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回、千山月明,笑爾世傾
雲青看了會兒那個隔著北海與北冥與這方大陸遙相對峙的通天神脈,最後還是對身側的龍淮說道:「你先破陣,我先處理一下傷口。」
六道無生真氣流轉不息,離苦涅槃之象從她斷膝處升起,血一點點止住了,連同之前被劍芒劃出的傷口也消失不見。不過因為付出的雙腿和她的眼睛一樣是代價而非傷害,所以離苦涅槃是恢復不了殘肢的。而她白衣的下擺不長,很容易就能看見骨茬森森的斷腿,劍臣隔一會兒就要往她身上瞟,但很快又不忍心地收回視線。
龍淮一到地方就直接往劍陣上撞。劍臣帶著胡寒眉站在阿芒身後,雲青則坐在阿芒肩頭,怎麼看都有些虛弱。
「魔尊只需破陣,何苦與那人……死鬥。」劍臣忍不住道。
雲青一邊調息一邊答道:「以他成我閻魔聖軀萬壽身罷了。」
「魔尊……」劍臣欲言又止,這是他第一次觀嫡傳之戰,給他的衝擊不可謂不大。他覺得魔道雖然凶險,但還沒有到黃泉魔尊這種需要走極端的地步。肉身磨煉肯定不止有剛剛魔尊用的這種方法,相對平和一點的魔尊應該也知道。
雲青彷彿猜到他要說什麼:「沒關係,雖然不是最好的辦法,但一定是最快的。」
劍臣一愣,平時修行不都是應該反著來嗎?不求快,只求好,魔尊說這麼來最快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他正想著,很快就聽見雲青的歎息聲。
「時間啊……已經來不及了。」
雲青神色微凝,仙道聖者所居的通天神脈隱藏在北海之冥無盡黑暗裡,也不知那邊是個什麼情況。
底下的龍淮已經開始破陣,這時候守陣的墨陵嫡傳也終於趕到,他們兩人是從西南方向來的,看樣子已經去過西方陣眼了。雲青在五嶽之巔就已經摸清楚了他們的行動順序,相比起西邊的神隱門山門,顯然是北邊通天神脈更具有威脅性,所以他們大批嫡傳應該會先隨火凰往北走。這時候西邊就有個缺漏,雲青趁著這個機會破了陣,順手除掉前來援助的寒晟。
這時候墨陵應該已經知道寒晟與魔道弟子交戰的消息了,於是他們再次派出援手。可是雲青速度太快,等後面兩人趕到的時候寒晟已經死了,他們沿著雲青一行人離去的方向就跟來了北方陣眼。
來者是身著玄衣的金屏臨與秦珂,金屏臨背負陰陽雙劍,而秦珂則是手持一柄無鋒重劍,兩人氣息交織,劍意毫無滯礙地融合在一起。原本劍之一道就勝在「純」字上,可是這兩人以太極劍意、封疆劍意合擊,其威勢卻不減反增,顯然是有特殊的錘煉之法。
雲青看了看天,伸出手去,這會兒暴風雨已經停下,晴光透出層雲,在她身上鍍了重單薄的金色。
黑色魔焰從她手中燃起,轉瞬就化作九首蟠虺,蛇首舞動挑釁。
雲青笑著朝那兩位墨陵嫡傳招手道:「來戰啊。」
金屏臨眼神掃過她的雙腿,目光冷肅而沉凝:「寒前輩已為你所殺?」
秦珂面色沉重,看著雲青的視線裡帶了幾乎要燃燒起來的仇恨。寒前輩為人道忍辱負重千年,如今卻一朝亡於這等宵小之手,實在是可惜可歎。她盯著雲青衣擺下空蕩蕩的部分嘲諷道:「看來你付出的代價也不小。」
雲青拍了拍阿芒的頭頂,阿芒爆發出一聲長嘯,秦珂眼前一黑,神魂震盪不已,金屏臨則是眨眼間拔劍,劍鳴之聲將阿芒的嘶吼蓋了過去。這麼看來金屏臨實力應該比秦珂稍強,既然兩者間實力有差距,那麼他們之間的配合不一定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麼好。
