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起了風,水面上層層疊疊的荷葉嘩啦啦如波濤一樣往遠處湧去,
一股旋風撩動陳秀的髮絲,遮住了眼前。感覺到髮髻被搖的鬆散,她剛一抬手,便聽見叮噹一聲,腦後忽輕,白玉簪落地,碎成了數段。
「阿繡。」謝燕文上前兩步走到她的跟前,瀲灩的桃花眼中帶著幾分熾熱,「我們終於相見了。我知道你沒有死,我找了你大半年了。想不到在這裡遇見,真是緣分。」
陳秀側了側身,跟他拉開一些距離,低聲說道:「郎君大名鼎鼎,能對在下如此器重是在下的榮耀,只是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是……」
「阿秀。」旁邊又有人喚她,陳秀卻是心中一喜,忙轉身走過去站到他的身邊。
王博皺眉看著她散落的長髮,不由得皺眉:「你髮髻散了。」
「風吹落了簪子……」陳秀說著,心裡一驚,自己的髮髻散了,長髮飄飄,豈不顯出幾分女兒家的神態?想到這裡她心虛的側了側臉,看了一眼微笑望著她的謝燕文,心中暗恨老天無故起風。
謝燕文已經走了過來,對著王博點點頭,又笑問陳秀:「剛還說你不是阿繡,怎麼王九郎叫你就應了?」
王博蹙眉:「她不是賀氏阿繡。她是陳秀。」
謝燕文的笑容裡帶了幾分了然:「賀公彥的庶子賀酆更名陳酆,所以阿繡也更名為陳秀了?」
王博冷笑:「謝三郎的想當然倒是有趣。難道你之前沒見過賀氏阿繡?你看她可是之前的那個賀氏阿繡?或者,是謝三郎看花了眼?」
「嗯,」謝燕文點點頭。現在面前的陳秀雖然神思賀繡,但面容上還是有明顯的區別的。這一點他也無法辯駁,於是自嘲的笑了笑,「許是我思念阿繡太深,看花了眼。不過陳家郎君跟我的阿繡真的很像,這眼神……簡直就是她的樣子。」說完,他朝著二人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怎麼辦,他好像是發現了。」陳秀無奈的皺起了眉頭,「我還是不要去建康了。」
王博抬手攏住她身後飛揚的長髮,從袖子裡拿出了一根桃木簪子遞給她,低聲說道:「你不去,他也是發現了。」
「那怎麼辦呢?」陳秀接過簪子,又反手把長髮握住,用手隨意梳理了兩下,簡單的別了個髮髻。
「沒關係,發現就發現吧,能怎麼樣呢。」王博淡淡一笑,看著那邊依然熱鬧的樓台,輕聲說道:「我們回去吧。」
「嗯。」陳秀也不想呆下去了,這樣熱鬧的乞巧節她並不喜歡。
王博招手交過一個婢女來說道:「去回你家大人,就說我走了。」
那婢女自然是認識王博的,聽了這話忙應道:「九郎且慢走,奴婢這就去回大人。」
王博點點頭,看那婢女匆匆往閣樓上跑去後便拉著陳秀往外走。剛走了十幾步便見幾個男子從一側走出來,其中一人拱手道:「見過王九郎。」
王博藉著院子裡閃爍的風燈隱約看清這人的臉,冷聲問道:「爾等何人?」
楊四淡淡一笑,說道:「九郎見諒,在下楊四,找這位陳郎君有幾句話講。」
陳秀雖然沒看清此人的容貌,但聽聲音已經分辨出他是剛剛在暗影裡忽然抱住自己的那個人,原本她已經不在意此事了,不想這人還真是不識時務,又來糾纏。
王博側臉看了一眼陳秀,見她神色冷漠,眼神中似有怒意,便蹙起了眉頭,不耐煩的說道:「有什麼話直接說吧。」
楊四自嘲一笑,看著陳秀的目光裡帶著寒意,道:「陳郎君好身手,在下剛剛可是差點在你的鞭子中喪了命呢。怎麼就這樣走麼?是不是有些目中無人了?」
王博冷冷的看著楊四,卻問著陳秀:「怎麼回事?」
陳秀冷笑:「剛才在那邊的花陰下,楊四郎君對我行非禮之事,被我用鞭子勒了脖子。」
「行非禮之事?」王博的聲音驟然一冷。目光帶著前所未有的怒氣,冷聲喝道:「阿驄!」
「是。」阿驄唰的一聲抽出了佩劍,劍尖一揮指到了楊四的咽喉處。
