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懸空城池中華光流溢。寶塔層層,琉璃燈火掩映,銀燭空漏,玉案珠簾。街道同地上的鏡城完全重合,四四方方,宮殿在空曠的街道邊上排布著,鱗次櫛比。
與地上的鏡都不同的是,這座懸空城中只有三三兩兩的穿著白色祭祀服的履天壇弟子。整座城像是個披著華美外衣的空殼。
此時,兩名女弟子正在這懸空城中閒逛。一人身材十分高挑,朱唇淺淡,清容俊貌,只可惜眉眼間有些陰厲之氣。另一人身材嬌小,緊緊跟在同伴身後,眼波流動,宛如春水一汪。
「你說,雲青此時到底身在何處啊?」那個嬌小些的女子正是鄭真真,她臉上有憂色。她擔心雲青身體不好,若是此時去履天壇犯險出了什麼意外該怎麼辦,那時她還不知道要哭成什麼樣子。
「你都問了我三天了,煩不煩啊?!」另一人開口卻是男子之聲。宋離憂心中怒火燃燒,他原本弄了兩件女弟子的衣服,一件給雲青一件給鄭真真。這樣一來雲青就得帶著鄭真真這個拖油瓶潛入聖壇,危險性大增,而他一個人對付沒有神智的阿芒也有很多方法。可是沒想到雲青根本不往他鋪好的路走,居然帶著阿芒就冒險進入聖壇。而且整整三天,一點消息也沒有。
他原本想再弄來一名男弟子的衣服,可是等他到了履天聖壇附近才發現因為最近幾場大火的原因,這聖壇的保護力量大大增加,已經很難再找到下手的機會了。前兩天連國師都現身履天聖壇中,他也不敢妄動,只能換上女裝陪鄭真真四處閒逛。」這麼久沒來找我們,雲青肯定是遇上麻煩了……這可怎麼辦?「鄭真真還在喃喃自語,看上去擔心得很,也不知她腦補了什麼,臉色越來越蒼白。
從宋離憂的立場來看,他當然是巴不得雲青出點什麼事才好。可是到現在為止,履天聖壇內也沒傳出什麼特殊的消息,連之前的火災之事也漸漸平息了下去,這恰恰說明雲青那邊順利得很,完全沒遇上阻礙。
「嘁,你懂什麼,說不定她現在已經拜入履天壇混得風生水起呢。「宋離憂一邊滿懷怨恨地說道,一邊彆扭地調整了一下衣裾的位置。
「若是她出了什麼事情……我、我該怎麼去救她?」鄭真真眼圈紅了。
「你要去救誰?」一個聽上去年紀不大,但略帶沙啞的聲音在他們身後傳來。
雲青穿了身白色祭祀禮服,峨冠博帶,腰懸秋水,廣袖垂落掩住雙手。她閉目輕笑,立在這迷離的燈火中,卻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她抬手劃出一道清光,是個隔絕聲音小法術。
「雲青!!」鄭真真撲了過來。
「嗯。」她應了一聲,避開鄭真真,「你們這幾日玩得可還開心?」
鄭真真撲了個空,拽著雲青長長的袖子道:「你也弄到祭服了?」
「嗯。」雲青點頭,「最近恐怕有大事要發生,我來知會你們一聲。」
鄭真真扯著她袖子看了半天,突然道:「你的祭服為何與我們的不同?」
「這是正式祭祀時穿的,我借了你的名頭參加百花祭,你可會介意?」雲青向她解釋道。
鄭真真睜大了眼睛:「你、你居然想混進去!?」
「不然我為何來這鏡都?」雲青說得理所當然。
「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宋離憂冷笑,「履天壇傳承千萬載,怎麼會被你這麼輕易混進去。」
雲青居然也不生氣,還認同般的點頭:「不錯,確實不能這麼輕易地混進去。只不過正值百花祭這個緊要關頭,再加上幾場火災也有人能看出些隱患了,近來應該不會因為我這種小人物生事。」
「你是說,過了百花祭就……」鄭真真拉著她衣袖的手一下就收緊了。
「現在沒空管我,到了百花祭後自然會一起算賬。履天壇的人又不傻,雖然現在沒人說,不過肯定已經有人查到我並非鄭真真了。不過……我本來也沒想過在這裡久呆。」
「那該如何是好?」鄭真真顯得憂心忡忡,
「你可願與我同行?」雲青問道,臉上帶著笑容,卻莫名讓人覺得心中發冷。
「自然是願意的。」鄭真真毫不猶豫。
宋離憂看不下去了,鄭真真是個傻姑娘,願意陪著雲青出生入死那是她的事,他好不容易重獲新生可不能被雲青再坑進去了。他不滿地說道:「你也沒問過我到底願不願意!」