「走到我們這一步,誰付出的代價都不會小。」雲青平靜地答道,她的手指深入阿芒的發間,另一隻手則有些無趣地把玩著懸翦。
秦珂忿然道:「既然知道求道不易,那為何要下如此殺手!」
金屏臨蹙眉,雙劍相交道:「不必問她,魔道與我們又不同。」
「別扯上魔道了,是我與爾等不同。」雲青笑容平和,可話裡擺明了就是譏嘲之意。
秦珂還想再辯,可是金屏臨已經揮劍朝著雲青和阿芒擊去。雲青廣袖一振,瞬間將胡寒眉與劍臣推開,然後阿芒一步邁出就迎上了金屏臨的雙劍。這時候閻魔聖軀還在幫助龍淮處理劍陣,一時間也沒法幫上忙。
雲青速度一點也不比他慢,幾乎在阿芒往前的一瞬間,她手中懸翦就化作真剛。刀刃泛起薄薄的金色,堅不可摧的五色石迎上了金屏臨的陰陽雙劍。金屏臨感受到長刀上煞氣頓時神色微變,這氣息與千年前的傾天古戰場一模一樣,他依稀能透過這氣息看見彼此廝殺纏鬥仙、人兩道大能。
「昆吾?」秦珂反應比他們倆慢上一點,雲青覺得她大概是剛剛小圓滿,尚處於三心境邊緣的樣子。雖然修為比兩人稍差,但她的見聞也是一等一的,雲青刀勢一出她就認出了這柄凶刃的來源。在劍塚中淬煉昆吾的事情墨陵也嘗試過,可惜天時地利人和總差那麼一點,這等凶兵大概是不適合為人道所用的。
就在秦珂陷入震驚的一瞬間,雲青一隻手持真剛頂住金屏臨的劍招,另一隻手迅速掐訣,真剛之上剎那間分化出刀光無數。這點光芒穿透金屏臨劍意的覆蓋,緩慢而堅定地往秦珂那邊刺去。
金屏臨心下一驚,眼前這魔道嫡傳的道法明顯很粗糙,可是這刀光一出竟然能越過劍意,直襲秦珂!
他迅速將陽劍後撤回防,試圖幫秦珂擋下一點刀光,可是這片刀光竟如無物般穿過了陽劍往後襲去。
「真剛定神!」雲青趁他微微晃神的功夫直接將法訣掐好,昆吾神通下那道刀光無可閃避地斬向了秦珂。
真剛定神,刀光並非實物,金屏臨揮劍去擋自然是擋不下的。秦珂只覺得眼前一片金光緩緩接近,偏偏這麼慢的速度她還無法閃躲,全部心神都被刀光所攝,最後只得眼睜睜看著它落在自己身上。
金屏臨劍上陰陽二氣散開,將他和秦珂皆圍攏在內,陰陽交融,兩儀分化,元氣湧入,將魔道真氣驅散而出。
秦珂在短暫的心神失守後迅速恢復過來,她手中重劍橫掃,直接就朝阿芒腰腹砍去。阿芒動作遲鈍,而且雲青這會兒正與金屏臨的陰劍對峙,一時間也無法分神指揮,所以這重劍不偏不倚就砍到了他胸口。
阿芒力道驚人,亦有神力護體,所以秦珂一時半會兒竟然無法突破他的防禦。
「先殺那女孩兒!」金屏臨提醒道,比起這個雙目無神的壯漢,顯然是白衣的魔道嫡傳看起來更為深不可測。況且阿芒看著就強壯無比,肉身堪比法器,一時半會估計砍不動他,可是雲青就不一樣了,她雙目失明,雙腿已斷,正處於虛弱狀態。
「哦,要殺我?」雲青低聲笑起來,這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竟然帶上幾分狂氣。
阿芒仰天長嘯,雙手往前一掀,直接將金屏臨揮出去百米遠。雲青手裡的昆吾上泛開點點魔紋,最後紋路匯作咒言,直接從刀上成術,以武器為媒成術的手法是從宋離憂那兒學來的。術法一成便有大片紅蓮業火從她腳下燃起,一路往金屏臨那邊鋪展而去。這片紅蓮業火由她自身戾氣而生,正是紅蓮業火象的逆用。在與臨君比鬥過一次後,雲青幾乎是以無法想像的速度掌握了他對於道法的全新認識和急速成術的技巧。
