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飄落的楓樹下,站在一個年輕男子,著一襲輕薄的紅紗,黑髮與衣帶在風中飄飛,宛如寂寂黑夜中一抹驚艷的落葉楓紅,清顏絕色,媚眼如絲,風骨自成,莫可直視。
他靜靜的站在月光下,銀月般的冷芒倒映在他漆黑的眸中,流光閃耀,燦如星辰,問道,「若是秋某真的死了,王爺捨得嗎?」
「無聊!」楚燃飛給他一計白眼,面帶著幾分惱怒,咆哮道,「軍師若是無聊的話,不妨想想對付敵軍的策略,不要整日來拿本王消遣!本王很忙,恕不奉陪!」
說著,楚燃憤恨的轉身,大步向著房間走去,任憑秋顏洛如何喚她,氣的連頭都不肯回。
秋顏洛見她真的生氣了,便也不再隱瞞了,連忙閃身擋在她的面前,直說來意,「其實,秋某今日來找王爺,是有一件大事。」
難得見他認真一次,楚燃便停下了腳步,高挑眉頭看向他,「說吧,有什麼要事。若是讓本王知道,你膽敢欺騙本王的話,哼哼……」楚燃低下頭,用力揉動著手腕,發出咯咯的脆響聲,無聲的警告著秋顏洛。
秋顏洛微微一笑,從容不迫的走來,衣袂輕舞,長髮翩飛,黑曜石一樣幽深的眼底掠過一絲亮光,將唇附到她的耳邊,壓低了聲音道,「糧倉失火一事,秋某曾暗中調查,發現糧倉之內,並無打鬥的痕跡。」
說完,不等楚燃將他推開,秋顏洛自動直起身子,看著楚燃一臉凝重的表情,悠哉閒哉的搖著扇子。
憑她的敏銳感知,只需他輕輕一點,相信她,自會明白其中緣由。
但見楚燃面露難色,顯然是不願懷疑跟隨她多年的屬下,秋顏洛輕搖了搖頭,眼底盛滿了寵溺的笑意,放不下心的提醒道,「如果秋某沒有記錯的話,當初司空右將說他在糧倉外看到了黑衣人,追著黑衣人進了糧倉,無奈黑衣人人數眾多,他眼睜睜看著糧草被燒而無能為力,所以當巡邏的守軍闖進來時,才看到他一人在糧倉之中,被誤當成了敵軍奸細。」
生怕楚燃忘了這些細節,秋顏洛「好心」的提醒著楚燃。
「王爺,知人知面不知心,切不可輕易相信其他人。」
聽到秋顏洛的聲音,陷入沉思中的楚燃,半響方才回過神來,抬頭看了秋顏洛一眼,懶懶道,「軍師這麼說,莫非是在懷疑司空右將了?」
秋顏洛鳳目危險瞇起,嘴角勾起高深莫測的笑,「咦,這是王爺說的,可不要冤枉秋某啊……」
瞪著這個變卦的小人,楚燃恨不得將他抽筋拆骨,剛才不知道是誰挑撥離間,現在又兩袖清風推得乾乾淨淨,小人!真是十足的小人!
楚燃氣的咬牙切齒,真想衝過去將他咬個稀巴爛,但見他擠眉弄眼的古怪表情,好奇的順著他的目光向後望去,只見一名穿著黑色盔甲的男子,一言不發的站在她的身後。
正是——司空煌。
「司空右將,你的傷好了嗎?」對面司空煌失望的目光,楚燃忽然有些心虛,偷偷將目光移到了一邊,不冷不熱的問了一句。
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了?將她與秋顏洛的對話聽了多少?
該死的秋顏洛居然不提醒她!
哼!原來他早就挖好了坑,正等著她往下跳,落入他的陰謀陷阱之中!
思及此,楚燃冰眸碎裂出無數寒芒,齊刷刷的射向裝無辜的秋顏洛,真不知他到底安得什麼心?
「王爺……」這時,司空煌上前一步,走到楚燃的面前,朗聲道,「末將今日來此,是為感謝王爺的救命之恩……」說著,司空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將目光死死釘在地上,蘊藏著複雜難懂的幽光,沉聲道,「末將這條命是王爺救的,從此以後,末將的命就是王爺,願為王爺出生入死肝腦塗地,王爺若是不相信末將的話,大可以削去末將的頭銜,末將甘為一個無名小卒,用生命來守護赤焰國!」
往日在炎王府中,她雖與司空煌接觸不多,但也知道他為人剛正不阿,私底下十分體恤將士們,是一個受人愛戴的好王爺!
