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三天便過去了。
萬聖嫣低下頭,看著桌子上的華麗嫁衣,眸光霎時變得晦暗幽深,似有不甘,似有怨恨,也似有期待……
親手將嫁衣送過來的凝碧,看著久久佇立不語的萬聖嫣,眼中也閃過一絲不忍,但這是主子親自定下的婚約,誰又敢違背呢?
以萬聖嫣的性子,必不會犧牲在這場政治的婚姻中,但她又為什麼回答應,這是凝碧一直疑惑的問題。
「閣主,時辰快到了,快把衣服換上吧」……凝碧上前一步,將嫁衣捧在了手裡,對著依舊失神的萬聖嫣,小聲提醒到,「閣主,該換衣服了,讓奴婢伺候你更衣吧,若是晚了,就來不及了……」
這時,萬聖嫣方才回過神來,幽幽的忘了凝碧一眼,也不說話,只是逕自走到了窗邊,望著窗前還未盛開的梅花樹,問道,碧兒,你說今年梅花還會盛開嗎?
看著萬聖嫣一臉認真的表情,凝碧連忙走了過去,將手放在萬聖嫣的額頭,見她沒有發燒,方才暗鬆了一口氣道,「閣主,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問起來這個了?這梅花不都是在冬天盛開,哪還有個例外了?」
聞言,萬聖嫣眸光一暗,直直的看著光禿禿的枝丫,苦笑著呢喃道,「是啊,花開花落,本就是自然規律,哪會為誰而改變,就如同他的心一般,就算我不嫁人,他愛的依然是她,又有什麼分別呢?」
萬聖嫣的聲音雖然小,卻依然傳到了凝碧的耳中,凝碧自然知道萬聖嫣說得是誰,輕歎一聲,只能勸道,「閣主,那人即使有萬般好,但終究是鬼域的敵人,跟了主子這麼多年,也該知道,只要是主子要殺的人,即使是傾盡全教之力,也勢必要殺了他。他如今還在死牢,活得過今日,可是活不過明日的,閣主你又何必對一個將死之人念念不忘?」
「呵呵……」萬聖嫣輕笑一聲,似乎是在笑凝碧,又似在諷刺自己,微微的垂下眼眸,用指尖滑過繡著金鳳的嫁衣,緩緩閉上眼睛道,「凝碧,你先在外面等候片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隨後便出去了……」
對於萬聖嫣的要求,凝碧從來是言聽計從,這一次雖有遲疑,卻還是應承了下來,柔聲道,「閣主,凝碧在門口等候,若有什麼事,你喚一聲即是……」
說完,凝碧擔心的忘了萬聖嫣一眼,默默地推到了門外,順便將門關好。
等一切聲音消失之後,萬聖嫣已經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望著一派貴氣的嫁衣,是她喜歡的款式,是她想像的模樣,可冥冥之中,卻又覺得少了些什麼,所以一切就變了味道,讓人再也期待不起來……
三年前,在她離開鬼域的時候,從沒想過會愛上一個人;
三年後,在她回到鬼域的時候,從沒想過會嫁給一個人;
但如今,一切的不可能,都已經成為現實,她無法抗拒,也無法扭轉的現實……
隔著一堵厚厚的牆,萬聖嫣在屋中沉默許久,聽不見任何動靜的凝碧,只能在門外乾著急,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才見萬聖嫣走了出來,鳳冠上金色的流蘇隨著她的步伐左右搖晃,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聽她波瀾不驚的語氣,「碧兒,我們走吧……」
不知怎地,凝碧突然一陣心酸,腳步一頓,卻見萬聖嫣已經走到了前方,清冷的背影依然高傲,卻如墜滿了冰霜的寒梅,歷盡了滄桑……
見萬聖嫣的背影快要消失到盡處,凝碧方才回過神來,哽咽著輕喚道,「閣主,等等我……」
可無論她怎麼追逐,即使趕上了她的步伐,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凝碧這是才想起,萬聖嫣所說的話,「梅花明年還會再開嗎?」
一瞬間,她彷彿明白了……
梅花,明年的確還會盛開,不會因誰而改變,或許,你還在窗邊等待,但一年又一年,心境卻大不相同了……