「九郎,九郎!」此時臨州太守已經匆匆趕到,之前的話沒聽見,趕到這裡卻見王博的貼身護衛用劍指著楊四,於是忙上前拱手道:「九郎息怒,請息怒!」
王博冷冷的看了吳太守一眼,聲音越發的冷冽:「乞巧節宴原本是一樁風流樂事,不想你卻把一些下三流的人弄了來,真真藏污納垢!」
這話已經是很很重了,吳太守哪裡受得起,他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一揖到地,連聲道:「是下官疏忽了,下官已經妥善處理此事,請九郎勿怪。」
「此事你若是處置不妥,我會替你出手的。」王博說完,大袖一甩,款步離去。王博一走,阿驄的長劍刷的一下入了劍鞘。
陳秀在跟上去的同時轉頭看了一眼木雞一樣的楊四,心想真真不知這個人是什麼下場了。
直到王博和陳秀上了馬車離去之後,一直彎著腰的吳太守才緩緩地直起身子來,他沉沉的歎了口氣,對楊四說道:「楊四郎君,你明日一早便離開臨州城吧。本官勸你,以後不要在外邊走動了。」
「吳大人,這……」楊四頓時白了臉,「吳大人,還請您多多提攜……」
楊四本是從江北遷過來的士族子弟,因遷徙的過程中父母亡故,家財散了大半兒,到了臨州買了一處小院安定下來之後,財物便所剩無幾了。不過他長了一副好相貌,為人又謙和有禮,經過一段時間的鑽營,娶了一房妻室,仗著妻子的嫁妝過上了寬裕的日子,之後才有資本在士子之中交往。吳太守又是愛才之人,今日的乞巧宴會才給了他一張請帖。
花陰下遇到了陳秀,也是他一時色迷心竅,只是吃了悶虧又嚥不下這口氣,跟他要好的幾個人見他脖子上那道紫色的勒痕便百般攛掇,說那個叫陳秀的小郎並沒有什麼來歷,只不過是王九郎身邊的人罷了,充其量也只是個小倌兒吧?所以他才敢尋了機會上前攔截問罪。
吳太守聽了這話,冷冷一笑,說道:「楊四郎君,提攜的話以後就不要說了。剛剛那位陳郎君乃是王九郎的至交好友,你們是沒有看見王家九郎君對陳郎君的愛重。九郎和陳郎君同榻同幾,試問在這臨州城中誰還會有此殊榮?」
此言一出,這幾個士子皆怔住。
他們幾個雖然也接到了請帖,但憑著他們的身份是絕對上不了閣樓三層的,他們也只是在二層的宴席中坐了一會兒,至於歌舞什麼的,根本就沒怎麼看見。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人分三六九等,若非百年公卿之家,又哪裡配跟王謝之家的嫡子在一起吃酒賞舞呢?
「這……」楊四哪裡還能說出話來,竟是雙腿一軟,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吳太守有些嫌惡的看了他一眼,招手換過兩個侍從,吩咐道:「你們兩個送楊四郎君回去,明日日落之前看著他離開臨州城。」
「是。」兩個侍從答應一聲上前來,一左一右駕著楊四出去了。
原本攛掇楊四過來找陳秀算賬的幾個人身上的衣衫都被冷汗濕透,也沒有心思去吃酒觀賞歌舞了,看著吳太守轉身離去後,一個個方灰溜溜的離去。
而坐在宴席中和諸位名士們談笑風生的謝燕文看見吳太守進來之後,臉色極其難看,便微笑著與眾人告辭。吳太守略挽留了兩句,謝燕文笑著說自己真的還有事,便從閣樓上下來。
吳太守又只得親自送出來,看著謝燕文的馬車離去,方長長的歎了口氣,懊悔的都想中途退席了。
謝燕文的馬車一出了太守府,他的心腹便湊上來把吳太守驅趕楊四的事情詳細的說了一遍。之後又說道:「看來王九郎對那個陳家的郎君很是愛重,當時他那臉色,在場的人無不戰戰兢兢。」
謝燕文冷笑:「那下三流的東西自己作死,他這輩子毀了不說,怕是連子孫的前途也毀了。王博這種人本就冷性,若是真的發起狠來,怕是無人可有僥倖。」敢對阿繡非禮,就算王博不出手,自己也不會饒了他!
