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要為終身大事打算,婉媚少不得要思量自己如今的處境。
她知道自己識文斷字、頭腦伶俐、相貌可人、性情溫順……可這些都是虛的,她唯一真正的優勢,只有一筆豐厚的嫁資!
想當年,母親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早早就開始為她打點嫁妝,金銀首飾、陳設用具一一備下,足足裝了十二個箱籠!她單住以後,這些箱籠就放在她臥房邊的耳房裡。後來她被大表哥退了婚,爹爹一氣之下也發下話來,說是等她重新下定,就要給她打全套傢俱、做四季繡衣,還要把陪嫁的銀兩從一萬兩增加到三萬兩!
雖然被大表哥退過親,但她有了這一筆嫁妝撐腰,一度也是炙手可熱的!十五歲那年,上門提親的官媒私媒幾乎踏破了蘇園的門檻。
只不過,她出身商戶、嫡母早亡,家中人丁單薄,沒有母舅和兄弟幫襯……這些又是繞也繞不過去的劣勢。
所以當初媒人上門,推薦了若干適婚的男子,其中卻沒有年輕的世家子弟。那些備選的人中,若是年齡相當的,不是出身商賈的浪蕩子,便是出身寒門的讀書人,總之都是看中了她家的財勢。若想進知書達禮的大戶人家?那是癡心妄想!除非是做妾,或者做填房!
聽下人們說,當時沒有一個媒人看好於她,爹爹於是鐵青著臉,將她們一個個請了出去!
她理解爹爹的心思,爹爹想給她找一個正經的官宦子弟,最好是不遜於大表哥冉彥卿那樣的人物,也好讓大表哥狠狠吃一回癟!
可這事談何容易!
想到爹爹為自己操碎了心,她心中一陣懊悔。
其實,她不是不好嫁,而是她一直在拿別的人去跟大表哥做比較,這才弄得個高不成低不就。而今,她終於知道該怎麼做了……
這一日,婉媚鄭重拜倒在蘇老爺身前,鼓起勇氣說明了自己的打算。
「婉媚,你是說,你想拋繡球招親?」蘇老爺自座中緩緩站起,臉上震驚無度。
「不錯,女兒願以此法招親,不看家世門第,不論貧富美醜,一切但憑天意,還請爹爹成全!」婉媚素衣素容,言語鎮靜。
「孩子,你這是,你這是要自暴自棄了麼!」蘇老爺扶起她,痛心疾首地說道。
婉媚微微一笑,輕輕搖頭,「爹爹誤會了,女兒只是相信姻緣天定,懇求天地為媒罷了!」
蘇老爺驚訝得連連搖頭,「天地為媒?——孩子,你怎會有這等荒唐的念頭!天大地大,你難道想隨便找個人嫁了?」
「不……女兒只是想,這幾年爹爹為了我,已經將京城的官媒一一找遍,可我依然難覓良配,正說明天意難測,非人力所能妄斷……既然如此,那我便隨緣自在,直接向天地問媒罷了!」婉媚笑容輕悠,依然冷靜。
蘇老爺長歎一聲,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都是我這個做爹的不好!這幾年裡,我的確得罪了不少人,如今甚少有媒人上門提親……不過你放心好了,就在方纔,你二娘又幫我請來了一位官媒!」說到這裡,他面上樂呵呵的。
二娘?她會好心為自己請媒人?婉媚心中驚訝,愕然睜大了雙眼,「哦?」
蘇老爺眉間眼角綻放喜意,「是啊,就喚作朱嬸子!我剛見過的,說話做事也還周全……據說她眼光獨到,說媒合婚從來沒有不成的!」
可是這樣的話,婉媚哪裡肯信。她剛跟潘氏母女鬧過彆扭,私心瞭解她們可不會善罷甘休。此番找來媒人,無非是想把她草草打發出府,也好拔去她這顆眼中釘!
都說沒娘的孩子像棵草,潘氏當家以後,仗著主母的地位,在自己的婚事上連番作梗,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實這些年,她也看出來了,爹爹對當年的事已經頗有悔意。有時潘氏做事不上檯面,他便會獨酌一杯,長吁短歎——他當初為何不再娶一個好人家的女子作為填房,卻鬼迷心竅,把一個妾給扶正了呢?
要知道在大胤王朝,真正通行的做法乃是「妾不可為妻」。正所謂「一日為妾,終身為妾」,但凡門風嚴謹的家庭,絕沒有將妾室扶為正室的道理,免得亂了綱常,遭人恥笑。
比如蘇家如今有三位「嫡出小姐」,這要不是三個女孩兒,而是三個男孩兒,為爭家業的繼承權,怕是會鬧出家門慘劇!因此那些個名門望族,一遇到如此人家,多是避之惟恐不及,罕有可能與之結親。
這,才是她想拋繡球結親、請天地為媒的最主要原因。既然進不了高門大戶,嫁不了另一個「冉彥卿」,那就找一個真心愛慕自己的普通人吧!