思及此,凝碧悵然若失的跟在萬聖嫣的身後,不知不覺中,竟來到了鬼域的大殿之中,平日裡莊嚴肅穆的森殿,今日卻因兩大護法的喜事,紛紛掛上了紅燈裡,微風吹去長長的紅綢緞,更添別樣的景致……
「嫣兒,你來了……」當萬聖嫣一如鬼殿,江漓玥便立刻走了出來,昔日冷若冰霜的臉上如今竟掛著幾朵紅暈,快步走到了萬聖嫣身邊,輕輕拉過了繡球的一邊,笑的十分幸福,「其實,我沒有想過你回來……」
知道他話裡的含義,萬聖嫣淡淡一笑,回答道,「我萬聖嫣說過的話,從來不會反悔。」
以為萬聖嫣生氣了,江漓玥連忙道,「嫣兒,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聞言,萬聖嫣冷笑一聲,正要說些什麼時,卻被端坐在正堂的裴玉珩打斷了,「鬼域之中的兩大護法聯姻,更是我的結義兄弟江漓月和我的愛妹萬聖嫣大婚之日,如此重大的盛典,怎能不邀請我們的貴客寧王到場?」隨即,裴玉珩扭頭看向江漓月,笑兮兮道,「妹夫,你說是嗎?」
見狀,萬聖嫣和江漓月均是一愣,當初江漓月發現她私匿沈傲時,就猜出了她已經私放公玉琉華離開,便吩咐親自守在了最底層的牢門,防止任何人進入,先瞞過這三天再想辦法。但現在如果裴玉珩派人去請,那豈不是要露餡了?
思及此,江漓月臉色一變,慌忙道,「不可,不可啊……」
果然,江漓月反常的舉動引起了裴玉珩的懷疑,當下兩眼一瞇,危險到,「有什麼不可?莫不是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這時,江漓月也冷靜下來,面色恢復如初,輕輕一笑道,「今日是屬下的大婚之日,請一個將死之人來次,未免有些太晦氣了?相信主子也不希望如此?」
「哈哈,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啊……」裴玉珩低聲一笑,竟直接從座位走了下來,停在萬聖嫣的面前,摘下腰間的紅色石頭,放到了她的身上,輕笑道,「嫣兒,你或許在怪哥哥,怪哥哥自作主張,將你許配給了江漓玥,在外人面前,或許漓月只是哥哥的手下,但在哥哥的心裡,他早已是我的兄弟,將你交給他,哥哥就是死也瞑目了……這是父母留下來的遺物,有防止百毒入侵之效,我今日將它交給你,望你好生保管……」
當裴玉珩將血石放在她掌心的一剎那,萬聖嫣身子頓時一僵,腦袋也莫名的痛了起來,怔怔的盯著血石,陷入了莫名的沉思中……
好熟悉的石頭啊……
她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是……在哪裡呢?
萬聖嫣將石頭握緊,閉上眼睛正欲細想,卻聽江漓玥說道,「嫣兒,怎麼了?可是身體不舒服?」
「不,不是……」萬聖嫣慢慢將手心攤開,對著江漓玥道,「我是第一次見到這塊石頭嗎,為什麼會有種熟悉的感覺,而且頭也莫名的痛了起來?」
一聽萬聖嫣這句話,江漓玥頓時也緊張了起來,生怕萬聖嫣想起了什麼,頓時將石頭放在了身上,輕笑道,「嫣兒,你忘記了嗎?這是你一直帶在身上的石頭,自從你失憶之後,就由主子保管,如今主子將她還給你,也是希望你能夠平安一生,可也就是這塊石頭,為你帶來了殺身之禍,不如交由為夫保管,等你想要的時候,我再送給你……」
既然江漓玥都這麼說了,萬聖嫣也不好拒絕,當下點了點頭道,「好……」陷入沉思中的萬聖嫣,並未注意到江漓玥話中的「為夫」兩字,但江漓玥聽到了以後,心裡卻是十分的開心……
凝碧跟在萬聖嫣的身後,將裴玉珩不再懷疑了,連忙出聲問道,「主子,是不是該拜堂成親了,否則吉時就要過了?」
經凝碧這麼一提醒,裴玉珩這才想起來,悠悠的掃了萬聖嫣一眼,忽而低聲笑道,「來人!去請寧王來!不要讓人說我們鬼域的人不懂規矩,怠慢了遠道而來的貴客……」
「主子……」見江漓玥和萬聖嫣阻撓,凝碧就已經猜出了幾分,正要開口阻止之際,卻被裴玉珩一口打斷了,「好了!不必再說了!本尊心意已決,現在就去請寧王過來!」
「是,屬下這就去請!」裴玉珩的心腹——鳩火堂堂主鬼影,向裴玉珩拱手之後,就立刻離開了鬼殿。他雖不知裴玉珩有什麼用意,但是他卻隱隱覺得,又有一場好戲要上演了!
