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紅淚再見到錦玉,已經是幾年以後的事了。那時的楊翔和白墨月已經成了親,有了孩子。琛兒也漸漸的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的離不開她,甚至,連雲曦都會跑會跳了。
息紅淚自從生了雲曦這個丫頭之後,就有一種特別強烈的感覺,那就是她真的老了……懷雲曦的時候息紅淚特別的悠閒特別的自在,既沒有嘔也沒有吐,除了肚子一天天變大之外,簡直沒有任何的變化。可是在生的時候,這丫頭簡直是要了她的命,讓息紅淚生完之後,咬牙切齒卻又有氣無力的對沐雲蒙罵了一句,「再敢讓我生,我他媽就殺了你!」
雲曦和琛兒不同,也許女孩子從小都比較喜歡當爹的?反正息紅淚從把夜雲曦生下來之後,就沒再吃過什麼苦,因為這孩子大部分都喜歡賴在沐雲蒙那。每次息紅淚看到沐雲蒙動作笨拙、小心翼翼的抱著女兒,在她面前炫耀的時候,那些在生孩子時所遭受的痛苦似乎也都煙消雲散了。
琛兒在雲曦生下來之後,看到雲曦的第一眼時,他一臉的不可思議,驚訝的睜大雙眼,問了息紅淚一句,「娘,這個肉球是從哪來的?」
他的這個問題,讓息紅淚當時躺在床上愣了愣,沒有立刻想到該怎麼回答,畢竟琛兒連他自己是從哪來的這種問題都沒有問過。倒是在場的,被息紅淚在生孩子時的叫聲和罵聲嚇的有些頭皮發麻的趙龍軒,一臉鎮定的回答了他:「這個問題比較深奧,就算說了你也聽不懂,努力回去讀兩年書,再來問我們。」
趙龍軒的話一說完,倒是讓息紅淚鬆了口氣。同樣,她也有些意外。因為她一點都沒有想到,能從趙龍軒嘴裡說出這種話來。按照她對趙龍軒的瞭解,以及趙龍軒這人的性子,其實息紅淚很害怕他會回答琛兒說,「這肉球是你娘吐出來的。」,因為息紅淚當年在懷琛兒的時候,有一次吐得臉色發白,他就曾經開玩笑的問過錦玉,這麼吐會不會直接把孩子給吐出來。
琛兒聽了趙龍軒的話,欲言又止的點了點頭,暗暗握拳準備回去好好讀書,然後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那個小肉球的身上。而趙龍軒,在屋裡待了一會兒之後,就跑出了房間,去纏著陌羽翎了。原因無他,只是,他看上她了。
風雲山莊的女人不多,和趙龍軒最熟的兩個也都有主了。在他最後一次嚷嚷著讓息紅淚給他做小媳婦,然後被沐雲蒙給收拾了之後,趙龍軒就開始蹲在牆角,認真的尋找著下一個目標。沐雲蒙他打不過,楊翔他也一樣打不過。所以趙龍軒思來想去,盯上了身邊沒有男人的陌羽翎。雖然被陌羽翎下了幾次藥,難受的他簡直生不如死。不過一向自稱是頂天立地漢子的趙龍軒,也並沒有從此就停下自己的腳步。
見到錦玉,是沐雲蒙帶著息紅淚以及兩個孩子,出去遊山玩水的時候。
那是一座不大卻很有生機的小鎮,有熱鬧的街道,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神色各異的行人,有努力的拉著客人看自己攤子上東西的小販,也有在街頭雜耍賣藝的江湖藝人。()
息紅淚牽著琛兒的手,身邊是懷中抱著雲曦的沐雲蒙。當四處張望的琛兒,眼尖的發現那個人之後,他先是遲疑的眨了眨眼睛,然後搖了搖息紅淚的手,疑惑的指向那個人,輕聲問道:「娘,是錦叔叔嗎?」
琛兒的話讓息紅淚和沐雲蒙都不由自主的看了過去,在人群之中,她看到了一襲青衫,似乎沒有什麼改變,只是神情有些淡然的錦玉。
錦玉很快也發現了息紅淚和沐雲蒙兩人,他腳步一頓,停了一下。眼底劃過一抹詫異,錦玉隨後微微一笑,走到了兩人面前,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勾起了息紅淚心中很多的回憶。她略帶茫然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和他第一次相遇時的場面。
那時的他,還是身上略帶稚氣,什麼都不會往深去想的孩子而已。
是的,孩子。
息紅淚在每次想起錦玉的時候,都會有那樣一種感覺。他是個被仇弒天保護的很好,不知人間疾苦的孩子。然後,這個曾經有著可貴天真的孩子,因為她,失去了一切,變成了一個人。他不得不面對那些不公平,面對那些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不得不拋棄他一直以來的天真,成為一個真的男人。
「好久不見。」息紅淚嘴角稍稍彎起,露出一抹微笑。可那笑容中,卻也有著淡淡的憂傷。
