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送來爽意,空氣中隱有荷香。蘇園攬勝亭一帶,人影閃動,笑語盈盈。
自從婉嫣和婉嬌自薦歌舞,柳姨娘的面色便有些不忿。這兩姐妹搶了她的場子,大出風頭,走的又是高雅路線,明顯更得冉二公子歡心!
婉媚一直保持著淡淡的微笑,直到蘇老爺差人去喚婉嫣和婉嬌進亭,她才面色微變,招手喚過石榴,耳語了幾句。石榴點點頭,領命而去。
未幾,石榴便又回來,身後還跟著鵑兒。兩個丫鬟在攬勝亭外靜候,一個一身淺綠,一個一身粉紅,模樣甚是機靈。
石榴手中穩穩地端著一個茶托,上面放了茶盒、茶壺、茶杯等物。這些茶具俱是越窯制瓷,青翠瑩潤,胎薄似冰。
鵑兒站在她身側,布巾包手,抻臂提著一隻小巧的雕花銀壺,壺中顯然裝著滾燙的熱水。
這架勢,是要泡茶麼?柳姨娘很是不解,於是問詢地看向婉媚。
婉媚微笑起身,向柳姨娘深施一禮,鄭重道:「姨娘,你不辭辛苦,親自安排了今日的一切,一心為我長臉,我心中感激不盡!自從娘親去世以後,我還是頭一次過這樣熱鬧的生辰!客套的話我也不會說了,還請柳姨娘移步攬勝亭中,容我親手奉上一盞香茶!」
她說得如此凝重,柳姨娘頓時雙眼潤濕,起身扶住她道:「我的好姑娘,快別說這見外的話了!你是個通達事理的好女子,姨娘我雖然比不得你親娘,總也見不得你受半點委屈,為你做這點子事兒,你客氣什麼!」當下便拉過她的手,一起出了聽花水榭,過溪橋,來到攬勝亭外。
婉嫣和婉嬌正巧從亭中出來,二人得了冉秀卿的讚譽,均是面帶霞光,婉嬌更是洋洋得意。
柳姨娘心裡的火氣立馬就上來了,這兩姐妹眼裡還有婉媚這個大姐嗎?她們在她的生辰宴會上歌舞獻媚,這不是存心讓她下不來台嗎!
婉嬌卻是毫無愧意,昂著下巴,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哈,蘇婉媚,你以為潑了我們一身水,這蘇園就是你的天下了?門都沒有!
兩邊四人當面對峙,眼中射出冷冷電光,寒得一旁的石榴和鵑兒雙手輕抖。
柳姨娘哼哼一笑,故意拉長聲音道:「喲,二姑娘這般神采飛揚的,看來並沒有生病嘛!」
婉嫣臉色一變,婉嬌則叉腰嬌斥道:「我姐姐有沒有生病,關你什麼事兒!」
婉媚抿唇輕笑,笑得溫柔甜美,「二妹琴藝出眾,竟比平日更勝幾分!可見染病之事確實是子虛烏有,虛驚一場,呵呵!」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既然婉嫣非要出頭,她的病自然裝不下去了,自己也就不必挨爹爹的罰了,哈哈!
婉嫣緊緊閉著雙唇,美目中隱有淚意。可惡,為了在冉二公子面前露這個臉,她不得不立即「好」了起來,個中辛苦,說與誰知?她深深地看了婉媚一眼,眼中怨意無限。
婉媚坦然迎視,毫不退讓。她腳下不停,繼續往亭中走去,卻不防婉嬌欺身過來,仗著比她身形略高,故意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婉媚肩上吃痛,站定身形,凌厲地瞪了婉嬌一眼。怎麼,要結仇是吧?好啊,我奉陪到底!