「郎君你說的是。」
「你去悄悄地打探一下,王博和那個陳秀何時回建康。」
「是。」
……
回到家裡,陳秀說要沐浴,王博便去了書房。
阿驄正等在書房外的廊簷下,見王博過來,忙入躬身請安。王博點點頭進了屋子,阿驄跟進去把房門帶上,之後上前去躬身回道:「郎君。」
「嗯。」王博轉身在榻上坐下,手指在案幾上輕輕地敲著。
「屬下去查過了,那謝燕文是昨日來的臨州,比郎君早了半個時辰。」
「這麼巧?」王博蹙眉,謝家在臨州雖然也有產業,但似乎還不用謝燕文操心。
「不是巧,屬下今晚恰好遇見了他的侍從,從那人的口中得知,謝三郎自從去年阿繡女公子出事之後便一直在外邊奔走,名為遊歷,實際上是四處尋找女公子的下落。他曾跟賀康說過,阿繡女公子沒有死。」
「哼,」王博冷笑,「他是聰明人,一般的障眼法是瞞不過他的。」
只是他到底因何跟阿繡糾纏不清?他們兩個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情?王博想到此事便悶悶不樂。
「郎君,那侍從還說了一件事。」阿驄有些猶豫,這樣的話他還真是不知道該不該說。
王博皺眉,「何事?你竟也吞吞吐吐?」
「據說謝三郎身上有一幅阿繡女公子寫的字,跟謝三郎的筆跡如出一轍。謝三郎如至寶般貼身而藏,每日必會拿出來細看。」
「……」王博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頭。
「郎君?要不要去查……」
「去查。」
「是。」阿驄躬身應著,緩緩地退出房門去,轉身卻見陳秀穿著一身暗色雲紋香雲紗對襟長衫款款而來,夜風中衣衫飛揚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子,宛若凌波仙子,楚楚動人。阿驄忙站在原處,等她走近了方躬身道:「郎君安。」
陳秀點點頭,問道:「九郎呢?」
「回郎君,九郎在裡面。」
陳秀笑了笑,推門而入,卻見王博正一個人坐在案几上,左手拿著一本棋譜,右手執著一粒棋子,正著急跟自己下棋呢。
「九郎?」她沐浴過後方知他沒有回來,問過明璫直到他在書房裡同阿驄說話,她便換了衣裳過來。卻不想他是一個人在這裡下棋。
「嗯,卿卿過來,陪我下完這一局棋。」王博眉頭抬頭,依然注視著棋盤上的黑白棋子。
陳秀跪坐在王博的對面,細看棋局後,緩緩地拿起了黑子,斟酌落子。
王博看她落子的位置,微微蹙眉,略一沉思便拿了白子落下。陳秀又落子,王博的眉頭蹙的更深:「卿卿,你這樣落子分明是輸了。」
陳秀嬌聲笑道:「輸了就輸了唄,輸給了九郎,妾還有什麼不服的麼?」
王博輕笑,也把手裡的棋子丟進了棋笥中。心頭的沉悶之氣一掃而光,看著眼前這個明麗的小婦人,心暗暗地歎道,認識自己的時候她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稚女,跟那個謝燕文能有什麼呢?