見鬼影離開之後,裴玉珩輕瞇著眼,掃過臉色陰霾的江漓玥、萬聖嫣、凝碧,嘴角噙著一絲狡猾的笑意,沉聲安撫道,「漓玥,嫣兒早晚是你的,死牢與鬼殿只有幾步之遙,不會耽誤你的吉時的,且耐心等到片刻……」
若是擱以前,問心無愧的江漓玥自會害怕,但是如今他幫著萬聖嫣隱瞞,難免不會惹到裴玉珩勃然大怒,到時候,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更重要的是,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他不想有任何的差池!
想必江漓玥的一臉憂色,凝碧卻是一派愁容,難以消解,難以排遣……三年前,裴玉珩為什麼派她去監視萬聖嫣,甚至三年後,裴玉珩為什麼將萬聖嫣許配給江漓玥,還要讓公玉琉華親自上殿觀禮,無非是為了復仇罷了……
而在這場復仇之中,最不公平的,最受傷害的,就是萬聖嫣了……
但她明白這一切,明白裴玉珩的復仇計劃,卻無力,也無法阻止這一切……
萬聖嫣站在江漓玥和凝碧之間,見他們兩人紛紛緊皺著眉頭,自己卻是前所未有的輕鬆,私放公玉琉華之事,遲早要被發現,只是時間的早晚罷了,而選擇今天這個特殊的節日,又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以鬼域的鬼域,私通敵人放走囚犯,是背叛鬼域的大罪,是要五馬分屍千刀萬剮的!
如果死了,她是不是就可以逃離這一切,逃離虛偽的親情,欺騙的友情,政治的愛情……
高高在上的裴玉珩,冷眼瞧著這一切,暗自期待著即將到來的好戲,當初他肯救萬聖嫣,就是為了這麼一天……
等了整整三年,這一刻,終於要到來了……
於是,在心思各異的四人之間,時間彷彿流水滑過歲月的脈絡,每一點一滴的消失,都清晰的刻在每個人的心裡……
沉默,本就熱鬧喜慶的鬼殿,如今卻釀成了一片沉默,每個人的面目表情都十分的嚴肅,屏息靜待著即來的一刻。
「主子,大、大事不好了!公玉琉華跑了!」不知等了多久,忽聽一聲尖銳的長吼,夾雜著焦急恐慌不解的複雜情緒,隨著急急奔來跪倒在地的人影,顯得更加的刺耳突兀。
「跑了?!」聞言,裴玉珩憤怒的站了起來,用拳頭狠狠地砸在鎏金黑龍椅上,冷冷的質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在裴玉珩的暴怒的冷喝下,整個鬼殿的溫度頓時降到了零點,鬼影不由得輕輕一抖,顫顫巍巍道,「屬下趕到死牢的時候,早已經沒有了公玉琉華的蹤影,還以為是左護法將公玉琉華轉移了,可屬下找遍了整個死牢,都沒有發現公玉琉華的行跡,只發現了……」
說到這裡,鬼影猛地一頓,將身子微微一側,看向遠方徐徐走來的黑影。
鬼域,地下的華麗宮殿,終年無光,只有瑩瑩鬼火,詭異異常。
遠方,在兩排高高的紅燈籠下,只見一名紅衣女子,拖著一名灰衣男子的屍體走了,聽到了萬聖嫣的面前,冷笑道,「左護法,你還記得他嗎?」
未等萬聖嫣出口,凝碧率先走了過來,怒道,「羅清影!你這是在幹什麼?快將人帶下去!」
不過,她萬聖嫣可不是擋在別人的身後的膽小之輩,當下上前一步,打量著地上早已經死去的男子,身上還穿著鬼域死牢中的獄卒服飾,可能因為死去太久的緣故,臉色已經發紫發青了,變得十分的詭異恐怖。
見狀,萬聖嫣沉思片刻,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指著羅清影,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可羅清影也沒準備給萬聖嫣開口說話的機會,當下冷笑幾聲,搶先道,「怎麼,左護法終於想起來了嗎?當初,你為放公玉琉華離開,一刀戳進來他的心口,一刀斃命,無聲無息……」說到這裡,羅清影掩袖輕笑,諷刺道,「呵呵,還真是有左護法殺人的風格,刀不見血,人即斃命……」
聞言,萬聖嫣也總算明白了,自她進入地牢求她的那一刻起,就布下了今天的棋局,而她竟無知的落入了她的圈套,如今獄卒已走死無對證,她放走公玉琉華也是事實,白紙黑字,竟然無從「狡辯」!
