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回、立天之道,陰陽交融
藏鋒閣中自成一方世界,這與履天聖壇是一樣的。
雲青十幾年前混進百花祭時就看見那方聖壇之上演化出萬千天象,山川草木、雪山丘陵、飛禽走獸應有盡有。那時候從履天聖壇走進去,整個場景的轉換卻十分突兀,彷彿一瞬間就落入了另一個世界。她原以為藏鋒閣內也是如此,沒想到推開窄門進去居然還是平平常常的小閣樓樣子。
雲青看了看四周,四壁掛著畫,這畫風頗為寫意,每張都只有渺渺幾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雲青沿著牆壁一張張看過去,這畫作之上,筆鋒不見得多好,筆力亦不見得有多精湛,但其中蘊藏的劍意卻讓人心驚膽戰。
有的橫筆一帶就成了滾滾長河,翻騰不息,站在它面前就感覺巨浪滔天,直撲而來。有的墨跡隨意暈開,散作梅花點點,傲雪臨風之意幾乎要凝作實質。除了風景還有人物,墨筆勾勒輪廓,再往唇上點一抹朱色,赫然就是佳人入畫。蓑衣幾筆,寒江獨釣,又是位老漁翁入畫。
這麼多種劍意幾乎讓人應接不暇,雲青只得定定神,開始想法子在浩渺如煙的畫作裡挑出看著最靠譜的。
她停在氣息最為中正平和的一幅畫前,這畫極為簡練,框為黑色,紙為純白,紙上僅落墨一筆,便將陰陽二氣分開。這是太極劍意,墨陵嫡傳之一,畫中劍靈想必不會簡單。
雲青伸手一觸,陰陽相隔,天地始分,眼前緩緩展開一副恢弘而清晰的畫面,藏鋒閣自成小世界,想必就是指的這無數劍靈托身之所了。
她此時位於整個畫卷的上空,俯視著畫中的萬事萬物,蒼生百態。
畫面拉近,眼前出現的是一座座連綿的宮殿,宮室極盡奢華,鼎鐺玉石,金塊珠礫,幾乎隨處可見。也不知天上日月幾度交替,這宮殿之中突然燃起一點火苗,緊接著火勢迎風見長,將一片片宮室都化作焦土。
雲青聽見底下的宮中有人尖著嗓子道:「伽耶氏反矣,叛軍已經入禁宮了!帝君快走!」
底下一片哭喊之聲,無數王公貴胃再也顧不上什麼身份尊貴,一見了叛軍就跪伏在地,迅速稱降。那些如花美眷也不再假裝矜持,紛紛挽髮簪花,出來迎接叛軍。帝王一朝失勢,總有人要撕破臉皮,醜態畢現。
「伽耶吾皇,還望速速誅殺那昏君,為我等姐妹報仇!」一個個被帝君收入後宮的女人們向伽耶氏叛軍哭訴,彷彿曾經享受著酒池肉林、霓裳羽衣的人不是她們一般。
曾在殿前風花雪月,自許來生,轉眼便是紅顏薄倖,分道揚鑣。
此時殿上,身披黃袍的年邁帝君眼中儘是驚懼之色,他身邊的宮人都逃跑了,只剩下個還未長大的小公主在身邊。殿上原本熏香四散,暖意融融,此時卻變得無比寒冷,如墜冰窟。
老帝君身子虛浮,多有縱慾之像,他眼神渾濁而驚恐,跌跌撞撞地爬到了皇座之上,緊緊抱著那方玉璽道:「這是孤的江山,你們誰也別想搶走!」
他手上青筋暴起,眼中佈滿了血絲,顯然整個人都繃緊到了極限。
座下有一白裳少女,眼中一片空明幽靜,她手執長劍,神色漠然。
「帝君,朝代更變本就是大勢所趨,何必以一人之力頑抗天道?」
「逆子!給孤滾出去!」老帝君手裡的玉璽狠狠砸了出去,正朝著那少女而去。
少女驟然拔劍,手中一片清光閃過,玉璽眨眼就化作兩半落在地上:「我與塵世因果已絕,還望帝君不要隨意稱呼。」
「孤還不願認你這等狼心狗肺之物呢!身上流著我的血,卻替外人執劍而戰,你這逆子!」帝君面容扭曲著,瘋狂地撿起案上的東西朝著那白衣少女砸去。
少女神色沉靜:「我並非替伽耶氏而戰,順天命而為也。」
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接近她一丈之內時便被劍氣湮滅。
「滾!你給孤滾出去!孤當上這帝王時墨陵不也說是天命所鍾,如今呢!如今為何這天命就換了別人!?」帝君哀嚎之聲猶如困獸。
「是帝君自己失了天命,未能渡過此番劫難。此時天命在伽耶氏之上,帝君也該上路了。」少女冷漠地道。
話剛落音,她身後的宮門中就衝出一大片伽耶叛軍,其中一名銀鎧武將飛起一支長矛,一下就將那老帝君刺穿了。
他朝著那少女大笑道:「多謝公主相助,待我立伽耶王朝,定以國教之位供奉墨陵劍閣!」
白裳少女看著眼前鮮血四濺,神色分毫未變,她道:「伽耶氏,帝君的下場還請你引以為戒。我墨陵尊的並非人世王族,而是天命大勢。你若是有朝一日失了天命,那麼我墨陵自可另尋明主。」
