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回、赤帝祝融,聖地神影
神明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能說得清了。
傳說它們無心無情,秉持天道規則行事,它們的修行就是將自己變成天道的一部分,讓這個世界平穩地運行下去。可是現在看來這種修行的意義似乎不大,春去秋來,雨雪霜凍,這種現象就算沒有了神靈也一樣會按照規律自行演變。就譬如說青帝司春,在他消亡之後這年年春回不也一樣照常進行嗎?那麼他之前所謂的「司掌」到底又是什麼意思呢?
師法自然,最終得到與自然一模一樣的東西,掌控自然,最終卻與天道行為一致,這其中又有什麼意義呢?
雲青不明白,現在所有人都無法明白,所謂「神道」到底修的是什麼東西,但是這不妨礙她對任何與神明沾邊的東西產生警戒之心。
為首那名男子從天空中降落到樓船殘骸之上,他一伸手,樓船中就飛出一件青藍色的物什。
那東西色彩黯淡,被厚厚的石頭裹著,可是石頭有些破損,還是能看清裡面隱約是一面古鏡。古鏡邊緣都是海浪紋飾,流暢而自然,沒有半分雕飾之感。這面鏡子看著與句芒古鏡頗為相似,可能是某位海神的遺物。
「那是什麼?」謝遙低聲問她。
「鏡子,其他的就看不太清楚了。」
這麼點距離對於他們這個層次修道者而言根本不是問題,可是謝遙目力無法突破那些修神者的神力覆蓋範圍,而雲青的心目在那些融天之焰下又受了很大的影響,所以兩人都不能更進一步辨別鏡子的細節。
「神明遺物?」謝遙又問,他看上去對這些人十分在意,畢竟他自己腦門上也有個神印。
雲青點了點頭:「如果沒猜錯應該是弇茲古鏡。」
「什麼?」謝遙沒聽明白那兩個字,「誰的古鏡來著?」
「西海海神。」雲青簡短地解釋道,「那面鏡子上有類似海浪的紋飾,而且又是在西海或者南海找到的,所以我猜是西海海神的東西。」
南海是魔道的勢力範圍,如果找到了神靈遺物她應該會第一時間知道消息,而這面鏡子卻是從未見過,所以多半是西海撈出來的。
「為何赤帝后裔要找海神的東西?」謝遙不解,「這兩者間有關係麼?」
雲青正想說她還沒有神通廣大到瞭解這上古神明間的小道消息,可突然就看見那名帶著神印的男子回過頭來,一雙赤瞳死死盯著他們兩人。
「道遠……」
「他看過來了!」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脫口而出,謝遙立刻拽住雲青,身子卻巋然不動,他又沒做什麼虧心事,當然不必心虛。而被他拽得死死的雲青心裡卻有點不安,畢竟她身上還帶著面句芒古鏡呢。
那名男子盯著他們兩人,半天都沒有動靜,額上神印如同野火般流轉蔓延,他眼神空茫,似乎是在著辨別什麼。
雲青用手肘撞了一下謝遙:「先離開。」
謝遙此時要以最快的速度把雲青帶上通天神脈,所以對於他來說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他認同了雲青的意見:「你抓牢這鎖鏈啊,我可從未帶人駕雲飛行……」
雲青正想點頭,下一刻就感覺亂風撲面而來,周圍景色急變,謝遙像是奔雷般衝了出去。
就在這一剎那,那名赤眸男子猝然尖嘯,萬里海域瞬間沸騰,鋪天蓋地的白色水霧蒸騰而起,這溫度極高,足以將淺海中的生靈都化作熟肉。
謝遙只感覺眼前一黑,然後就向下急墜。雲青頭疼得很,全身的真氣都被抽空了一般,但感覺沒有謝遙那麼明顯,大概是因為她聽慣了阿芒的叫聲。可問題是她身上的鎖鏈還被謝遙拽著呢,謝遙一往底下掉她也被拖了下去。
兩個人外加幾串玄鐵鎖鏈的份量不輕,雲青被扯得疼了,動作根本施展不開,她看著謝遙有些恍惚的神色皺了皺眉。
緊接著她伸手扯動鎖鏈,這力道極大,一下就把謝遙反拉到她身邊,她另一隻手提著昆吾就狠狠朝謝遙扎去:「醒醒!」
謝遙臂膀上頓時血流如注,他神色一清,第一時間在兩人身邊布下了隔音的結界,然後再次抬手化出雲海,兩人穩穩立於空中。
「剛剛是什麼?就好像突然被剝奪了修為一般……」謝遙這時候也終於凝重起來,這還是他自修道以來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入道以後就有了道種,修行者以道種觀天下大道,這就像普通人用眼睛分辨色彩一樣,可是剛剛謝遙卻感覺自己用來觀天地之道的器官被蒙蔽起來,真氣運轉不能,耳目視聽不能,整個人都處於一片昏昧之中。
雲青默念「真剛」二字,手裡昆吾顯化為金色利刃,刀刃薄且銳,刀身堅實不遜於玄鐵。
她沉聲答道:「窈窈冥冥,昏昏默默,以道制人而已,高深的並非其術,而是其理。」
謝遙聽懂了一個大概,雲青是說並非他的耳目不管用了,而是剛剛那人將極為高深的道擺在了他的面前,他境界有限,突然被這樣未知的東西包圍才會一下失去辨別能力,感覺身處混沌之中。
「他的境界絕不可能在我之上。」謝遙否認了雲青的說法,這個赤眸男子明顯是借神物逞威的普通人,怎麼看都不可能直接以道壓制他。
雲青肯定了他這個說法:「沒錯,他應該借助了神力,畢竟對於我們所有人來說神道都是昏昧一片。」
阿芒還是個沒有神智的莽漢呢,可他叫上幾聲照樣能讓鳳仙這等天地祥瑞從天而墜。
那人反應有點慢,直到謝遙與雲青站穩了身子聊了半天他才再次出招,只見他們八人手中的印鑒合而為一,最終變成一座熊熊燃燒的掌中火山。
謝遙顧不上多問,他手中拂塵一揮,陰陽二氣繚繞四周生生不息,周圍的熾烈火焰近不了半分。他所修的太上玄氣道攻勢溫吞,但守勢還是十分可靠的。
「不知道友為何突然朝我等出手?」謝遙朗聲道。
那人張了張口,聲音澀然,似乎很久不曾說過話:「神物不歸當世所有,吾等受命將其收歸宮中。」
謝遙心說他們不是已經把那鏡子收回去了嗎,突然對著自己下黑手又是什麼意思?