「錦叔叔,琛兒想你了!」一向嘴甜的琛兒,打破了幾人之間的僵局。而一旁窩在沐雲蒙懷裡的雲曦,在看到琛兒被錦玉摸了摸頭,誇了兩句之後,她眨了眨眼睛,說出一句讓息紅淚哭笑不得的話來。
「那雲曦也想你了。」
小孩子的天真,看到哥哥被誇獎,所以自己也想要得到。沐雲蒙寵溺也無奈的低頭看著懷裡的小東西,調侃的開了口,說道:「你還挺厲害的,竟然認識他。」
雲曦和沐雲蒙兩人的話,讓錦玉不得不注意到他們的存在。他有些不可思議的看了一會兒沐雲蒙懷裡的孩子,然後視線慢慢上移,和沐雲蒙四目相視。
兩人的視線交匯,讓息紅淚有了些許的不安。她抿了抿唇,拉了拉沐雲蒙的衣袖,輕聲說道:「相公,我想和他說幾句話,行不行?」
息紅淚的一聲相公,讓沐雲蒙撇了撇嘴。她只有在求到他的時候才會這麼聽話,雖然,她現在的視線很明顯是在命令他,讓他這個壞了氣氛的人趕快離開。
沐雲蒙不情願的點了點頭,悠悠的歎了口氣,抱著雲曦轉身離開。他故意忽略掉息紅淚身邊的琛兒,卻還是被息紅淚發現了他的那點小心思。
「相公,把琛兒也帶走。」
「遵命。」沐雲蒙慢慢回身,衝著琛兒勾了勾手指,在息紅淚含笑的視線之下,低聲說道:「走吧兒子,爹帶你吃好東西去。」
琛兒聽見沐雲蒙的召喚,有些不情願的看了息紅淚一眼。可得到的,卻也是息紅淚讓他離開的視線。
琛兒戀戀不捨的看向了錦玉,努力的嘴角上揚,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說了一聲:「錦叔叔,再見。」
道別之後,琛兒就隨著沐雲蒙走了。息紅淚四下看了看周圍,然後指了指最近的一間茶館對錦玉說道:「走吧,進去坐坐。」
兩人進了茶館,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四目相對,卻一時間都找不到想說的話題。
太久不見,息紅淚似乎已經忘了和這個男人相處的模式。她很想違心的問他一句,這幾年他真的過的好嗎?可再一想自己給他帶來的種種際遇,那話又被息紅淚用力的壓回了心底。
經歷了那麼多,他怎麼可能過的好。
「你們怎麼會到這來?」錦玉率先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寂,淺酌一口手邊的茶,他輕聲問道。
「閒著無聊,帶著孩子出來走走,過些日子就會回去了。」
息紅淚字裡行間無意中透露出來的幸福,讓錦玉苦笑了一下。果然,她和他在一起是最好的結局。
「錦玉。」息紅淚想了想,心情複雜的叫了他的名字。「這些年你一直都住在這裡?」
「四處飄泊,也是最近到這裡的。」錦玉語氣平靜的回答著息紅淚的問題,告訴著息紅淚他這幾年都走過的地方,卻不小心越說越多,一下子忘記了時間。
天不知在什麼時候陰了下來,悶熱的天氣很快就被一場大雨清除乾淨。息紅淚和錦玉坐在窗邊,望著窗外的雨景,燥熱的心情也舒緩了一些。
「紅淚。」錦玉微笑著看向息紅淚,說出讓息紅淚有些心酸的話。「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不過你放心,我從來沒有恨過你,真的。」
息紅淚垂下眼簾,不敢去看錦玉帶笑的臉孔。有時候,她甘願他恨她,那樣也許她還會好過一些。
「這幾年我想了很多,也許這就是我的命。是我上輩子做了太多的壞事,造了太多的孽,所以這輩子我必須要償還。」錦玉帶著幾分釋懷,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的和息紅淚說道:「你和師傅不在身邊,我也想通了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這些年沐雲蒙沒有派人追殺我,我倒是應該謝謝你們。畢竟他想要殺我,是很簡單的。」
「我不會讓他殺你,絕對不會。」息紅淚語氣堅定的對錦玉說道:「所以如果你有事,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錦玉輕聲一笑,打趣的說道:「沒銀子吃飯的話,我一定會想辦法去找你的。」
「錦玉,我沒和你開玩笑。」錦玉說笑的模樣,讓息紅淚頗為著急。「不如,你跟我回去?」
「我跟你回去?」錦玉詫異的重複著息紅淚的話,然後搖了搖頭,笑著拒絕。「那不行,我也是有家室的人,怎可再跟著你們去做那些冒險的事情。」
錦玉的話讓息紅淚的表情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是啊,她都生了兩個孩子了,錦玉又為什麼不能成親娶妻呢?