銀鎧武將,也就是後來的伽耶始皇,神色一沉,但還是恭敬地道:「多謝公主相告。」
白裳少女收劍入鞘,瞬間便消失在原地。
這時候雲青所見的畫面也漸漸模糊起來,她看見寒空飄雪,一道長江滾滾東流,江上一葉扁舟,舟中白裳少女望月獨立。
雲青腳下升起大日黑天真焰,踏水而過,江上煙波浩渺,如入仙境。
「見過前輩。」雲青向那白裳少女施禮。
「稱我江映月便是,身化劍靈,已稱不上什麼前輩,不過一介遊魂罷了。」
白裳少女同之前看到的那樣,冷冷清清,一雙眸子宛如寒泉。
「你不是墨陵弟子?」她看了雲青一會兒,這才緩緩皺起眉頭來。
雲青忙道:「我與墨陵有一段緣法,得墨陵前輩相助,這才能入藏鋒閣來。」
江映月的眉頭依舊不曾舒展:「為何而來?」
雲青道:「我曾得凶兵一把,奈何心境有暇,無法駕馭,幸得前輩指點,所以找上了貴門藏鋒閣。」
「你要以我來鎮凶兵麼?」江映月臉上一點也看不出喜怒。
「正有此意,還望……」雲青正想說「還望您隨我出藏鋒閣」,沒想到江映月一下就打斷了。
她淡淡地道:「你走吧。」
雲青心想她見過的所有劍修裡還真是只有寒晟一個好說話的,其他人口氣比她還沖。
「不知閣下可否告知原因?」
江映月望著月色,身體有種清透空明的感覺,看上去越發不真實起來:「我只順天命而行。」
這意思莫非是幫了她就算是逆天行事?雲青想想覺得不太對啊,明明她一直都是氣運加身,天命所鍾,怎麼想幫她做事都不會是逆天而行啊。
「閣下所言的天命是?」雲青問道。
「還不到為你解煞之時,亦不到我入世之時。」江映月答道。
雲青虛心問道:「閣下也知道當今形勢麼?還請指點一二,如何才是順應天命。」
江映月抬手拔劍,向著江水一劃,瞬間便陰陽二分,激撞翻湧。
「這便是當今局勢。」江映月答道,「陰陽二氣充斥宇內,無一不講究一個平衡,各大道統相爭也是如此。大道之首便是聖人,如今的人聖勢弱,人道再如何輝煌也不過表象而已。」
雲青不止一次聽過人聖勢弱這個說法,上次與魔道聖者詳談,他話中似乎也隱隱有此意。再想想最近見過的子鴻,他說人聖百餘年便得道,這該是怎樣驚世駭俗的天資,放在亂世之中其他聖者必定不願讓他成長起來。
「所以……?」
江映月劍勢連綿,江濤翻滾,陰氣所化的河水一下就蓋過了陽氣所化的河水,瞬間陽氣所在的那岸被大浪沖刷,覆舟無數。
「修道者與道統是息息相關的,亦應順應道統而行,既然道統勢弱,那麼墨陵自然是選擇蟄伏比較好。否則下場定如這些覆舟一般,被戰火淹沒在歷史長河之中。」
雲青依舊抱著點希望,所以還是問了:「不知閣下以為何時入世比較妥當?」
江映月劍招突轉,方纔還咄咄逼人,這會兒卻突然如和風般溫和,陰陽二氣漸漸歸於平衡,然後緩緩交融,大江滾滾而去。
「待到天地一統,陰陽交融,我們自可乘舟破浪,渡此浩劫。」
不與亂世征伐,只參盛世天命,這就是江映月的道。
雲青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淡笑道:「待到天地一統再去入世,這世間道果早已被採摘殆盡了,還談什麼渡浩劫,破生死?只消在天地間享得百年安康再死去便是。罷了,我與閣下道不同也,就不多叨擾了。」
雲青生來就是屬於混亂與征伐的,她雖有大氣運加身,但從不以此為依托,她依仗的也從來都不是所謂天命。因為以天命之反覆,今日在你,明日在我,它何來什麼庇佑,又何來什麼懲戒?既知天命反側,無罰無佑,那麼為何又要自縛於這天命?
還不如跳出這天地棋盤,去看一看,青雲之上,有誰在左右眾生。
雲青的身影漸漸淡去,最後消失在江映月眼前。江映月身上白裳沾露,眼中卻微微露出笑意:「好一位黃泉啊。」
白衣蒼狗多翻覆,滄海桑田幾變更。
然則大變遷之中,有人求的是順勢而為,有人卻願取萬古如一。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事情比較多,然後接下來要出去幾天,所以先存著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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