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一句話嚇得在場的兩個人都是一哆嗦,秦嬤嬤更是抬起頭來看著她目瞪口呆的。
「大夫人,這……」秦嬤嬤嘴唇都發抖了,任誰都知道這話只要放出去謝晚在豐城可就是沒有任何盼頭了,恐怕是全城都要傳遍的。
「此刻,你可否怪我?」大夫人並不理會秦嬤嬤的驚愕,而是盯著謝晚,原先有些渾濁的眼神此刻異常的犀利,那雙眼似乎要釘進謝晚的心中一樣,充滿著一股子的執拗勁兒。
「我……」謝晚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她不知道大夫人期望聽到什麼樣的回答。
這麼想著,又覺得有些無趣,反正都是要離開的人了,為何還要如此在意她如何看待自己?最終抿了抿嘴角,回望著大夫人道:「我覺得有些冤枉,委屈也有……」剩下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來。
因為大夫人的眼睛依然看著她,謝晚望著那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窩和灰敗的臉色,便覺得在大夫人面前訴說這份委屈著實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為何會生出這等想法來,就是忽然的感歎。
以往總覺得,大夫人生來就是貴家的娘子,被捧在手心裡養大,嫁了個富戶人家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比旁人要強上百倍千倍,如今想來,這裡頭的苦楚又哪是別人能夠嘗的明白的呢?這些年來,在這內宅浮浮沉沉、勾心鬥角,是否有過一天的安穩日子?
但這感歎畢竟只是感歎,總歸來說,不管是誰本來好好的忽然被扣上這麼大一個屎盆子,不可能會覺得高興。
她謝晚一直本本分分的,忽然就變成了被主家趕出去。只怕這個名聲在豐城是的頂一輩子的。
所以她也不隱瞞,照實說了自己的感受。
大夫人聽了她的回話也沒有變臉,她心中也很清楚謝晚覺得委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如今她也顧不得再去思量那些兩全其美的法子,只得如此。
「的確是委屈你了,」大夫人眼睛暗了暗,似乎是為自己的力不從心覺得無力,又接著說:「但是,我只能期盼你明白我的難處。」
謝晚低頭不語,沒錯。她是明白,可是明白歸明白,順理成章、毫無芥蒂的接受又是另一碼子的事。
這果子是當初她和大夫人親手種下的。如今吃起來卻是艱澀難耐。
「嬤嬤,你便按我說的去辦吧。」大夫人看她低沉的情緒,心中明知道這回是真的對謝晚有了大大的虧欠,特別是她剛剛有了英勇救主的功勞,恐怕自己也得背上一個翻臉不認人的壞名聲。但是卻也沒辦法了,朝秦嬤嬤說了一句之後,又轉過頭對謝晚說:「今個兒你便走,別再拖了,寶兒那邊不用再去,我會著人知會她。」
大夫人很是明瞭自個兒女兒的脾性。看起來嬌嬌弱弱的,但是骨子那股勁兒是十成十的像自己,以她現在對謝晚的感情若是知道謝晚要被趕出去恐怕要大鬧一場。這節骨眼上可出不得這樣的事。
秦嬤嬤雖覺得有些於心不忍,但卻是只能聽令。
既然事已成定局,謝晚也便不再說些委屈什麼的,只得默默的用手支撐著自己的身子從大夫人的床沿蹭了下來,隨即拜了一拜道:「這些日子。多謝大夫人了,謝晚拜別。」
大夫人那頹敗的神色越加的明顯。揮了揮手,眼中居然隱隱透著水光。
「去吧,以後你會知道,出去了比留在這裡更好。」這是她的真心話,雖然謝晚此刻也許不明白,但是或許要不了多久一切便會明朗。
謝晚頜首,抬起頭來看著大夫人說:「謝晚嘴拙,大夫人你……好好保重。」
或許是因為離別在即,旁的什麼都變得虛無縹緲,倒是生出了往常並未有過的複雜情緒。
大夫人扯起嘴角,最後抓住她的手,將自己腕上的翠玉鐲子褪了下來給他戴上。
她的手早就瘦成了一根麻桿,原本豐腴的腕子配上那鐲子很是好看,如今卻也只有如同謝晚這般的年輕娘子才能襯的出來了。
謝晚看到這麼貴重的東西居然給她,本來想拒絕的,奈何大夫人搖了搖頭硬是塞給了她。
兩人也不知道為何忽然就這般依依惜別了,但是離別總是要到來的。
秦嬤嬤已經喚了管事房的人來,就等著按照大夫人的意思處置謝晚了。
可是大夫人並不急著讓他們進來,而是叫來了巧兒為她換了衣裳梳了頭,又在臉上撲了厚厚的一層胭脂,才坐在桌前傳人。