「恭喜。」心一瞬間安定下來的息紅淚,問道:「什麼時候成的親?」
「一年前。」錦玉在說到此事的時候,眼中也不由自主的溢滿了柔情。「是個傻丫頭,所以捨不得讓她走,就乾脆留在了身邊。」
息紅淚聽著錦玉的話,有些好奇的想要見一見,他口中的那個「傻丫頭」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但轉念一想,她又該以什麼身份去見?姐姐?家人?這對錦玉而言,是不是有些諷刺?
錦玉看著窗外,忽然眸光一閃,視線停在了某處。
大雨之中,行色匆匆的人群,他一眼就看到了沐雲蒙帶著兩個孩子慢慢走來的場景。
清秀雅致的模樣,讓沐雲蒙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是眾人的焦點。即使在這大雨之中,他一身白衣飄飄,不慌不忙的沉穩模樣,還是讓人們在路過他身邊的時候,不由自主多看他兩眼。
沐雲蒙的懷裡是因為下了雨而有些興奮的雲曦,身邊走著的,是同樣也打著一把油傘的琛兒。沐雲蒙不時低下頭,和琛兒對著話,臉上是錦玉很少能夠見到的柔和表情。
在錦玉的記憶中,沐雲蒙給自己的印象似乎都是殺氣凌人的。好像也只有息紅淚和他身邊那幾個熟人,才能讓他卸下身上那套堅硬的盔甲,變的像正常人一些。
錦玉從來沒有想到,那個被人們傳言的有些妖化的嗜血男人,也會這樣眸光柔和的抱著他的孩子,不帶一絲殺氣的行走在人群之中。
「紅淚,你該走了。」錦玉出聲提醒著息紅淚,「不然琛兒該著急了。」
息紅淚順著錦玉的視線看去,便看到了已經站在樓下,正仰著頭看著她的琛兒。息紅淚忍不住讓嘴角的笑意蔓延開,衝著琛兒擺了擺手。
「走吧,我再坐一會兒也該回去了,還得幫她買些東西呢。」錦玉催促著息紅淚,在息紅淚再三猶豫站起身來之後,錦玉像是鬆了口氣般的笑著說道:「下次再見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只是紅淚,千萬不要再因為我的事情而心生內疚,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息紅淚腳步一頓,背對著錦玉站在了那裡。聲音低沉的開口,息紅淚輕輕點了點頭,對錦玉說道:「自己保重。」
錦玉目送著息紅淚離開,回到沐雲蒙的身邊。他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的對上沐雲蒙不經意間投過來的視線。
不帶一絲感情,冰冷的讓人有些懼怕的視線。
錦玉無奈的笑了笑,沐雲蒙果然還是那個被人稱為「冷梟」的男人,沒有改變。
琛兒衝著錦玉揮手道別,錦玉也同樣和他們說再見。息紅淚幾人漸行漸遠的身影,讓錦玉的心情沉重了起來。
他說了謊話來騙她,他想讓她好過一些,也是想讓自己逃過這一關。
什麼家室什麼傻丫頭,都只是他憑空捏造的罷了。或許,那一直存在他心底的傻丫頭,只有她息紅淚一人而已。
息紅淚對某些人永遠是心狠的,可就是對於這樣一個,總是會被人評價為「聰明的有些過頭,心狠手辣的不輸給男人的女人」,錦玉卻經常會覺得她傻的讓人心疼。
上天讓他們再一次相遇,對錦玉而言已經很是滿足了。他看著她過的那麼幸福,好像也就沒有什麼再能去怨恨的了。
你喜歡的,不一定喜歡你。你想要的,也不一定就是你的。
只要她過的好,就足夠了……