兩邊人匆匆一錯,仍舊各走各路。婉媚和柳姨娘來到蘇老爺和冉秀卿跟前時,儼然笑靨如花。
蘇老爺奇道:「依依,婉媚,你們怎麼過來了?」
柳姨娘看向婉媚,笑而不答。
婉媚抿唇一笑,「爹爹和二表哥見多識廣,我倒想請你們猜上一猜!」
「呵呵,這孩子,也不知葫蘆裡賣著什麼藥!」蘇老爺失笑道。
冉秀卿卻來了興趣,指了指婉媚身後的兩個丫鬟,「妹妹,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給我們送好東西來了!」
婉媚笑得嬌俏,「二表哥說得不錯,這午後的風吹得人昏昏欲睡,不如來品一品我備下的這盞清茶!——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哦?這倒有點意思!蘇老爺和冉秀卿頓時來了興致。
婉媚眼神一掃,一旁的丫鬟們立刻行動起來,瓊瑛和琦瑤將八仙桌收拾乾淨,石榴和鵑兒則將茶具和水壺一一擺好。
婉媚捻起紫檀木具,利落地燙壺、燙杯、注水、洗茶,沖泡……頃刻間,攬勝亭內外飄起了一陣悠然清香,似荷,似梅,似松,似竹。
婉媚將泡好的茶湯倒入青瓷杯中,眾人一看,只見其色清而至綠,確是上品。婉媚給父親、姨娘、二表哥各奉了一杯,眾人品香飲茶,只覺得入口清苦,嚥下之後卻回甘無窮。
冉秀卿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驚喜讚道:「此茶色綠香淡,苦中孕甘,甘中孕苦,果然深得茶之真味!」
婉媚笑道:「其實此茶倒也尋常,不過是上好的玉葉長春罷了,難得的倒是這水!」
冉秀卿眉頭一展,「是了,烹得好茶,其半在水。八分之茶,若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水則以山水為上,江水為中,井水為下。此水清靈寒潔,當是極純極淨的高山湧泉!只是其中卻有荷、梅、竹、松四種清香,和而不亂,不知表妹何以做到?」
婉媚呵呵一笑,「二表哥說得不錯!這烹茶之水,乃是梅嶺上的雪水化就,原本就帶著梅香。收入甕中,以干荷葉為蓋,自然又帶了荷香。這一甕水在窖裡雪藏至今,才剛啟封,方才煮開的時候,又是用干的松針和竹葉為柴,所以又帶了松香、竹香!」
冉秀卿含笑點頭,「不錯,難為了妹妹這番心思!」
蘇老爺也接連喝了數杯,心中驚奇不已,柳姨娘更是嘖嘖稱歎。
婉媚心中一安,還好她早有準備,知道今天有客要來,事先去過多寶仙山,備下東西應急……
另一邊,婉嫣和婉嬌已是回到了彩虹台,均還悶悶不樂。
潘氏一直留在這裡等她們的消息,這時急忙趕將過來,興致勃勃地問道:「嫣兒,怎麼樣?你都看清楚了吧,那冉二公子品貌如何?」
婉嬌立時不樂意了,「娘,你好偏心!每次都只問姐姐,卻不問我!」
「好好好,嬌兒,這一回你先說!」潘氏好言哄道。
婉嬌歪著頭想了想,忽然捂著嘴,撲哧一笑,「娘,我覺得吧,那位冉二公子長得很是斯文秀美,為人很和氣,也很有趣!」
潘氏心中一突,這孩子難得說人一句好話,今日這模樣,該不會一見面就對人家動心了吧?
她皺眉看向婉嫣,婉嫣微微凝眉,「娘,冉二公子確實品貌不俗,可我就是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太淡泊了!」
潘氏也暗自思索,「是了,要論起身份地位來,還是他那位朋友應大人更好得多!」
婉嬌不高興地嬌嗔道:「娘,你先前就說那位應大人如何如何,可你也才見過一眼吧,怎麼就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潘氏忙道:「唉呀我的兒,我不跟你說了嗎!那位應大人長得確實很俊,又是京郊左營的參將!那可是堂堂正三品武職外官哪!」
婉嬌不滿地嘟噥,「正三品武官……那有什麼了不起的!人家冉公子還高中探花了呢!而且他又在翰林院供職,那可是皇上的親隨,在皇上跟前辦事的!再說他爹又是堂堂吏部尚書,想陞官還不容易嗎!」
潘氏一聽這話就冷了腸子,叫苦道:「唉喲我的小祖宗!平時叫你多用點心,你就是不聽!成日裡不是蕩鞦韆就是放風箏的,連這裡頭的門道也不懂,將來還不定吃多大的虧呢!你怎麼就不能學學你姐姐!」
一番話罵得婉嬌不明所以,只得看向婉嫣求解。
婉嫣神秘一笑,「妹妹有所不知!京郊左營隸屬九門提督,參將一職之上只有提督和副將兩職,歷來由皇室親信擔任。應大人年紀輕輕便高居正三品要職,可見出身顯貴!而冉公子雖然貴為正七品編修,到底還是平民出身!」
婉嬌頓時吃了一驚,倒不是因為冉秀卿這麼尋常的出身,而是因為自己姐姐這麼高傲的心氣!
潘氏歎了口氣,「好了,我只問一句,嫣兒今日雖然病著,彈得卻很不錯,嬌兒跳得也好,那位冉二公子到底有沒有動心?」
婉嬌發嗔道:「唉呀,娘,哪有人這樣問的!」
潘氏急了,「乖女兒,我們是親母女呀,有什麼好避忌的!我不是早就教過你們,這男人要是動了心,他看你的眼神就會有所不同,你要是聰明的女人,一眼就看出來了!想當年我和你爹……」
潘氏年輕時如何媚眼勾人,嬌語迷人,讓蘇老爺——哦,那時還是蘇公子——乖乖拜倒裙下,這些個陳年舊事,兩姐妹就算沒聽過一百遍,也足足聽過八十遍了,當真是怕她重提一次!
婉嫣急忙安撫她道:「娘,你放心好了,我們都是按照你教的法子去做的!冉二公子看得十分入神!」
潘氏雙手一拍,喜得眉開眼笑,「啊,入神就好,那就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