有一刻,楚燃覺得羞愧萬分,怪自己竟然會懷疑這個精忠報國的勇士,心中暗罵自己幾句,連忙伸手將司空煌扶了起來,輕聲道,「司空右將言重了,本王不過是和軍師開一個玩笑?司空右將一心為了赤焰國,忠勇可嘉,將士們都有目共睹,前日之事,不過是一個誤會,本王相信司空右將絕不會作出有辱赤焰國之事。」
聽到楚燃這麼說,司空煌緊繃的神經的明顯放鬆了很多,但仍一臉愁色道,「無論怎麼說,都是末將失職,不但讓黑衣人逃走,還讓軍中糧草被燒,末將犯下如此重罪,還請王爺任意處罰!」
沒等楚燃反應過來,司空煌又跪在了地上,剛毅的臉上滿是自責,楚燃看了之後,也覺得十分不忍,便出聲寬慰道,「司空右將不必自責,糧草之事,秋軍師已經解決了,本王會親自去將糧草押運回來,最遲趕明日萬無一失的送到沂水城。」
聞言,司空煌面色大驚,不知道是喜是悲,直拉著楚燃的手,詫異道,「這是真的嗎?秋軍師哪裡來的糧草?沂水城有十萬多士兵三十萬多百姓,軍師的糧草又能夠支撐多久?」
楚燃一時也沒多想,輕笑著搖了搖頭道,「司空右將不必憂心,糧草可夠全城人吃三年。」
「三年?」司空煌失聲的喊了出來,面色微微有了僵硬,但見楚燃再看他時,方才強擠出一抹笑來,「末將太過驚訝,竟在王爺和軍師面前失態,真是讓兩位見笑了……」
尋常人聽到糧草之事後,多多少少會有點驚訝,但更應該感到由衷的高興,為什麼他聽了喜訊之後,反而心事重重的樣子呢?
正當楚燃疑惑之際,只見一道紅影掠過眼前,秋顏洛走到司空煌面前,露出十分妖孽的笑容,「糧草之事,便不勞司空右將操心了,不久之後,想必巫越國又會來攻城,還請司空右將守好沂水城,準時來參加書房的議會……」
清越迷人的聲音飄入耳畔,司空煌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傾城絕世的容顏,妖而不媚,俗而不艷,左眼下方有一顆殷紅的硃砂淚,更添別樣的蠱惑風情。這樣的笑容勾魂攝魄,如同清麗皎潔的銀白月光,但不知為何,他卻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說不出的寒怕顫慄。
司空煌怔愣半響,方才從奪魂攝魄的美目中回過神來,重重的埋下頭到,「司空煌領命!定不讓王爺和軍師失望!」說完,快步離開了挽楓居。
等司空煌走遠之後,秋顏洛的緩緩合上扇子,眼中的笑容剎那間消失,轉過身看著楚燃道,「聽說糧草的消息,司空右將似乎不是很開心?」
「不用你提醒……」楚燃重重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低罵一句,但見秋顏洛擺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不由得冷冷道,「你究竟發現了什麼,不妨直言!」老喜歡拐彎抹角有意思嗎?