息紅淚和沐雲蒙回到了客棧,給兩個孩子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然後哄著他們小睡了一會兒。息紅淚走到窗前,靠在窗框上呆呆的望著樓下的場景。
這客棧是沐雲蒙選的,建在一個湖邊,窗戶一打開,就可以看見湖面上的荷花,和橋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想什麼呢?」沐雲蒙從身後走了過來,雙手環在她的腰間,把她抱進了懷裡。耳鬢廝磨了一下,沐雲蒙略帶不滿和嫉妒的說道:「你們聊了好久。」
「錦玉成親了。」息紅淚轉過身來,腰抵在窗台上面,輕聲對沐雲蒙命令道:「所以你以後絕對不能再打他的主意。」
「我要想殺他早就殺了,何必等到現在。」沐雲蒙揉了揉息紅淚的頭髮,低聲說道:「我答應你,不會動他。」
話雖如此,可沐雲蒙此前也是派了人監視調查過錦玉的蹤跡的。在確定他真的沒有想要報仇之意後,沐雲蒙才漸漸放鬆了對他的警惕。
「說到做到,不然我定不饒你。」息紅淚滿意的勾起嘴角,又轉了回去,任由沐雲蒙在身後抱著她,兩人一起看著外面的風景。
大雨漸漸地變小,最後天晴。息紅淚呼吸著雨後新鮮的空氣,靠在沐雲蒙的懷裡。不知不覺中,有了一絲倦意。
慢慢地閉上了雙眼,息紅淚舒服的調整了姿勢,將身體的重量全部交給了沐雲蒙。
沐雲蒙懷抱著息紅淚柔軟的身軀,看著她像隻貓般慵懶的在自己懷裡蹭了蹭,一股說不上來的滿足感,在沐雲蒙的胸口來回游竄。
「雲蒙。」息紅淚忽然間出了聲,軟軟的聲音,聽的沐雲蒙舒服無比。「你說,我要是有一天忽然消失了怎麼辦?」
「天涯海角,我也定要把你找到。這輩子除了我身邊,你哪都別想去。」沐雲蒙堅定無比的對息紅淚說著他的決定。「下輩子,也是如此。」
「貪心鬼。」息紅淚輕聲一笑,稍稍側過頭,唇角有意無意的和他的擦過。
望著窗外的景色,息紅淚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一句話來。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這世間的美景,或許只有在對的人身邊,才能體會的到。而他,無疑就是她的那個良人。穿越千年,她終於找到了她的歸宿。如果真的還有下輩子,她也一樣願意留在這個男人身邊,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沐雲蒙的吻,慢慢地爬上了息紅淚的耳際。將息紅淚的身子轉了過來,沐雲蒙舔舐著息紅淚的唇瓣,看著她的瞳孔中,有他,他緩緩停了下來,小聲的開了口,說道:「沒了你,我就沒了一切。」
簡簡單單的話,卻是息紅淚最想要聽到的。她主動送上自己的唇,然後在喘息之間,悠悠回到:「所以,你注定要讓我折磨一輩子。」
因為有他,所以她可以肆無忌憚,無法無天,也不怕沒人給她收拾爛攤子。
他從不知道,在她彷徨無助的時候,他的那一句「有我在」,會給她多麼大的勇氣。他也從不知道,在她被惡夢驚醒時,他溫暖的懷抱給了她多大的力量和鼓勵。
即便經歷了那麼多的苦難,可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息紅淚想,這世上應該再也沒有人,會比她還要幸福了吧。
所以,這一世,有他,她別無他求。而他,也同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