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來客棧,一間向南的房間內,按北斗星位擺著幾根蠟燭。燭火透著點黑藍色,深幽黯淡。窗簾被嚴嚴實實地拉上了,再加上房間本身背陽,此時昏暗無比。
雲青盤膝坐在床上,一縷灰黑的真氣在經脈中緩緩遊走。她年紀小,經脈可塑性很高,此時用溫和點的真氣一點點拓寬,對將來的修行也是有利。
只可惜大日黑天輪這脈傳承絕對算不上溫和,說是暴烈還綽綽有餘。
大日黑天輪乃是六道閻魔宗這一脈的頂尖傳承之一,非嫡傳弟子不得授。甚至在六道閻魔宗所有傳承中也僅次於六道無生輪和閻魔破妄輪。
這三輪之間相輔相成,修到最後三輪相合更是無上絕學。但是因為這脈傳承極為凶險狂暴,所以一開始就從這大日黑天輪入手的人很少。
宋離憂在伽耶皇朝采詩之時,借身份之便探尋了很多古代遺跡,期間與一名六道閻魔宗嫡傳弟子發生衝突。他那時候已經入道多年,算是以大欺小,本可教訓一番就放過那魔道弟子,可是他擔不起六道閻魔宗的問責。
魔道正統雖不行下作之事,也少與修仙者衝突,但宗門意識很強。嫡傳弟子被欺算是件大事,六道閻魔宗想來不會輕輕放過。同輩間鬥法失利也罷,宋離憂既然是長輩,那這個場子對方肯定是會找回來的。
這麼一想,宋離憂便立刻心生一計。他果斷殺了那魔道弟子,又以秘法從那魔道弟子手中奪來傳承,沒想到剛剛拿下大日黑天輪就被六道閻魔宗察覺。
說來宋離憂也是個狠人,他當機立斷自毀肉身,斷了這因果,六道閻魔宗與伽耶王朝隔了一方世界、幾個大陸,一時半會兒也沒能反應過來。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因果線也早已散盡,尋之無門了。
宋離憂的魂體利用從遺跡中搜集到的星盤一路奔逃,最後根據星盤指示到了這南風大陸,這時他才發現這來歷不明的星盤上居然記錄著離別宮的神道。只可惜他那時候連魂體都岌岌可危了,六道閻魔宗弟子臨死前在他身上種下的餓鬼道咒術一下爆發,將他封印在了山下。
過了百餘年,宋離憂慢慢恢復了一些,撬開部分封印搭了個獵戶小屋。他想著引人進屋替他破開封印,好讓他進入神山,重修大道。結果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自己招來了雲青這麼個災星。
如今這大日黑天輪也是便宜了雲青。
雲青慢慢運功壯大這絲黑灰色真氣。修仙者汲取天地靈氣,再通過肉身將天地靈氣化為自身元氣,又以元氣溫養真元,壯大真氣。
然而修魔者卻略有不同。他們以天地靈氣錘煉肉身,當肉身被淬煉到一定程度時直接由天地靈氣自然生出真氣。真氣在經脈經過無數周天的循環,逐漸壯大,最終反哺肉身。
兩者都屬於修道正統,倒也沒什麼優劣之說,主要看合適不合適。
雲青這絲真氣產生後已經能用來淬煉肉身,這正是她此時需要的。但雲青遲遲沒有這麼做。
這道真氣不純。
純粹的大日黑天輪真氣應當漆黑如墨,吞光噬魂。可是雲青不管怎麼努力,昏暗環境的配合也好,用蠟燭擺的七星斂光陣也好,它的顏色都一直是渾濁的灰黑。
「心境有瑕,遂真元不純、真氣散淡……」雲青心中低歎。
修道之初最重要的兩件事:肉身無垢,靈台清明。雲青以「卻食吞氣」之法可以使肉身無垢,甚至進一步淬煉肉身。但是靈台清明卻一直沒有找到好辦法。
「到底哪裡有心障……」雲青越是沒法解決就想得越多,想得越多雜念也就越發紛亂。
她知道這樣下去有害無益,只能凝神運功,暫時放下這件事。
灰黑色真氣順著經脈寸寸蔓延,有種勢不可擋的感覺。雲青必須全神貫注才能使它平和些。這個過程十分凶險,稍一不慎就會真氣走岔,逆亂經脈。
正在她全力運功,凝神定氣之時,房外突然傳來一陣吵嚷聲。
「昨天那書生就住在此處吧?」有幾個粗曠的聲音正罵罵咧咧。
「讓我進去!老子絕不會放過他!」
「大爺,等等啊,這、這間的客人不喜吵鬧!等……」似乎有人在竭力阻止他們。
吵嚷聲正在接近,雲青不敢分神,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匡當!」那門被一把推開,門上的禁制居然毫無反應。
幾個大漢魚貫而入,其中一個還踩倒了地上的蠟燭。
「黑不溜秋的,這是在幹什麼呢?」其中一人向地上啐了一口。
「昨日把這木符當作銀子塞給老子的小子,你給我出來,別以為……」這人話還沒說完就突然悄無聲息了。
其他幾人在微弱的燭光下驚悚地看見他的身體竟然在慢慢消失。他的面孔在極高的溫度下有些扭曲變形。
就像一道看不見的烈焰將他自下而上吞噬掉了一般,那人從腳下開始,一點點化作灰燼。不到幾秒整個人都憑空消失,只有地上的一堆灰,還有空氣中淡淡的焦糊味證明他曾存在過。
另外幾人還沒反應過來,腳下突然也是一熱,黑色的火焰瞬間將他們燒成了焦炭。
雲青背後出現一道巨大的黑色日輪虛影,在這幾人死後這道虛影也緩緩淡去。她臉色極差,全身都開始滲出血來,床上濕了一片,血流到地上,積成小小一窪。
真氣走岔,經脈逆亂,內傷嚴重。