想必也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得不喬裝一番。
謝晚則乖順的又跪在了旁邊,只等繼續將這齣戲演完。
管事房來的人進屋後,麻溜的給大夫人請了安。
謝晚悄悄抬眼看了看,並不是那個跟她有齷齪的阮管事,而是一個她見也沒見過的人。
「你在管事房干的如何?」大夫人強壯無事,眼神依舊犀利的模樣,端起茶盞輕輕的抿了一口。
「蒙大夫人厚愛,小的近日正在習慣管事房的事務。」那人低頭恭敬的道,看起來似乎頗為尊重大夫人的樣子。
大夫人不知怎地忽然冷笑了一聲,又道:「那就好好的幹,別跟前頭那位似得,吃著碗裡瞧著鍋裡的,最後是雙手空空。」
原來這位居然是新的大管事?謝晚聽了大夫人的話意識到恐怕之前那位阮管事已經被辦了下去。
謝晚猜的沒錯,大夫人就算是在病床上也依舊是大夫人,尋著機會便將那阮管事給擼掉了,畢竟這人對她的計劃除了壞處之外那是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再加上他在二房那兒也沒落著好,大夫人鏟掉這人的時候居然是一點兒阻力都沒有,順順當當的就把這阮家家生子的刁奴給擼了下去。
而這位,則是大夫人挑選了許久的繼任者,算不上親信,但總歸不會在關鍵時刻拆她的台。
那管事對於大夫人語氣中蘊含的威脅之意顯得十分的惶恐,有些戰戰兢兢的回道:「小的一定會盡心盡力,請大夫人放心。」
「哼!」大夫人並不在意這些場面上的話,只是冷哼著提點了兩句便也不再說什麼,待茶喝的差不多了,估摸著晾的這人也差不多了,便朝秦嬤嬤使了使眼色。
秦嬤嬤會意,立刻將要將謝晚從府中名冊上除去的事說了一遍。
那管事的也不是蠢笨的人,立刻回道:「這……不知道大夫人要如何處置?」他以為謝晚是賣身的奴婢,那麼自然是有很多種讓她生不如死的法子。
「她並沒有簽賣身契,攆出去便是了。」秦嬤嬤說,不自覺的又拿眼神悄悄的看了謝晚一眼,心裡覺得挺過意不去的。
「既然沒有賣身契,那便好辦,」那管事想了想道:「將契書做個斷,讓這小娘子蓋個印便成。」
秦嬤嬤這個時候看了大夫人一眼,只見大夫人點了點頭,才道:「那便依你的意思吧。」說罷又朝謝晚高聲的說了一句:「便宜你了,還不趕緊謝謝大夫人從輕處理?」
謝晚會意的俯下身子,聲音中帶著哽咽的哼出了一句「謝大夫人恩德。」
這前面的鋪墊既然都已做完,剩下的也不必廢話了,秦嬤嬤便假作監視的名義隨著管事的一同去看著謝晚在當初的僱傭契約書上按了指印,又得了管事的隔日便拿去衙門做背書的話,這才放心。
而從管事房出來,由秦嬤嬤罵罵喝喝的趕去收拾自己東西的時候,謝晚還有些在夢中的感覺,頗有幾分不真實。
怎麼的?這就又出了阮府?再也不用同那些腌臢的人和事打交道了?
她不是在做夢吧?伸出兩根手指悄悄的掐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嫩肉,一股鑽心的疼。
待有些迷迷瞪瞪的回了自己的屋子,秦嬤嬤帶著兩個婆子吩咐她趕緊的收好自己的細軟才有了更真實的感覺。
弄兒此時不在房中,想必是又窩在小廚房替她做著本該謝晚做的事。
想起弄兒謝晚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大娘子,不知道她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兒知道了自己離開了阮府之後會皺成什麼樣子。
「你快點吧。」秦嬤嬤看她似乎有些恍惚的樣子,出言提醒道。
兵貴神速,如今要把謝晚送出去的事情還未傳開,要的就是一個措手不及。
謝晚在她的言語下收起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將自己那為數不多的細軟用一塊牙白的棉布包起。
本來她進阮家的時候也不過帶了兩身暫時換洗的衣物剩下的全身阮家的配例,如今當然是都不帶走的。
換上自己初初進來那一身棉衣,將包裹一款,謝晚便是徹徹底底的要脫離和阮家的關係了。
秦嬤嬤抱著複雜的心情將她送出了側門,因著身後還有旁人跟著,她也不沒有機會多說什麼,只是趁著她們看不見的時候悄悄的握了握她的手,聊剩無幾的安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