「過來。」王博看著她把棋子一一提起放入棋笥之中,便輕笑一聲招招手,說道:「先別管它了。」
賀繡搖搖頭,堅持吧棋子收好又把棋笥放到架子上去,緩緩地走過來坐到王博的身邊,挽著他的手臂輕聲問道:「九郎生氣了嗎?」
王博微微一笑,卻往一側靠過去,拉開一點距離看著她的側臉,低聲問道:「為何生氣?」
陳秀一怔,半晌之後方回頭看著他,他眼神似醉非醉,朦朧中帶著幾點粼粼,歪著頭,墨色的長髮滑落在錦衣之上。看著這樣的他,陳秀一時間有些迷茫了,不知道他心中想什麼,雖然坐在他的身邊卻像是遠隔千山萬水,這種感覺讓她惶恐,惶恐中讓她情不自禁的遠離。
「九郎,夜深了,妾累了,先回房去了。」說著,陳秀緩緩地站起身來,朝著王博福了一福打算離開。
「阿繡。」王博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用力一帶把她拉到榻上,低聲道:「陪我。」說著,便一轉身把她壓在了身下,低頭吻住她紅潤的櫻唇。
第二日一早,王博便吩咐下去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臨州。
陳秀因為遇見了謝燕文也不想在臨州城多呆,二人便在第三日離開了臨州。走的時候沒有聲張,甚至連吳太守都不知道。
雨絲飄揚,喃喃絮語,輕輕地吻在青磚灰瓦之上,流下了一道道暗色的水痕。道邊的官道兩邊的柳樹青蔥碧綠,只是這夾著雨絲的微涼的風已經帶了點點秋意。
一隊人馬快行了半月有餘,終於回到了建康城。看著暮色裡的建康,陳秀微微的歎了口氣,說道:「想不到這麼快又回來了。」
「怎麼,難道你走的時候就想著再不回來?」王博抬手在陳秀的額頭上彈了一記,十分的不滿。
「回來這裡說不定哪天就斃命了,你說我能有多想回來?」
眼前俊美的臉立刻拉長:「那之前你說的多則半年少則四個月的話呢,是緩兵之計,嗯?」
「哪裡,不管什麼計謀,在九郎面前都不管用啊!」不到四個月九郎便尋了去,再好的計謀也是空的。
王博捻著她的手微微用力,轉頭吩咐車外:「速速進城。」
「是。」阿驄答應一聲,長臂一揮,眾人加快了速度。
進城的時候,已經是將近申時。雨後初晴,黑雲鑲著白邊,晶瑩的水珠一滴滴從剛被洗濯過的樹枝上慢慢滑落。微斜的夕陽從雲影中漏出半個衣角,乍明乍滅,欲露還羞。清爽的水氣蕩滌了塵埃,瓦礫盡洗,顯示出更加深沉的色彩。
陳秀站在王博私邸的後樓上,靜靜地看著院內的一樹瓊花,潔白的猶如未染塵的瑞雪。似瓊如玉,高潔脫俗,雨帶啼痕,白妝素繡。著雨的花瓣顯得格外清絕,素素地搖曳在春風裡,不時送來陣陣冷香。
王博回來後便去了王家官邸,陳秀一個人默默地賞花,直到花影漸沒,才發現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明璫輕著腳步走到了身後,低聲說道:「姑娘,饗食好了,請進去用餐吧。」
搖搖頭,她轉身說道:「明璫,我想出去走走。」
「天色已晚,姑娘……」
「不礙的,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很久沒回來了,想看看建康城可有什麼變化。」
「那奴婢叫金嬤嬤來給姑娘換裝。」
陳秀輕笑著搖搖頭,說道:「不必了,九公主和十公主都嫁了,這建康城裡能隨隨便便要我命的人不多了吧?」
「這……」明璫似有猶豫,但看著臉色沉靜如水的陳秀,她又不敢多說。
「明璫,我想去看看秦河。」陳秀故意放緩了語氣,帶著一分撒嬌的意思,「一個人用餐很是沒意思,況且我也不餓,只想出去透透氣。」
「奴婢叫人備車,但姑娘還是換了男裝吧,在外邊走動,男裝總是方便些。」
「嗯。」
秦河畔上,江亭之中。陳秀倚著柱子,幽幽地凝望著暗色的河水。
自元帝建都建康之前,建康城便是風流才子聚集之地。多少才子佳人的故事在畫舫上開始,又在這河水滾滾流逝?
這蘊藏了無限風流的秦河誰究竟是那些風流墨客酣酒之後,舉杯酹月,醇香的美酒匯成了滔滔的江河?還是千百年來,無數人折柳別親,點點離人淚凝成了這一川碧水?