「你們要什麼?」雲青突然問道。
那赤眸男子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回謝遙身上:「他……青帝……」
雲青也看向謝遙:「青帝百花印?」
「不錯。」那男人點了點頭,「當……收回。」
雲青眉頭一直就沒鬆開過,她問道:「世間遺落的神物這麼多,你們莫非要一樣樣收回來?」
「非也,能收則收,但青帝之物不得外傳。」那個男人慢吞吞地說完這句,他頓了頓,突然又想起來什麼,「你是,從哪裡,找到青帝神印的?」
雲青理智地閉上了嘴巴,再問下去就該談到隱天山離別宮了,這可是驚世之秘。
神明究竟存不存在,這在修道界還是有爭論的。大部分人認為上古時有神,但他們的存在跡象被長久的時光所抹平,如今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唯獨可在古籍或者神話傳說中見其蹤影。有比較極端的人認為這些震鑠古今的神明只是杜撰或者謬傳出來的,這些神物神印也不過是特殊傳承的遺物。
沒有人找到過真正的神宮遺址,可雲青和謝遙卻是進過青帝離宮的人!
修道界很多研究古神的大能都認為離別宮這個名字意義重大,因為它與所有無心無情的神明都有點不一致,它是帶著傷感與惜別之意的,於是有人猜測那座宮殿也是青帝隕落的地方。假如這個猜測是對的,那麼也就意味著所有神明的消失都是從這個宮殿的墜落開始的。這個地方或許藏著一場發生於幾萬年前的劇變。
十二年前雲青走過一趟離宮,但根本沒感覺到什麼異常之處,也許線索藏在別館罷……?
「這個要怎麼收回?」謝遙也理智地沒有提離別宮的事情,而是反問那人,「已經烙上神魂,還能收回去麼?」
那個男人直接用行動給出了答案。
他整個人都身化火焰,身化七人也是驟然被烈火吞沒,天空中的赤色幾乎濃得可以滲出來,遠遠看去大片火焰從天空中落下來,火雨傾盆而下,真是將天空都融化了一般。八條火龍從赤色火幕中騰飛而出,直接朝著兩人所在的雲氣襲來,這些火龍身形龐大,彼此交纏,首尾相連,盤旋而起,遮天蔽日,滿目的赤紅之色,呼吸間都是灼傷口鼻的熾烈之氣。
謝遙拂塵一掃,一步邁出雲海,他站在熱浪最前端,赤光將他的面容映得有些扭曲,他回頭叮囑雲青:「不許走出去!不許偷跑!」
雲青點了點頭,待他迎上烈焰就立刻將真剛對準鎖鏈薄弱部分斬去。
謝遙不太可能勝得了這幾人,使用過句芒神力的雲青對這一點再清楚不過,她在古戰場真氣暴走後能一對二,直接將鳳仙與歸靈寺主持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
可雲青說什麼也不能讓謝遙在這種莫名其妙的關頭壯烈犧牲。
這麼想著,她又飛快地取出了不久前柳裁春準備好的材料。她一隻手按在這些材料之上,以大日黑天真氣將其煉化,然後另一隻手則用昆吾在鎖鏈上刻畫陣法,雙手動作完全不同,可是整個過程有條不紊,每一個步驟都迅速而準確。
這些材料中的雜質被剔除,最後化作一縷細細的精氣,這縷精氣沿著陣法的刻痕緩緩遊走,每前進一分,鎖鏈就發出刺耳的「卡嚓」聲,這聲音來自鎖鏈內部,正是以陣法破壞其結構的效果。
雲青撥弄著這鎖鏈,這是極獄罪魔宗的法寶,專門用來壓制魔道真氣,她繪製的陣法需要將整個鎖鏈都覆蓋才管用,可是鎖鏈纏繞間總有些地方是不太好刻陣的。她的速度明顯被那些死角給拖慢了,而此時材料所化的精氣也正在慢慢地消耗著。
她一邊爭分奪秒地破開這鎖鏈,一邊分神看了眼謝遙的狀況,兩者還在相持之中,但那名赤眸男子已然佔據上風。
形勢危急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