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不測風雲,父子無情
車窗外掛起白幡後,雲青和鄭真真幾乎不出車門了。車隊中的人都用排斥而畏懼的眼神看著他們所在的牛車,但是似乎因為郁圖的制止,也沒人來生事。
「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鄭真真一臉擔憂地看著雲青。
雲青用寒玉生露術聚了一小盞水,將冒著森森寒氣的方寸盞遞給鄭真真:「你都坐立不安一整天了,何不坐下喝口水歇歇?」
鄭真真沒有接那方寸盞,一邊來回踱步一邊說道:「你既然未下殺手,那麼郁慎為何會死?」
「郁慎自然有他必須死的原因,這與你也關係不大,何必在乎?」雲青輕描淡寫道,她看了看手裡浮著薄薄冰層的方寸盞,又用黑焰將這水溫了溫。
「怎麼能不在乎!?」鄭真真聲音拔高了一下,「昨日所有人都看見他在比鬥時為你所傷,估計這會兒都在想好心收留我們幾個卻被反咬一口,恨不得將我們粉身碎骨呢!」
「水熱好了,可需要茶葉什麼的?」雲青還是那副溫良無害的樣子,她將方寸盞再次遞給鄭真真,這會兒盞中冒著熱氣。
鄭真真的脾氣一下子就下去了,既然雲青不急,那她也沒必要擔心,這個人總會有辦法悄無聲息地化解危難。她接過方寸盞輕輕抿了一口:「多謝,不用茶葉了……這樣就挺好的。」
「我想這車隊或許能助我們找到眠鳳廊。」雲青突然道。
鄭真真一口水嗆住:「咳咳,怎麼講?」
「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情況,不過昨日倒是摸著點玄機。」
鄭真真覺得雲青說話越來越難懂了:「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靜觀其變。」雲青說著已經開始凝神打坐了。
鄭真真一天到晚跟著她,也算對她的作息有些瞭解了,基本上雲青的生活可以用一句話概括,「不食不寢,晝夜修行」。
鄭真真見過的修行者中根本沒有人和雲青一樣,完全不接觸任何食物,連水都不喝一口,終日只以天地靈氣為生。但是之前雲青也有和她解釋過,這屬於古修士的煉體之法,需要特殊法訣配合,所以她也沒有想太多。
但是不睡覺這點鄭真真怎麼都無法理解,雖然入道之前的修道者比普通人更能抵抗疲勞,但也不代表他們不睡覺。在入道之前,打坐是無法替代這種身體的自我調整的。
鄭真真每天看著雲青除了打坐就是打坐,這種枯燥的生活估計也就她能忍得下來了。
「為何一直盯著我看?」雲青突然停下運功,抬頭道。
鄭真真嚇了一跳,連忙道:「抱歉抱歉,我可是打擾到你了?」
「無妨,我還以為你有什麼事要說。」
雲青對鄭真真的容忍度總是很高。鄭真真對她一直是心懷畏懼的,她覺得這女孩兒就像一道深淵,外表看不出什麼凶險之處,只有掉下去了才知道其中的可怖。
宋離憂雖然看著挺喜歡招惹雲青的,但是實際上幾乎不曾近她身旁,始終保持在安全距離之外。畢竟雲青對除了阿芒之外的所有人都十分戒備。
可是她不僅允許鄭真真與她朝夕相處,就連打坐修行這種事情也能讓她旁觀,這未免也太不設防了。
「我不明白你圖什麼。」鄭真真想了半天,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了,「我雖身懷黃帝傳承,但自身修為不濟,要想成為醫者不知得多少光陰,你怕是等不起吧?如今我於你而言也不過是個累贅。」
「何必輕賤自己。」雲青低聲歎道。
鄭真真低下頭,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世間炎黃子孫無數,偏偏你一人覺醒了黃帝傳承。就算我識人不清,黃帝總不至於也瞎了吧。」雲青道,「既然選中你便說明你有其他所有人所不及之處,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嗯。」鄭真真有些感動,她正想向雲青表明決心,就聽見有人在車窗外喊。
「還請仙師出來一下,我家主人有事請教。」
雲青輕笑:「這就來了,還真是沉不住氣。」
「你要去見那商隊主人了?」鄭真真擔心地看著她起身,「我也……」
「呆在這兒,和阿芒在一起,哪兒也別去。」
雲青丟下這句話就跳下牛車,臨走還不忘將禁制都加固了一遍。
待雲青走進昨日那郁圖所在的牛車時,他已經不再像昨日那樣病懨懨地躺在軟榻上了。他看上去還是有些不適,但明顯臉色要好很多,這會兒正坐著看書。
「昨日你與車隊中那修行者衝突一事我已知曉了。他挑釁在先,為你所殺也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郁圖一上來就把話挑明了。他覺得雲青在此事中毫無責任。