秋顏洛甩給她一計讚賞的眼神,笑著看了她半響後,方才悠悠開口道,「城主府中有內奸,而且職位必定不低。」
「你懷疑是司空煌?」楚燃沉思片刻,不確定的問道。
秋顏洛搖了搖頭,十分迅速的否認了她的說法,將扇子擋在兩人面前,壓低了聲音道,「要想知道內鬼是誰,明日子時時分,假山後花園中,自有分曉。」
說完,秋顏洛神秘一笑,悠悠的搖著扇子離開,看著他孤傲絕傲的背影,還有輕薄如煙的綺麗紅紗,楚燃目光一緊,竟出聲喚住了他,問道,「你是公玉九重的弟子?」
秋顏洛身子略微一僵,似是十分驚訝的樣子,卻並沒有回過頭來,將背挺得直直的,微不可聞的應了一聲,「嗯……」
楚燃深吸一口氣,方才平復煩躁的心情,向前垮了一大步,繼續問道,「那你認識公玉琉華咯……」
聞言,秋顏洛身子輕顫了一下,卻被濃重的夜色遮掩,只露出傲然如松的挺拔背影,如銀白色的月華清洌如霜,說不出的風華入骨玉質斐然。
半響,他方在克制住情緒,含笑著轉過身來,直勾勾的看著她,艱難的蠕動嘴唇道,「為什麼突然問起了他?你就不怕為夫吃醋嗎?」
楚燃卻彷彿沒有聽見一樣,失神的向前走去,失聲道,「他現在還好嗎?到紫聖國了嗎?」
秋顏洛第一次覺得不公平。
她覆著淡金色的面具,將一切表情掩蓋在面具下,但他卻要努力克制自己,方才能保持淡然如水的表情。
「他很好,已經到了紫聖國。」不知過了多久,等楚燃幾乎失去耐心的時候,秋顏洛方才給出了這個答案。
「哦……」但沒想到楚燃只淡淡的應了一聲,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絕決的背影讓秋顏洛的心驀然一緊,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流逝,無法挽留。
不……
他現在還不願放棄。
秋顏洛瞳孔一縮,如風般飄然而至,緊緊握住了那雙柔若無骨的手,不肯鬆開。
楚燃腳步一頓,眸光流轉在緊握著她胳膊的手,在緩緩移向身後的紅衣男子,想問他還有什麼事嗎,動了動唇,卻怕自己的聲音太過沙啞,洩露了自己內心的緊張。
這時,一向認為自制力極好的秋顏洛,終於忍不住心中苦苦的煎熬,率先開口道,「除此之外,你還有其他什麼要問的嗎?我都可以告訴你……他的現狀。」
自從他離開了之後,她強迫自己不去想他,但她卻像中了毒一般,思念的上了癮,每每閉上眼睛,總會浮現他的一顰一笑,如影隨行,揮之不去。
她有許多掛念的,有許多想問的,有許多不放心的,所以一直惦記著,可是現在,卻又不知道問些什麼,或許一句「他很好」,便已經足夠了。
所以,楚燃搖了搖頭,違背著自己的內心,一把甩開秋顏洛的手,轉身淡淡的看著他,無情的冷笑道,「軍師莫非誤會了什麼?本王問公玉琉華是否回國,不過是想確認他將和皇上的協議告訴東皇,這樣一來,想必紫聖國很快也會出兵,畢竟……」畢竟,憑沂水城現在的兵力,怕是撐不久了。
秋顏洛靜靜站在原地,投向楚燃的目光,不冷不熱,不悲不喜,卻暗含一種銳利的光芒,似要將她看透,看清楚她內心的掙扎,看清楚她表面的偽裝……
無奈,他看到的,只有無情的秋風,飄零的落葉,殘破不堪的秋日,將近末路……
他想告訴她——
紫聖國的援軍不會來了……
因為東皇要三國自相殘殺……
但看到她眼中希冀的光芒,他心中又滿是不忍,將殘酷的話咽到嘴裡,勉強的牽動了一下嘴角,用最迷人的笑意道,「紫聖國會派兵來的,沂水城不會淪陷的。」
「那就好……」不想再看到他的臉,懶得再去分辨話中真假,楚燃開心的笑瞇了眼,不讓人看出她內心的悲慼。
紫聖國真的會派援兵來嗎?
已經一個月多了,為何還遲遲不到?
「天色已經晚了,本王要回房休息了。」楚燃匆匆找了一個理由離開,生怕自己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在他面前暴露她的脆弱無知。
但身後的壞蛋卻十分惡劣,硬是拉著她的手不肯放她走,沒話找話道,「你真的沒有什麼要問的了嗎?」
有。她在心底默默道。
她想問,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接近她?他走的時候,公玉琉華有沒有捎什麼話?沂水城快守不住了,紫聖國的援兵到底什麼時候來?……
但不知道是要問的太多了,還是事到如今已然無話可說,她沉默了半響,任時間從指尖流逝,最終,半個字也沒有說。
「好,你不說,那換我來問。」秋顏洛身形一轉,擋到了她的面前,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含著笑意,幽幽道,「王爺認為,我與二師弟公玉琉華有何不同?」
秋風繾綣,落葉紛飛,他的笑如冰雪,明明冰冷無情,卻能融化她的心,為之沉淪。
這樣感覺,似曾相識。
楚燃一時有些迷茫,緩緩閉上了眼睛,細思著兩人的區別,片刻後,方才搖了搖頭,沉聲道,「不知。」
是真的不知?還是不願回答?
