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終於開始閃爍起微弱的光芒,讓人移不開視線。零零碎碎的光斑照射進窗子裡,灑在紀梓笙蒼白的眼臉,落在床邊觸目驚心的鮮血上,宛若嘲笑著他的不堪一擊。
光線刺痛了紀梓笙的雙眼,昏迷中的他不安地掙扎起來。梁淵連忙將窗戶關上,走去床邊替紀梓笙掖了掖被子。一旁的律蒼雪已經坐在床邊睡著了,看起來睡得很輕,只要微風掠過,便會立刻醒來,梁淵見她擔心了一夜,好不容易才合眼,便也不去打擾她。
轉眼便看見牆角抱膝而坐的莫衷,很脆弱的樣子,像是看見眼前翻起了驚濤駭浪,卻沒有逃跑的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逐漸淹沒,淹沒在潮水中,浸沒在令人窒息的空氣裡。梁淵徑直走去莫衷身邊坐下,摟著他瘦弱的肩,讓莫衷靠在自己懷裡。即使莫衷沉默不語,梁淵也能隨時感覺到他顫動的肩和難以察覺的抽泣聲。
昨日夜裡,梁淵終於還是找到了大夫,當然,他們此時只是在一個小鎮上,即使找到了這裡最好的大夫,也不一定真能將紀梓笙治好。
紀梓笙胸前的傷口簡直成了不堪入目,那一劍直直對準了胸口,刺進了紀梓笙先前被璃錦刻下的「錦」字裡,血肉模糊。
傷口經過處理,還是將血止住了。但紀梓笙卻遲遲未醒,大夫說,紀梓笙這幾日必定是會發燒的,退了,那一切都好說,若多日不退,那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梁淵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在長安的那些日子,他雖是早已看出璃楓對璃佐的感情,但他一直覺得璃楓是沒有壞心思的,因為璃楓看起來,很單純,就像是一直長不大的孩子。
梁淵笑著搖搖頭,他怎麼會忘記璃楓是將軍呢。經歷了太多的生死,看慣了太多人的眼淚,早已練就了一顆鐵鑄的心,偶爾偽裝成另一個他的樣子,並不是什麼難事。
「梁大哥,哥哥他,會不會會不會死……」懷裡的莫衷突然抬起頭來,目光有些渙散,像是看不見眼前的一切。
梁淵對他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語氣卻那麼肯定:「不會,梓笙會好起來的。」心中不免唾棄那個黑衣的璃楓,他的算盤打得太好,在所有人面前裝出一副依舊保持童真的樣子,裝成只會撒嬌的任性小孩,然後將暗地裡殺害紀梓笙,即使未能成功,往後他可以用他偽裝出的樣子來博取同情博取信任。
比心機的話,紀梓笙當然贏不了。
紀梓笙雖倔強,高傲,但他從來沒有心機。就像他的眼睛,雖黑如深淵,但只是因為顏色黑罷了,其實一眼望去,就似緩緩流動的溪水。他沒有什麼城府,他不會偽裝成另一個自己,以此完成目的。
至少,梁淵他們是這樣認為的。
律蒼雪揉揉自己發漲的腦袋,扶著額頭想要去桌邊坐一會兒。剛剛站起身來,便看見紀梓笙微微睜開的雙眼。
「梓笙,你醒了!你渴不渴,餓不餓?我去給你倒點水。」律蒼雪的呼吸有些急促,濕潤的雙眸隱藏不住由心而出的欣喜。
紀梓笙搖搖頭,很想笑,但是實在沒有力氣,只是搖了搖頭就讓他差點再次昏過去。
一旁的梁淵和莫衷連忙走了過來,莫衷和律蒼雪一樣,都是掩飾不住的欣喜。梁淵輕輕對他微笑,然後伸手撫摸他的額頭。滾燙的溫度像燃燒的烈火一般瀰漫了梁淵了掌心:「發燒了,律姑娘,需要你的幫助。」
律蒼雪連連點頭,對於照顧病人這種事,女孩子總是比較細心的。
「莫衷,幫我再去打盆水。」「梁淵,你先給莫衷擦擦身子,傷口四周必須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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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楓回到皇宮的時候,璃錦和連城竟站在他殿外,兩人都微微蹙眉的樣子像是焦急地等待著什麼。璃楓看了看自己,確定沒有任何血跡才展開笑顏朝兩人走去。
「大皇兄,連城表哥!怎麼來這兒了不進去呢?」璃楓彎起眼睛笑著,看起來完全是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昨日夜裡就來找過你了,但是你不在。我和璃錦一直等到現在,你去哪兒了?」連城望著他,眼神裡雖沒有責怪,卻也讓璃楓不由心慌。
璃楓垂下眼瞼,不願被他們發現自己的任何情緒:「呃,有什麼事嗎?還是說,找到辦法救二皇兄了?楓兒能幫忙嗎?」璃楓知道是璃佐救了自己,驚喜的同時不免多了些擔心:「還有,聽說你們昨夜去看過二皇兄了?他怎麼樣?還好嗎?」
「不好,他一點都不好。我和璃錦昨夜看見他的時候,我幾乎都以為他已經死了。身上都是傷先放著不說,他的反應太激烈了,激怒了皇上。」連城重重歎口氣,抬頭看著清晨的星空,雙眼有些朦朧:「皇上說,若十日,不對,現在來說是九日了,若九日之後不能將他的四皇子帶回宮裡,那麼,璃佐就會……」
「會怎樣?」璃楓立刻接道。他彷彿猜到了什麼,但是不敢承認自己的想法。
「就是你想的那樣。」一旁沉默的璃錦突然說起話來。
璃楓必然是不可能讓璃佐因為紀梓笙而死的,睜大了眼睛反駁著,彷彿將要面臨死亡的是他自己一樣:「那就去找阿!是那個叫莫衷的對吧!去找他呀!」
連城和璃錦一齊搖搖頭。
璃楓明白他們要說的話,天地之大,找兩個人就像是大海撈針。他能知道紀梓笙在哪,是因為刺殺紀梓笙這件事是他很早以前就策劃好了的,紀梓笙走時,並沒有多餘的警惕心去發現身後跟著璃楓的侍衛。
可是璃楓卻不能告訴他們,否則璃佐得恨死他不可。可是如果不說,找到紀梓笙就簡直是不可能中的不可能,那麼璃佐,該怎麼辦才好。他在皇上面前的利用價值已經沒有能力能救一條性命了。
「我想說一件事情。」璃錦見這沉默的氣氛不知何時才能結束,首先說起話來,眼睛一直看著連城,像在期待著什麼,又不願讓連城看見。
璃錦還未開始說是什麼事情,連城竟突然打斷他:「是很早以前就知道,並且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的,而且讓我們知道也無礙的事情,對吧?」
璃楓像是被連城扯著兜了幾個圈子,完全聽不明白。璃錦倒也不在意,繼續說:「因為我答應過紀梓笙不會對任何人說,我只是覺得,答應了別人的事,還是做到比較好。」見一旁的連城並無異議,才舒了口氣:「四皇子是紀梓笙,不是莫衷。」
璃錦以為連城一定會很吃驚,結果卻並不像他想的那樣。連城點點頭,像是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般的樣子:「原來是這個阿。」
「你知道?」「十年前就知道。」
「如何知道的?」「你和皇上說話時不小心聽見,放心好了,碰巧和偷聽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意思。」
璃錦點點頭。璃楓的臉色比剛才還要尷尬,他不是在為紀梓笙是四皇子這件事感到匪夷所思,他是在害怕。因為那個唯一能救璃佐的,真正的四皇子,被自己一劍刺進胸口,不知死活,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