雲青神色不動:「他是你兒子吧。」
郁圖大概也沒料到這女孩兒說話居然這麼直接,他拿書的手一僵,臉上笑容不變:「修行一事須捨棄萬千紅塵,斷了這塵緣,他也算不得我子輩了。」
「哦,那你倒是找了個不必傷心的好理由。」雲青這話平平淡淡的,不帶譏誚反而讓人聽了更冒火。
郁圖到底是養氣功夫比他兒子好得多,沒有當場發作,只是這手上越發僵硬了:「你多想了,我並非不傷心,只是這麼大的商隊就靠我一人撐著,若是我不能穩住……」
雲青點點頭,了然道:「你也是身不由己,我明白了。」
郁圖想了一堆說辭,就被這麼句話給堵回來了,手裡的書都捏皺了:「你能理解便好,能理解便好……」
「若是沒有什麼其他事情,我便回去了。」雲青見了他這樣子,也不多刺激,作勢轉身要走。
「等等!」郁圖叫道。
雲青回頭輕笑道:「還有何事?」
「……」郁圖沉默了一會兒,他明白這麼一叫話語權算是到了雲青手裡。
不過他也算心境平穩,很快又面色如常地說道:「是這樣的,原本我們此行終點是這位修行者所定,正是那西北大雪山上,可是這番修行者身亡,我們便不往那兒走了。」
「無妨,只須在最靠近心水牧場的地方告訴我們一聲便好。我師姐養好身體趕起路來也是不慢的。」雲青點點頭,看上去很體諒他們的難處。
郁圖見她不為所動,只好接著道:「這西北大草原上將有一場法會,各路散修都會到場,據說聖地偶爾會從法會中挑選出色的人才……」
「我與師姐是履天壇門人,你說這些又與我們有什麼關係。」雲青奇怪地看著他。
郁圖打量了她好幾回,實在沒能從她臉上看出一點點動心的跡象,只好道:「……好吧,若是到了地方我自會同你們說。」
雲青感激地說道:「那便勞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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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三日,正如雲青所料,一路上大事小事不斷,這車隊慢悠悠地怎麼也沒接進心水牧場。
「前面有頭牛死了,那車中物品正堆著待清撿呢……」鄭真真從車外吃飽喝足回來就立刻告訴雲青這事兒。
自從郁圖嚴厲訓斥了那些不滿雲青幾人的護衛之後,再也沒有人敢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們。鄭真真最近吃喝都同那些護衛一起,她生得貌美,也討人喜歡,倒沒受什麼欺負。
而雲青和阿芒一直呆在一起,從不出車門。
「知道了。」雲青笑著給她倒茶。
鄭真真幾乎是習慣性地接過方寸盞一飲而盡,然後辟里啪啦就開始抱怨:「前兩天暴雨,有兩輛車陷進泥地裡也就算了,好歹後來把車給弄出來了。這兩天卻是越發變本加厲了,牛死了至少兩頭,再死下去是要叫我們拉車麼!?」
「天尚有不測風雲,更何況人事?」雲青見了她氣急的樣子不由有些好笑。
「可是這車隊也未免太過倒霉了罷?怎麼什麼事兒都能遇上?」鄭真真還是有些不平,「你當初說這車隊黑雲壓頂,我現在算是明白了,這運氣真是夠黑的。」
「好了,慢慢等吧,事端雖多,可早晚是有個終點給我們的。」
「可是我還是覺得不對!」鄭真真忍不住朝不好的方向想,「聽那些護衛說這郁慎沒死的時候什麼事都沒有,可是他一死這些事兒就一股腦兒都上來了!」
「是這樣沒錯。」雲青居然還點了點頭。
鄭真真怒道:「這話不是指著我們罵麼?他們就是想說,之前一帆風順是因為郁慎在,而之後厄運連連是因為我們在!」
「你何必和他們計較?」雲青見了她這副憤憤不平的樣子又笑起來,「他們可能算天機?他們可能知天命?弱者如他們,每一句話都輕如鴻毛,你何必自己在心上放秤砣?」
鄭真真見了這笑容,也不由安靜。雲青笑的時候總是比她不笑的時候要看著可怕,因為這笑容沒有溫度,她神情中也總是不帶一絲笑意,讓人心裡瘆的慌。
「你可知我為何留在這裡?」雲青從她手中取過方寸盞,又一次用寒玉生露術弄出杯水。
鄭真真搖頭。
「你看,這裡所有人都不是我一合之敵,但是他們都心懷算計。」雲青將方寸盞遞給她,伸手撩開簾子。窗外那些指指點點的人一下子就裝作沒幹什麼,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鄭真真還是不明白。
「人心是可怕的,但是如果不能沒有力量來維持,再怎麼人生怖的算計,也只能是鏡花水月。
「對於我來說,這種算計無外乎好禮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