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回、其人不死,諸道難存
天宮中的每一處都讓仲觀源覺得熟悉而陌生。畢竟神明的時代已經過去整整十萬年,他行走人世也已有整整十萬年。
「仲師,我們為什麼不先去找雲青?」己頤和老老實實地跟在他後面,穿過天階雲台,立於無盡虛空。
仲觀源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鼻子,笑道:「先回天宮準備一下比較好。」
己頤和似懂非懂地點頭,他明白仲觀源對雲青也不是絕對信任的,而且他似乎對那個人很瞭解。己頤和有點好奇地問道:「仲師,她和我們……是一樣的嗎?」
她在夭闕塔裡睡了十萬年,而神明們在天宮裡睡了十萬年,他們也許都曾經歷天地浩劫,然後等待著重歸人世。
仲觀源乾巴巴地說道:「不一樣。」
己頤和還是好奇,他追問道:「為何?」
仲觀源敷衍道:「她是女孩子,頤和是男孩子。」
「……」己頤和顯然當真了,他皺眉道,「白帝是規則的化身,沒有男女之分。」
仲觀源無言以對,可是他仍然不想跟己頤和談起雲青,他選擇岔開話題:「待會兒我去道棋那兒看看,你自己隨便找個地方等我一下吧。」
己頤和擅察顏色,於是迅速乖巧地點頭:「是的,我明白了,仲師。」
道棋周圍有這個天宮中最強大的力量守護。
當年青帝隕落,他的殘魂迅速聚斂了所有神明的力量,然後以此建立起葬雲天宮。宮中最重要的東西毫無疑問就是道棋,那些守護道棋的力量混雜無比,有些還相互衝突,但是在青帝氣息的統攝下,它們還是能夠平和相處的。青帝建起葬雲天宮之後尚未徹底消散於世間,他還布下了其餘六大聖地,就像葬雲天宮中的道棋一樣,每一個聖地中都留有青帝遺物。
仲觀源是司書之神,也曾是侍奉青帝左右的神明,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青帝隕落前後所發生的事情了。可是青帝還道的情形,仲觀源從未跟己頤和提起過。
己頤和不敢問,更不敢去仲觀源的宮殿裡翻找他所書寫的史冊。因為連仲觀源都不敢提起的東西,裡面定然藏著天地生死的大恐怖。
己頤和一直覺得青帝的隕落並不單純,仲觀源越是隱瞞,就顯得這種猜想越發真實。
後來在北海封仙之事上,己頤和發現仲觀源的表現有點奇怪。
仙道聖者圖謀別館不是一天兩天了,只要被他逮著機會就要向仲觀源追問前往別館的方法,而仲觀源一直在嘗試迴避他。那次北海封仙太清邀請神道前往觀禮肯定也存了這樣的心思,但仲觀源還是堅持帶著五帝后人去參加了。
現在想想,他多半是專程跑去見雲青的。
「我上去了,很快就回來。」仲觀源的話打斷了己頤和的思路。
他們眼前是看不到盡頭的天階,白色的階梯和四周白色的雲靄相互交融,四周空茫一片。一直往上走就能看見當年的棋台,棋台上擺放著道棋,道棋上甚至還保留著十萬年前對弈的殘局。
「嗯,我會好好等著的。」己頤和站在原地目送他走遠,又開始思考雲青和仲觀源之間的關係。
最開始的時候他單純地以為雲青就是黃泉,而仲觀源接近她是想要以碧落黃泉之戰相詢。可是後來的無妄魔境之行卻打破了這種猜想,雲青曾經逆天改命,為的就是吞噬黃泉。這點連當世聖人都未曾算到過,可是仲觀源卻未卜先知一般讓己頤和前往無妄魔境接應她。
己頤和覺得仲觀源是認識那個人的,但是那個人認不認識仲觀源就不好說了。從他們在北海封仙那次的相遇來看,仲觀源反應很大,但是雲青根本沒什麼感覺,也許是藏得深,也許是真不認識。
認識的,重要的,並且可以讓仲觀源出手相助的……這樣的條件全部疊加起來,己頤和只能想到青帝。
真的是青帝嗎?