「宋離憂……你還真是活夠了……」雲青又吐出一大口血,緩緩張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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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天壇到底有多少分壇啊……建這麼多你們都不嫌累得慌嗎?」宋離憂正走在前往郊外的路上。
他身邊跟著洗得乾乾淨淨的鄭真真,身後則站著阿芒。
鄭真真一本正經地解釋:「履天壇是鏡國立國之本,國之信仰,自然不能怠慢。」
「可是每天都是前來朝拜的人,你們如何修行?」宋離憂奇怪地問道。
鄭真真心思單純,沒有多想,老老實實地告訴宋離憂:「分壇壇主曾與我們講過,履天壇修的乃是人之道,不與仙同,自然需要時時和這些人相處。我們要從世情中悟道。」
「世間大道無數,你們也算是別具一格。」宋離憂點點頭,「那你的傳承是什麼?」
「我?我修行的是昆山玉碎訣,從履天壇傳承的乾元君子道中分化出的支脈。這道傳承比較溫和,大部分外門弟子都是修行這個,不過開始的時候幾乎沒有自保之力……」鄭真真有些抑鬱地說道。正是因為沒什麼自保之力,所以她才如此輕易地被宋離憂擒獲。
「哦……大部分外門弟子都是修行這個,還沒什麼自保之力。」宋離憂挑挑眉,鄭真真有些不安。
「雲青師姐可是說過的,你要幫我偷偷拿回那信鳥!」鄭真真加重了「偷偷」這兩個字。她怕宋離憂上門強搶,弄得不好收場。
「嘁,她還讓你別叫她師姐呢!」宋離憂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鄭真真瑟縮了一下,咬著下唇,臉色蒼白。
「喲,這就嚇著了?她人都不在呢。」宋離憂搞不懂她這麼懦弱的人是怎麼踏入修道界的。
之前那姓謝的小子雖然膽小,但一身凜然正氣,不懼邪魔。可是眼前這個,除了資質好點根本一無是處,性格單純,膽小怕事。
「也不知道雲青看中了你哪點,不僅要替你了結麻煩,還要帶你去鏡都。」宋離憂不屑道。
難道說……那傢伙的傷勢真的已經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了?宋離憂突然閃過這個念頭,眼中閃過一絲厲芒。
鄭真真知道他沒想什麼好事情,可是也無可奈何:「我怎麼知道,可是她交代過你要幫我取回信鳥的,你可不能……」
「閉嘴,煩死了。」宋離憂罵道,「我又不是她座下鷹犬,別老是拿她威脅我!」
「可是你確實得聽她命令啊,我又沒有說錯什麼,你這麼生氣幹嘛?」鄭真真雖然怕他拿自己出氣,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信鳥到底什麼樣子?」宋離憂理智地轉移了話題。
「青羽赤喙,人舌能言。」鄭真真迅速答道,「但是不能飛,終生只能識得一人。」
「所以你們履天壇便用這鳥兒做信物?」
「不錯,這次本來要從慈安城分壇召集一些年輕有為的弟子去鏡都參加百花祭……」鄭真真正說著,看見宋離憂譏誚的眼神聲音不由慢慢低了下來。
「哈哈哈哈,你也叫年輕有為?」
鄭真真臉漲紅了臉:「我、我是因為長得好看,才被壇主特選去當侍花童子的……」
宋離憂又嘲笑了她一陣:「所以那些女人覺得不服氣,然後奪走了信鳥?你丟了信鳥不敢回慈安城履天壇也不敢去鏡都聖壇,只能流落街頭當乞丐?」
鄭真真看上去窘迫得就要暈過去了。
「是……是這樣……沒錯……」
宋離憂見了也不想理她,自顧自地大笑著向前走去。
突然,他感覺後領被扯住了。
鄭真真夠不到他領子,也沒這膽子,那麼只可能是……
野獸的怒號聲穿透耳膜,在腦海中劇烈震動,如果他有肉身,想必要直接被吼得猝死。
一瞬間,周圍的一切聲音都變得很模糊,連鄭真真高亢的尖叫聲都聽不太清。
彷彿有實質的聲波將周圍的樹木都推得歪斜了。
這個聲音是……阿芒!
宋離憂勉強撐住自己開始消散的身體,試圖脫離阿芒的控制。但是他很快發現在這怪漢手裡完全調動不了真氣。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雲青時,阿芒將他摔到牆上,那時候他也根本無力抵抗。十萬大山裡全是些殘忍嗜血的妖魔!誰知道這阿芒是個什麼怪物!
阿芒的咆哮聲哀切又痛苦,一聲接著一聲,宋離憂感覺整個世界除了他的轟鳴之聲就什麼都不剩了。
阿芒抬起手,將宋離憂掄起來,狠狠地砸在地上。
一瞬間宋離憂就心神渙散,實體不保。
宋離憂趁著他一招已收,新招未起,迅速撐起一個藍色光幕護體。
僵持之中他看見阿芒滿眼血紅色的懾人光芒,嘴巴大張著,似乎要說些什麼。
「噶……啊!!!!」阿芒的聲音乾澀枯啞,完全不像是人聲。
宋離憂驚道:「你這是發什麼瘋!?」
阿芒又張了張口,聲音居然完全變了一個人:「宋離憂,若敢再犯,我定讓你百鬼噬體,永不超生!」
這聲音很是稚嫩,平靜如水。
居然是雲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