「那我現在問你,可願與我同行?」雲青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被鄭真真弄皺的衣袖,頭也不抬。
「不願!」宋離憂毫不猶豫。
「等這邊事了我自然會安排你的去處,現如今你還是留在我身邊比較好。」雲青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樣。
等她理好袖子,宋離憂也快被逼進爆發的邊緣了。
「天下覬覦神宮的人不知多少,你身負星盤,還是這副沒有肉身的鬼樣子,能跑到哪裡去?」雲青毫不留情地說道。
宋離憂憤然道:「去哪兒也比受你這妖物挾制好!」
「妖物?!」鄭真真驚叫道,上下打量著雲青。
雲青被他說得樂了:「哈哈哈,你想多了,我可是貨真價實的人身!」
「十萬大山怎麼可能有人?」宋離憂不信,「清川山府,天下妖修聖地,坐鎮十萬大山不知多久。那裡面有隻野獸都得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更何況你這樣未曾入道的普通人?」
「沒錯啊,我呆不下去所以便出來了。有何問題?」雲青搖頭,還是有些憋不住笑。
「誰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我只知道跟著你一定會倒霉!」宋離憂說得一旦也不客氣。
「馬上,等我結束掉鏡都的事情,我便給你指一個去處。你定然不會後悔跟了我這趟。」雲青意味深長地說道。
宋離憂本想反駁,但見了她的神情卻又莫名地冷靜下來。
雲青也不和他們閒聊了,她坦然說道:「這次百花祭於我而言很重要,我可能會借此破除一個心障……這之後再想辦法脫身。若是不順利,你們自可捨我而去。」
「我不會的!」鄭真真連忙接道,一臉真誠。
「只是假設罷了,我覺得逃脫的幾率還是很大的……不說了,我晚上還要參加祭壇佈置。」雲青揮散隔聲的法術,向他們道別。
瘦小的身影一點點淹沒在絢爛的燈火之中,孑然孤影,蕭條冷清。
鄭真真似乎還想跟她說什麼,但又不敢上前,只能一個人在原地紅著眼睛咬牙沉默。
「你怎麼又哭了!?」宋離憂一刻也不想多呆,跟著這傢伙走在一起真是太丟臉了,「你多大的人了啊,天天哭個什麼勁?」
「我覺得她一個人太辛苦……」鄭真真哽咽。
「走走走,趕緊!」宋離憂推著她,他不想看見這傢伙一臉哭相。
「我還能做些什麼嗎?」鄭真真被他半推著,一邊垂淚。
「別哭了,算我求你!」宋離憂覺得自己簡直像是在帶孩子。
「嗚啊啊啊啊啊……」
宋離憂一臉煩躁,心一橫伸手給了她一下,直接把她打暈過去。
那聲音終於沒了,宋離憂鬆了口氣。鄭真真倒在地上,周圍來來往往的履天壇弟子都好奇地看他們。
宋離憂可不敢讓這些人起疑,掐著嗓子喊了聲「啊,師妹!你怎麼暈倒了!」就扛起鄭真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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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祭如期舉行。
這是個以千年為週期,以數座城池為基礎,以鏡國萬民為源泉的盛大祭祀。對於鏡國百姓而言,這是慰藉亡者,祈願求福的重大儀式,也是對履天壇信仰的體現。對於履天壇而言,這是聚集萬民純粹願力的上好時機,千年來在分壇積蓄的力量也會在今日慢慢匯入履天聖壇,屆時履天聖壇會被增強到一個新的層次。
這一日,以履天聖壇為中心,周圍三千里內的分壇全都離地而起,升入碧空,以懸空城為中心,按照諸天星位緩緩旋轉。
周圍幾座城池的凡人目睹這一奇景都跪地不起,心中對履天壇的信仰也愈發堅定。
雲青此時穿著繁複無比的祭服,跟著長長的一隊侍花童子慢慢步入聖壇。聖壇通體瑩白如玉,和她見過的分壇一樣,周圍的石壁上浮繪著從古至今的祭祀儀式,數量之巨,所繪之精細簡直不是人力所能為。最重要的是,如同一座小城般的聖壇看上去是一個毫無瑕疵的整體,一點也看不出被拆解過的痕跡。
雲青在踏入聖壇的一刻心中微緊,不過面上沒有什麼顯現。
一步踏出,千鈞之力壓身!
