話,心中無限苦逼:女兒最近越來越生猛了,這麼直白地對著親爹跟美少年發花癡,真的沒問題麼?
連瑜的心情倒是很不錯:「哈哈哈哈阿昭你真有眼光!」
秦節的臉頓時成了「囧」字,他現在十分理解村裡人為什麼覺得連瑜是借屍還魂了,這孩子的腦子被燒壞的絕對不是一點半點!
秦節這邊糾結的要命,連瑜的注意力卻已經轉了方向:「怎麼阿昭親自端了食盒過來?可真是個孝順孩子……」
秦節的嘴角忍不住又抽了,什麼孩子,我閨女只比你小四五歲好吧!
秦昭卻沒在意這些,她興致勃勃地對秦節說:「爹爹,煩勞您日日為女兒的事兒掛心,我這幾日到廚房給吳嬸子學做了幾樣點心,拿來給爹爹嘗嘗!」
秦昭做點心孝敬父親的行為果然對了秦節的胃口,他原本有些糾結的臉色立刻變得春光燦爛。毫不吝惜的誇了女兒一通,然後又招呼連瑜:「正好無瑕也在,來,嘗嘗你妹妹的手藝——」他話音未落,只聽連瑜大笑:「阿昭,你竟然把點心捏成屁股的樣子,實在是太有創意了,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