任思緒隨著風兒暢遊天際,面頰染風。她仰頭望去,只見月華開夜霧,風影碎池星。香滿亭,花滿蔭,清風織畫屏。
「夜沉沉,涼如水。擷流雲霞彩,織羽衣霓裳。直直上青雲,享安寧。」
陳秀軟軟地靠在欄杆上,不自覺地哼唱起一首樂曲。起先只是輕聲自娛,亭下河水拍岸的聲音彷彿伴奏,踩著樂點打著節拍。微笑在嘴角飛揚,站起身,風生水起,歌聲漸響,迴盪在空曠的河面上。
一遍又一遍地清唱,閉上眼,靜下心,張開臂。迎著夜風,放聲哼唱。
突然,一陣清幽的笛音飄來。陳秀猛地睜開眼睛,只見漆黑的水上,一點風燈似明似暗。船頭隱隱地站著一個人影,悠長的樂音飄來,儼然就是剛才她哼唱的曲調。
她的嘴角彎起一抹輕笑,心情便如江風飛揚。
扁舟漸行漸遠,風燈消失在黑夜中。笛聲卻依然迴盪在耳邊,真是讓人驚歎的內息。
她理了理耳邊飛亂的長髮,轉身離去,毫不猶豫。
緣起緣滅皆隨風;相逢擦身莫停留。一切隨緣就很好。
月華溶溶,花影寂寂,秋風習習,夜色闌闌。坐在馬車裡往回走,陳秀便有些累了,只靠在榻上閉目養神,心裡卻一遍遍迴盪著剛剛的笛聲。
馬車穩穩的停住,她忙收回了思緒,還以為已經到了府邸,便慢慢地起身準備下車,卻見車簾已經被掀開,一股熟悉的瑞腦香的味道隨著夜風吹進來,她瞇了瞇眼睛,又坐了回去。馬車繼續前行,原來是被半路截住了,並不是到家。
王博進車來藉著車內燭光看了她一眼,輕聲道:「這麼晚了怎麼還出來?」
「嗯,有些悶。」說著,她往一側讓開,待他坐下來後,便枕在他的肩上,悶悶的說道:「覺得雨後微涼,江上風景應該獨好,便去江邊轉了轉。」
「這麼不願意回建康來?」看著她如此沒精神的樣子,王博微微蹙眉。
她想了想,決定如實說,「不是,我想見我娘親,可又不知道該如何見她,所以心裡有些煩躁。」
「如此小事,也值得卿卿這般傷腦筋?」只要不是不願跟他在一起就好,剩下的不過都是一句話的事。
「九郎——」陳秀側了側身,躺進他的懷裡,「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傻瓜,你說呢?」
「唔……猜不透,」她伸出手臂去抱住他的腰,「也不想猜。」九郎的心思,哪裡猜得透呢。
「阿繡,」王博伸手做梳,緩緩地順著她的長髮,低聲歎道:「之前你不在的日子,我過的很不好。跟你在一起,我又覺得什麼都好。」所以,我不想讓你離開我。
「九郎……」她心裡暗暗地一歎,好吧,在你娶妻之前,我都陪著你。
月光如水潤花影,星明殘照數峰晴。南風攜香送卿去,夜色融融伴君行。
幾日後,王博尋了個空閒,派人拿了自己的名帖去賀府,請賀公彥來私邸一敘。
賀公彥收到名帖後著實沉思了一回,不過王博親自相邀,賀公彥無論如何也推脫不過的。於是叫了美姬來為自己洗漱更衣,坐了馬車去赴王博之約。
王博的私邸並不大,門口也不算宏偉,只是一個精緻的院落而已,裡面山石花木皆經過細心地雕琢,可謂一步一景。
隨著引路的婢女穿花渡柳,直到一個精緻的所在,那婢女方抬手指著那座蓋在六層青石台階上的木屋福身道:「公里面請,小婢只能到此。」
賀公彥點點頭,抬手捻樂捻下巴上稀疏的鬍鬚,微笑著踏上了青石台階。
廊簷下有兩名清麗的婢女一起福身並打起了門簾:「賀公請。」
賀彥進了屋內,卻見屋子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正納悶時,忽聽見一側有人朗聲道:「賀公來了,恕博簡慢,快這邊請。」
轉頭看過去,方見一架紫檀木百寶閣後轉出一個月白色的身影來,卻見他眉宇軒昂,目如寒星,清華如松風水月,朗潤如仙露明珠。冷漠脫塵,傲然卓雅,肅肅而立,勝似謫仙。湛然有神的鳳目裡隱過一絲別樣的神采,不是赫赫王家嫡子九郎王博是誰?
「九郎。」賀公怎麼說也是年長者,又是賀家的族長,見了王博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只拱了拱手,呵呵笑道:「承蒙九郎相約,不知是何等要事?」
王博微微抬手,說道:「公請裡面做。」
「好,九郎請。」賀彥微微的笑,對王博的態度十分的驚訝,暗想著王博素來張揚跋扈不把世人看在眼裡,今天為何對自己如此客氣起來?