江漓玥也看出了萬聖嫣的窘境,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時,卻見裴玉珩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冷冷的注視著萬聖嫣,隱忍著怒火道,「她說的都是真的嗎!」
早在她放走公玉琉華那一刻,萬聖嫣就已經猜到今日的局面,只是不曾想這一天來得這麼快,正要開口承認之際,忽見江漓玥跪在了地上,請罪道,「主子要怪的,就怪屬下好了,是我放走了公玉琉華,殺死了阻撓的獄卒,關押了知情的羅清影,主子也知道,單憑左護法一個人,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裴玉珩眼睛危險一瞇,勾唇輕笑道,「能見消息封鎖這麼久,漓玥,你真不愧是本尊欣賞的人?」
裴玉珩明明是「讚賞」的話,傳到江漓玥的耳中,同樣是一種心酸,但為了保護他愛的人,只能抵死承認道,「主子,您難道不曾懷疑過,為什麼左護法會同意嫁給我?相信您也看得出來,她並不滿意這門親事,也不會服從在任何權利之下。不瞞主子,是屬下以公玉琉華作為交換條件,左護法方才答應了這門親事,是屬下一時貪婪,權利全在屬下一人,任何罪責,皆由屬下一人承擔!」
「呵呵,這麼說來,你是主謀,她是幫兇了?」裴玉珩冷笑幾聲,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江漓玥,陌生的如同初識一般。
聽裴玉珩不確定的語氣,裴玉珩分明是在試探他,但江漓玥卻是一口咬定,堅定不移道,「是,全是屬下一人的錯,與左護法沒有半點關係,還請主子降罪!」
「好!很好!來人,將他給我帶下去!」裴玉珩見自己如何相勸,江漓玥都不肯讓步,當下惱羞成怒,讓人將他捉下去,卻見萬聖嫣擋在了他的面前,冷笑道,「夠了,事情都是我做的,人是我放的,他也是我殺得,羅清影也是我囚禁的,江漓玥並不知情,所有的事全衝著我一人來吧!」
見萬聖嫣終於站出來了,裴玉珩冷笑著諷刺道,「哼,我還以為你不會承認了……」
聞言,萬聖嫣也勾唇冷笑,直接出口反駁道,「你早就知道是我,又何必怪罪他呢?」
「很好!」沒想到萬聖嫣竟敢頂撞他,裴玉珩眸中怒火更熾,無聲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道,「來人,給我將她關入死牢!」
見裴玉珩動了真格,江漓玥忙出口道,「不,主子,都是我一人所為……」
凝碧也被嚇住了,忙在地上磕頭道,「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啊,左護法只是一時糊塗,方才鑄下如此大錯,你切不可與左護法計較啊……」
煞時,又有一片人跪到在地,為萬聖嫣求情,氣的裴玉珩勃然大怒道,「閉嘴!通通給本尊閉嘴!鬼影!你給本尊出來!將左護法關好了!」
鬼影一聽,面露一絲為難,但還是走了過來,對著萬聖嫣道,「左護法,得罪了!」說完,就要押著萬聖嫣去死牢,卻忽見一名衣衫染血的黑衣人急急奔來,背上還插著幾支長箭,拼著最後一口氣道,「主、主子,公玉琉華帶人殺、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