這麼反覆問了自己好幾次,己頤和心裡又有些不確定。
「頤和,你怎麼站在這裡?」輕快的聲音從己頤和背後傳來。
己頤和愣了一下,回頭看見軒轅珺向他走來:「軒轅……你回來了?」
「嗯,最近仲觀源讓我回來的。」軒轅珺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說道,「雖然我還是比較喜歡呆在人世之中啊。」
己頤和皺起眉頭:「你回來了,那麼人道那麼怎麼辦?」
軒轅黃帝是人族出身,軒轅珺最近也被仲觀源派到履天壇去佐政,己頤和一直以為仲觀源是想幫人道一把的。
軒轅珺聽了這話有點認真起來,她疑惑地道:「不知道,反正仲觀源讓我回來就回來了,這傢伙真奇怪。」
己頤和一直跟在仲觀源身邊奔波,所以也沒留意其他幾位五帝后人最近在做什麼,他問道:「怎麼奇怪了?」
「讓我去履天壇盯梢啊。」軒轅珺有點不耐煩,「盯了人家好幾年,什麼事兒也沒有,後來又讓我回來了。真是看不明白他在搞什麼。」
「仲師讓你盯著誰?」己頤和覺得自己可能抓住了一點線索,「對了,重羲他們呢?」
軒轅珺想了想,很快就回答道:「一個履天壇內門弟子,名叫清塵,看著挺討人喜歡的。至於重羲他們,好像也分散在各大宗門吧。」
那是雲青的棋。
己頤和覺得仲觀源對雲青的態度越發撲朔迷離了。他和雲青相處時似乎心情一直不是很好,看禮數也不像是面對青帝的樣子。現在他還特地派遣五帝后人去盯著雲青的人,對她的每一步棋都關注得不得了,完全可以用「戒備森嚴」來形容。
如果她不是青帝,那麼一定是青帝這個級別的對手。這個猜想讓己頤和有點害怕,碧落黃泉已經隕落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對抗她?
仲觀源走在天階上打了個哈欠,他步子慢悠悠的,不緊不慢。
也不知這麼往上走了多久,雲中出現一池,池子邊緣由純粹的神力凝聚而成,池水中倒映出三千世界,天地眾生。池子邊還站著兩個白髮蒼蒼的老者,他們長得一模一樣,穿著打扮也極其相似,乍一看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他們一人懷抱玉璧,一人手持寶珠,均是鶴髮童顏,神色渺然。
仲觀源上前躬身施禮:「捧璧前輩,擎珠前輩。」
這兩個老人如同石雕一般目視前方,眼中空無一物,兩個相同的聲音同時傳入仲觀源耳中:「文曲不必多禮。」
仲觀源有些憂慮地問道:「道棋近日可還平靜?」
「聖人隕落,天地翻覆,可算不得什麼寧靜。」
仲觀源聞言望了一眼池水,上面的景象瞬息之中便有萬千變化,且池子周圍還有神力與霧靄干擾,單是看著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他想要上前一點看個清楚,但是那兩名老者手中玉璧寶珠瞬間光華大放,將他往後逼退。
「文曲僭越了。」沉沉的嗓音沒有一絲起伏,但是其中的壓迫力卻是十足。
仲觀源後退到台階之下,垂首道歉:「多有冒犯,還請兩位侍棋前輩勿怪。」
兩位老者連眼珠子都沒有轉過,他們的聲音再次傳入仲觀源腦海:「接引天宮進展尚緩,不知文曲返回天宮有何要事?」
這兩位侍棋人就站在道棋旁邊,對仲觀源所做之事可以說是瞭如指掌。現在四極天柱是建起來了,離宮別館也合二為一,但是陰陽四合尚未重定,五行清濁尚未重分。只有天地重新開闢一次,天宮這樣的龐然大物才能借此大變動重返世間。所以說仲觀源的進展還是比較慢的,在這種關頭他跑回天宮,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仲觀源欲言又止,過了會兒才咬牙道:「這次特地重返此處,只想問一問前輩,道棋之上可曾見著……雲青?」
靜默。
死一般的靜默。
兩位侍棋人彷彿一瞬間變成了真正的石雕,他們不再說一句話。
仲觀源似乎明白了什麼,他清了清嗓子,換了個問題:「不知此番隕落的聖人是哪一位?」
「鬼道聖者。」兩位老者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仲觀源攥緊了手,眼神中憂慮之色越發深沉。果然是這樣,侍棋人不能說出任何與那個人有關的任何事情。他無法上前查看道棋,而知道道棋情況的侍棋人卻在有意隱瞞,整件事頓時就麻煩起來。
他只能隨口又問了些其他事情:「幾件祭器可有變化?」
「毫無變化。」
兩位侍棋人的聲音完全重合,而且不帶一絲起伏,這讓仲觀源聽來分外憋悶。當他聽見「毫無變化」之時就感覺更加憋悶了,他有些激動地質問道:「既然這些東西根本沒用,那你們為何讓我冒這麼大風險去取?」
「青帝遺命。」兩位老者也不生氣,只見那玉璧寶珠微微反光,忽然又聽見他們傳聲道,「人世尚餘天書未曾就位,還望文曲早日送還此物。」
仲觀源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冷靜下來:「這是自然。」
兩位老者沉寂下去,也不作回應了。
「雲青不死,諸道難存,還望兩位前輩謹記自己是為何立於此處,天宮又是為何而建的!」
仲觀源說完最後一句話便直接拂袖而去,也不聽這兩個石像如何答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