二人先後轉過百寶閣,在靠著長窗的榻上落座。王博便揚聲喚道:「阿秀?」
那邊珠簾一動,一個妙齡少女款款而出,身後還跟著一個端著托盤的婢女。
「阿繡?」賀彥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的陳秀,半天說不出話來。
陳秀微微一福,轉身從明璫端著的托盤上把茶盞拿過來放在案几上,之後便轉身站在了王博的身側。
賀彥終於頓悟過來,忙起身朝著王博深深一禮:「多謝九郎對小女阿繡的救命之恩。」
王博淡淡一笑,說道:「公的女兒阿繡不是已經死了麼?」
「是失蹤了,失蹤……當時的狀況九郎也知道,如今想起來,謀真是慚愧啊慚愧!」
「公不必如此。我身邊的阿秀非之前公之庶女阿繡。」王博回頭看了一眼陳秀,淡淡的笑了笑眼睛裡有了幾分暖意,「阿秀現在是我的人,她姓陳,名秀。是『木秀於林』之『秀』,並非『錦繡』之『繡』。賀公之前的作為,也實屬無奈。畢竟為了家族的利益像權貴折腰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
話至此,賀彥的老臉便騰地一下子紅了,心裡的一番話頂到了喉嚨處,卻又不知該如何說出來。畢竟他為了賀家的利益向九公主低頭是事實,當初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女兒,任由她流落在外,他卻對外聲稱阿繡已死。事情到了如此境地他再說什麼也已經晚了。
陳秀悄悄地拉了一把王博,王博轉頭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說了這麼兩句這就過意不去了?可她的父親卻從未對她的事情上心呢。
其實不是過意不起,只是迂迴之術罷了。
陳秀是不想在這個時候跟自己的父親鬧得連好好說話都不能,她還想接回她的娘親呢,若是惹惱了他,一甩袖子走了,娘親後面的日子可真是不好過了。
王博看著她隱忍的臉色,輕聲歎道:「阿秀,你有話說?」
賀公彥聞言驟然抬起頭來看著陳秀,這明明就是自己的女兒,可如今已經改姓了陳。思及以前種種,從她書寫製作的百壽百福小屏風,到她稚聲稚氣的對自己說洛陽城尚有半年的平安,到後來她到建康城後賀康對她的一番評價,賀公彥越想越是後悔,悔不該小看了這個女兒,悔自己沒有更好的權衡她的價值,只一心避禍把她給推了出去。
陳秀看賀公彥的臉色變了幾變,遂上前兩步對著他深深一福,說道:「一日為父,終身為父。阿繡的身體裡流著的是父親的血,這一點上天入地皆不能改變。是阿繡不孝,還請父親恕罪。」說著,她便緩緩地跪下去,以額抵地,低聲飲泣。
「阿繡……」賀彥忙起身離榻,伸手把她拉了起來,連聲歎道:「這究竟是怎麼了,你我父女之間,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啊!」
陳秀依舊低著頭,輕聲的抽泣,又悄悄地瞥了王博一眼,見他的臉色陰沉如水,似是隱忍著極大的不滿。於是不等賀彥說什麼,她又深深一福:「阿繡這次請九郎君把父親約至此處,是有一事相求,還請父親成全。」
此時的賀公彥在被王博羞辱了幾句又見到了陳秀之後,哪裡還能怎樣了呢,況且看如此情景,阿繡已經是王九郎的人了,他還能怎樣呢,遂只連聲道:「你說,你說,只要父親能辦得到的,一定成全你。」
陳秀回頭看了一眼王博,濕潤的眼睛裡滿是愛意,只看一眼便羞澀的地下頭去,輕聲說道:「如今女兒已經懷了九郎的骨肉,不懂得該如何照顧自己,又十分的想念姨娘,總想著身邊能有個貼心的人照顧。所以,阿繡求父親准姨娘過來伴我,也好解了九郎的後顧之憂。」
王博猛然一怔,轉頭看向陳秀,明澈的眸子中百味陳雜,神色變幻不定。
------題外話------
小九:阿繡,你什麼時候懷了我的孩兒了?我怎麼不知道?
阿繡:九郎除了知道夜夜佔著人家,還知道什麼?
小九喜笑顏開:卿卿終於想開了,肯為我孕育孩兒了。
阿繡暗暗的撇嘴:你心思深沉,卻也猜不透女人的心啊!
某珠:小九,你被算計了知道不?瞎得意個什麼勁兒啊!
小九咬牙切齒:後媽!後媽!
某珠:再叫後媽,讓你當和尚去。
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