想到這裡,她也就不再隱瞞,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了。
她低頭輕語,故作羞惱,「爹爹,不是女兒不識好歹,實是,實是我與二娘和妹妹們彼此失和,由來已久……若要我將終身大事委之於二娘之手,我情願終身不嫁……這就到妙音庵,削了頭髮,做姑子去!」
「胡鬧!你大好年華,學人家做什麼姑子!」蘇老爺終於生氣了。
婉媚似是被嚇了一跳,露出幾分扭捏委屈狀,半晌才小聲囁嚅道:「那爹爹是不是同意我拋繡球招親了……」
「拋繡球招親,那是戲文上才有的事兒,平心而論,哪能一拋一個准?萬一給那下三濫的人接去了,那可如何是好?」蘇老爺沒好氣地應道。
婉媚心中一喜,爹爹這麼說,那就還有商量的餘地!她忙道:「爹爹,這些小節倒也無妨!比如說,我們可以先出幾道考題,只有通得過考驗的人,才有資格去接繡球……」她瞅了瞅蘇老爺的神色,又道:「實在不濟,爹爹也可以安插幾個得力的人,在場中見機行事……」
蘇老爺的眼神深了又深。其實他如何不知道潘氏的打算?但他總還對媒妁之言抱著幾分希望,畢竟媒人們多在內院走動,真要牽准了紅線,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又歎了口氣,「婉媚,你可都想好了?你真的不在乎身家地位,只想嫁一個有緣之人?」
他的意思是說,婉媚,你當真願意放棄羞辱大表哥的機會,不要爹爹幫你出這口惡氣了?
婉媚眼中泛淚,搖搖頭,坦然地微笑著,「多謝爹爹!女兒已經想清楚了,城中俊彥雖多,但凡有功名在身的,多半看不上我們商家之女……退一步講,就算有青年士子垂青於我,顧忌到姨丈和大表哥的官階,還有大表嫂娘家的家世,多半也是成不了的……不過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為著跟人鬥氣,活活耽誤自己的青春了!」
蘇老爺眼睛一亮,欣慰地點點頭,「嗯,你能這麼想,自是最好!唉,你這孩子……其實你跟你二表哥,也還是有希望的,只可惜……」
「只可惜我不願做姨丈的兒媳!」婉媚搶過話頭,俏皮地一笑。
蘇老爺也是一笑,笑得卻有幾分落寞,久久才道:「婉媚,你若是當真決定了,那爹爹便姑且一試!」能想出這樣破釜沉舟的法子,他這個女兒還真不是一般人哪!但願此舉真能覓得佳婿……
蘇老爺就這樣答應了,倒有些不真實似的。婉媚晚間洗浴的時候,仍在想著這事。
徐媽媽給她擦乾了水,轉身拿起一個寶藍的景泰藍盒子,挖出些異香撲鼻的黑色藥膏,輕柔地擦在她白玉般的左臂上。
「小姐,老奴瞧著這傷,這兩日竟是平整些了,顏色也淡下去了!果然還是這御用的康瑞膏管用,表二公子真真有心了!」徐媽媽笑瞇了眼。
婉媚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媽媽,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從小就沒有兄弟,二表哥對我這樣好,我就當他是我親哥哥了……」
原來小姐心裡都明白!如果二公子不是冉家的人,那該多好!徐媽媽心酸地想著,訕訕地包紮傷口,「唉喲,小姐,你看老奴這粗手粗腳的,真不如年輕的時候利索了!」
婉媚微一蹙眉,「怎麼丫頭們去看山楂,都還不曾回來?那丫頭可好些了麼?」
徐媽媽歎了口氣,「唉,她外傷倒不打緊……就是一直哭,又吃不下東西,已經瘦了一大圈了!」
婉媚怔怔半晌,「媽媽,等潘世昌的判詞下來,你就打發些銀子,把山楂送回她兄嫂那裡去吧……」
徐媽媽心中一跳,「也好……」又道:「小姐用過晚膳,仍是繡花麼?」
「嗯。姨母的壽辰沒幾日就到了,我那副壽字,還得再趕趕。」
「小姐描的花樣子喜慶,蟠桃、仙翁又都繡得活靈活現,冉夫人見了,必定高興!」
「可惜我左手使不上力,針腳到底不夠密實,希望姨母不會見怪……」
「哪能呢,小姐的繡工隨了夫人,那可是徐家家傳的……」
「嗯,娘親的手藝,自是極好的……」婉媚淒然一笑,若有所思。娘親多日不曾入夢,可是一切安好?還望娘親庇佑,後日的繡球招親之事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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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日快樂,問候母親!(*^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