年輕一輩中才俊太多了,雲青感覺不到畏懼和焦躁,她幾乎是貪婪地渴求將他們的才華與天賦變成自己的。
「來殺我啊!」
那個脆弱的彷彿一碰就會碎掉的女孩兒朝著兩人再次招手,她身後有無盡的火海,頭頂是漆黑的天幕,刀尖一輪黑日正緩緩升起。
「不行,光憑我們兩人會有損傷,先拖住她……」金屏臨雖然也在二意境中,但是他擔心雲青會對秦珂造成生命威脅,所以一時半會兒也不敢把她逼太急。
秦珂點頭,重劍直接往上拋出,金屏臨劍上陰陽二氣與之相交,再從劍身上分化出來。陰陽二氣化作鋪天蓋地的巨網將雲青所在的區域覆蓋在其中,這陰陽網上的真元與天地溝通,陰陽五行相生,幾乎是源源不絕。
雲青笑著看他們合劍成術,她手中刀光漸涼,銀絲替代了金芒,轉魄剎那間就在天空中升起一鉤殘月。
秦珂看著她臉上溫和的笑意總覺得不安,她厲聲道:「你笑不了多久了!」
「你可知我在笑什麼?」雲青笑意越發愉悅,她將轉魄微揚,刀尖上魔陣一閃而逝。
秦珂當然不知道她為何傷成這樣還笑得出來,於是悶聲不答,將全部心神都沉入劍勢之中。
雲青搖了搖頭,突然朗聲高歌道:「千山共月明,笑爾山河傾!」
月光傾瀉如千重湍流,森然刀光與滔滔魔氣藏於光中,瞬間將陰霾衝垮,將日光壓制得黯然無色。殘月淒惶,白月光似水般氾濫在北方大陸之上,殺機與刀煞肆意流淌,毫無節制之意。
「笑爾山河傾」這句話一出口就讓墨陵兩人齊齊色變,金屏臨手中法訣急轉,他怒喝道:「停下!」
陰陽二氣再次下壓,無鋒重劍正懸於雲青頭頂,劍意抵在她頂心上方,只差一點點就能將她從頭到尾劈開。
雲青毫不留情地奚落道:「停下?折劍求我啊。」
秦珂忍無可忍,口中噴出一口精血,重劍瞬間漲大若山嶽,直接往下擊去。沉重而凝練的劍意隕石般墜落,烽火狼煙的戰意隨著這劍勢下沉,雲青閉目也能聞見其中的血腥味。封疆劍意是文劍,但也是為定國安邦而存在的劍,如果有什麼東西威脅到這片土地上的子民,那麼封疆劍意自能封之、定之、斬之。
「萬劫身!」雲青抬頭正對這那柄壯大如山嶽的巨劍,阿芒試圖回護,但被她攔下。
下一刻,重劍墜落,直接斬上雲青頭顱。
秦珂覺得手中重劍像是斬在了厚厚的山巖上似的,凝聚於重劍上的龐大力量散播到無法想像的龐然身軀之上,連抽刀都變得無比艱難。她手中虛握,再次運劍下壓,金屏臨見勢不妙也迅速以陰陽之氣助之,一時間重劍威勢無雙,劈天裂地。
雲青感覺冰冷的劍芒抵上了自己額頭,她笑起來,再次大聲誦咒:「萬劫身!」
秦珂吐出一大口血,劍芒寸寸崩毀,陰陽之氣渙散不凝。與此同時,雲青所成的閻魔聖軀憑空被斬作兩段,從頭頂到尾椎,整個偉岸身軀被劈成兩半,血流成河,屍骨成山。
萬劫身將雲青自身與閻魔聖軀貫通起來,兩者中任何一方收到毀滅性打擊時傷害都會分擔給另一個身體。閻魔聖軀毀了還可以重聚,但是她自己肉身剛剛承受過重創,這會兒卻是不敢冒險了。
「就這樣?」輕嘲的聲音轉瞬間就貼近了秦珂耳邊,她甚至沒來得及運轉元氣護體就被蒼白的月光貫穿心脈,魔道真氣在她經脈中轟然盪開。
金屏臨側身一看,那個沒有神智的大漢還在原地與陰陽二氣糾纏,但是那個白衣魔修卻已經憑空出現,刀尖舔血。
作者有話要說:啊……雲渣殘疾之後脾氣越來越壞了。
據說人太渣會遭報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