雲青險些在這樣的力量之下跪倒在地。從各個方向傳來說不出的擠壓排斥之感,彷彿這方小小的天地都在與她為敵,這種力量讓她呼吸困難,真氣暴.亂。雲青艱難地嚥下一口血,盡可能步伐正常地跟上前面的隊伍,心中不斷默念昆山玉碎訣的心法,以稍稍消解一下剜骨噬心之痛。
這是履天聖壇對異種真氣的排斥。
百花祭時,履天聖壇將天下所有分壇積蓄的萬民願力全部匯入自身靈池,此時的履天壇會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這時候願力極致純粹,而且排他之力也萬分強大,對於修行乾元君子道和其分支的人來說會是晉陞的絕佳機會,但是對於雲青而言無疑是穿腸毒藥。
而且這還只是儀式剛剛開始的時候,等到幾天後快結束時,幾乎所有願力都湧入了這裡。那時候修行異種真氣之人若是心境不穩,壓制不住真氣,只有爆體而亡一條路。
雲青想做的事情很簡單。借履天聖壇凝練真氣,穩固心境。
神魂秘法一時半會找不到,就算找到了要修成也不知道要什麼時候。遠水解不了近渴,所以雲青打上了履天聖壇的主意。
履天聖壇斥力越大,那麼對真氣的壓迫就越大,此時她凝練真氣要花費的力氣就少很多。而百花祭中想必也有淬煉心神,穩固神魂的步驟。天下凡人思緒何其紛亂,將這些亂七八糟的願力聚集起來絕對不是直接就可以使用,這期間還有一個淬煉提純的過程,雲青便是想借此機會穩固神魂。
當然這麼做的風險也很大,爆體而亡是其一,要是她的心神被眾多紛繁意志衝散,不能壓制住天書那就麻煩大了。
雲青知道其中關竅,但還是打算放手一搏。
萬千祭壇如同星辰般開始旋轉,隨著它們的緩慢運轉,一道道色彩各異的流光開始湧入履天聖壇。
聖壇石壁上的祭祀浮繪隱約被這些願力觸動,開始緩緩地移動起來。那些原本筆畫簡單的圖案漸漸豐富起來,筆觸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生動。這上面的圖案也由白底深痕,漸漸染上了點點滴滴的色彩,隨著色彩相互傾染,逐漸趨於完美。
雲青見證著這些抽像無比的浮繪變得越來越真實,最後恍若將幾千年幾萬年前人類祭祀的畫面完美重現。
人類憑借純粹的願力將自己意志保留在了這履天聖壇之上,抵抗了萬載光陰,代代相承,永垂不朽。
這便是人之道。
「萬民之願,綿綿翼翼。履天之威,赫赫明明。百花同放,以享以祀!」
一個空明沉靜的聲音在所有人心中震盪,從履天聖壇傳至鏡國的每一寸土地。凡是聽見這聲音的普通人無不心頭升起一種明悟,對履天壇的信仰就此扎根。
雲青心目微凝,天書震盪不止。
履天聖壇中央靈池之上,匯聚了千千萬萬願力的地方,一人白衣白髮,端坐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