秋顏洛沒有深究,深邃的目光投向寬闊無垠的夜空中,遙望著兩顆離得最近的星星,輕笑道,「秋顏洛和公玉琉華有什麼區別?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直到今天,方才明白。」
秋顏洛頓了頓,絕美的鳳眸燃燒絲絲點點的笑意,和漫天閃爍的璀璨星辰相互映襯,嘴角勾起優美迷人的弧度,緩緩道,「公玉琉華和秋某不同,他要顧忌的太多了,也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父親的生死,師父的下落,母妃的仇恨,稱霸的野心……所以,他活的很累。」
「但是秋顏洛不同,他來沂水城的目的,只是為了一個人。」
這一夜,他說了很多,但她只記住了一句,連同他說這句話時,溫柔含笑的神情,但等他繼續往下說時,她卻冷冷打斷了他,「公玉琉華如何?秋顏洛如何?對本王又有何關係?比起兩人之間的異同,本王最好奇,沂水城的內鬼是誰?」
「明日,假山花園之後,本王等你的消息。」
楚燃一甩袍袖,快步離開,頭也不回,拒人於千里之外。
就在楚燃離開之後,秋顏洛眼裡的笑意褪去,射出兩道銳利的鋒芒,投向轉角處微微晃動的黑影,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像只灰溜溜的老鼠一樣,鬼鬼祟祟見不得人,還真是附和你的作風?」
黑影微微顫動了一下,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方才從暗處走了出來,露出一張平凡無奇的面容,在傾瀉而來的柔和月光下,眼角的猙獰傷疤顯得有些可怕,但眼底銳利的目光卻十分駭人。
秋顏洛微微一笑,眼中掠過譏誚的冷芒,走到林野的身邊,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曖昧道,「這麼緊張幹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林野黑眸驟然一緊,浮現幾絲怒意,冷冷的瞪向秋顏洛,在心底將他咒罵了千百遍:該死的人妖,拿開你的髒手!
他隱忍著怒氣的面容,像極了班門弄斧的大花貓,軟綿綿的毫無攻擊力,十分的滑稽可笑。
見到他這副有趣的表情,秋顏洛一掃陰霾的心情,眼底掠過一絲黠光,對著林野低聲道,「剛才你一直躲在這裡,想必也聽見了我們的對話,但不知道你聽清楚了沒有,算了,本軍師就打發慈悲,告訴你吧——赤焰軍中有奸細,就藏在沂水城中。」
林野剛才離開很遠,隱隱約約聽到一些對話,但並不是十分清楚,現在聽秋顏洛這麼一說,面癱上頓時浮現幾縷愁色,無聲攥緊了拳頭了,暗自思量著,內鬼到底會是誰呢?
似是看出他心中的疑惑,秋顏洛給他一計放心的眼神,笑的風情萬種惑亂眾生道,「別怕,作為沂水城的右軍師呢,秋某已經想出了一個引蛇出洞的好辦法,只等明日子時,在假山後花園中,等著內鬼自投羅網。」
聽他這麼一說,林野臉上的愁色漸消,雖然不喜歡這個人,但不可否認,他還是有些真本事的。
但他眼中仍透著幾分戒備,對秋顏洛甕中捉鱉之策,半信半疑,畢竟,這個人還是太過花哨了。
華而不實,難以令人放心。
將林野的表情盡收眼底,秋顏洛笑的高深莫測,也不管林野聽不聽,說出深埋內心的疑惑,「秋某特意調查了一番,糧草被燒的當日,因為製造長箭的緣故,看守糧草的弟兄裁了一半,這件事看守糧草的人晚上才知道,但奸細早已經設好了埋伏,這說明……」
秋顏洛猛地一頓,笑的像隻狐狸,「這說明前些日子,糧倉失火一事,必定是內鬼所為。」
林野眼露一絲凝重,顯然也在著急此事,若是內鬼一日沒被揪出,那麼沂水城將會有更多危機!
「小林子,別怕……」秋顏洛摸了摸他的頭,像對待自家養的寵物一般,並用輕蔑的目光看向林野,笑道,「既然身為沂水城的軍師,沂水城有難,本軍師自當竭力相助,所以秋某犧牲自己的滾滾財路,明日將三百擔大米運來,來引這個狡猾的魚兒上鉤,到時候,本軍師會將糧草藏到……」
秋顏洛難得這麼好心,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在林野暗鬆一口氣之際,又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對了,小林子,不妨告訴你,秋某之所以會這麼大方,將三百擔大米白白送來,是因為……」
吊足了林野胃口後,秋顏洛方才放過了他,收起惡劣的笑容,附到他的耳邊小聲道,「因為秋某在裡面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