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鋪天蓋地的雨水如同從天河上傾瀉而下,天地之間皆是汪洋一片,似是分不清是天上水還是地上水,只有嘩嘩的水聲衝擊著人們的耳膜,令人煩躁不安。()
只是比這雨聲更加讓人不安的,是院子裡那一聲聲的沉悶的『噗,噗,噗』的聲音。
裹了粗布的棒子沾了水,一下一下打在被困在春凳上的女人的肚子上。鮮紅的血濕透了女人身上的衣衫,順著雨水染紅了半個院子。而那個被綁住了手腳的女人卻緊咬著嘴唇,閉緊了眼睛,一生都不吭。
疼痛像是雨水一樣浸透身體的每一個毛孔,賀繡死死地咬著牙逼著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
隨著血流的越來越多,她的意識越來越薄弱。肚子上傳來的痛楚也越來越模糊。
似是又回到了那一晚。
那晚紅燭搖曳,是她的嫡姐賀氏阿敏和當今第一大士族謝家嫡子風流無雙的天之驕子謝燕文的洞房花燭之夜。
她以媵妾的身份隨嫡姐出嫁,原本這晚跟她沒有任何關係,她只需要安靜本分的隨侍在嫡姐身旁,看著嫡姐成為謝家的少夫人主理中饋,並且為謝家開枝散葉的道路上出現某些小差錯時為其彌補周旋。
或者有幸死在她嫡姐之後,便可取而代之成為謝燕文的繼室,以保住賀謝兩家聯姻的一顆棋子。
只是那晚……
漫天的大雨化為血色,和著濃重的血腥味把她浸泡的透不過氣來。
胸口如同束著一層層厚重的鍛,她拚命的張開嘴大口的呼吸,宛如一隻失了水的魚,越是大口的呼吸,越是頻臨死亡。
一隻十六骨的水墨畫大傘自廊簷下走了出來,撐著雨傘的丫頭被大雨淋濕了半邊身子,而她卻毫不在意,只努力的把傘撐穩,完整的互助傘下的麗質少婦。
少婦穿了一身大紅灑金深衣,腳上踏著木屐,如此大雨之中,木屐輕巧的踩在青石板地面上,積水歡快的散開些許水花,然而她穿著雪白緞質繡花雲襪的腳上纖塵不染。
「阿繡,你還不肯說麼?」美麗的少婦正是賀繡的嫡姐,也是這謝府之中嫡長子謝燕文的原配之妻。
「不要……不要……痛啊……好痛啊……」躺在長條凳上的賀繡被巨大的痛楚折磨得意識模糊,似乎已經聽不見賀敏問的是什麼,嘴唇不停地抖著,只能無聲的呼痛。
賀敏冷聲一哼,側頭看向無邊的雨簾,憤怒的說道:「你還不肯說?你竟敢與人私通,還懷了野種!我問你,你有何面目去見夫君?你有何面目面對謝家上上下下數百人?今日你若不說出姦夫是誰,別說我心狠。打了你肚子裡的野種不算,連你的命姐姐也保不住了!」
「不……不要……不是……」
撕心裂肺的痛楚中,賀繡感覺到一股股的熱流從自己的下身湧出。
而與此同時,她也知道她的靈魂也漸漸的抽離了自己的身體。
不是野種!不是野種!
她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夫主的孩子!
自從那晚洞房花燭夜之後,她便認定了那個男人是她的夫,是她的主,是她的天!
她全心全意的愛著他,又怎麼會跟別的男人私通?怎麼會懷上別的男人的孩子?
怎麼會?
怎麼會?!
怎麼會呢……
無邊的痛楚麻木了她的意識,瓢潑大雨中,她慢慢地張開眼睛,任憑冰冷的雨水澆到她的臉上,澆到她的眼睛裡。和她的眼淚一起,混合進地上的血水中,淚與血,再也分不開來。
「夫主,夫主……你在哪裡呢?」
難不成我賀氏阿繡臨死也不能見你一面麼?
「你說什麼呢?」賀敏尖銳憤怒的聲音陡然傳來,詩情畫意的雨傘下是她憤怒的秀臉,「你居然叫夫主?你還有臉叫夫君來救你這賤貨麼?!告訴你吧,今日我之所以對你實行『棒殺』之刑便是夫君的意思麼?」
便是夫君的意思?!
那犀利冷酷的話語把賀繡最後一絲意識打碎。
她絕望的閉上眼睛,任憑雨水把她眼角里最後一顆眼淚衝散。
一直握著一方繡帕的手慢慢的垂下去。
雪白的繡帕上,繡著一支栩栩如生的綠萼白梅。
那玲瓏的花瓣一掉在地上便染上了血色,變成了血色紅梅……
紫色的花罩內,松花綠色錦被中,嬌小的身子痛苦的翻來覆去,把被子緊緊地裹住了身子,雙目緊閉,嬌媚的小臉痛苦不堪,嘴裡喃喃的說著:「痛啊……好痛……痛……」
外頭值夜的丫頭聽見動靜,忙端著燈燭進來,見床上不停翻滾的人後立刻慌亂起來,忙把燈燭放到一旁的高几上,先開花罩衝到床邊,一邊拉開錦被一邊驚慌的叫道:「三姑娘!三姑娘醒醒!您做噩夢了吧?快醒醒!」
如此一來,屋子裡上上下下的丫頭都醒來,各自披著衣服端茶倒水的進臥室裡來,另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嬤嬤也披著衣服匆匆進來,一邊繫著衣帶一邊問道:「姑娘怎麼了?百靈,姑娘怎麼了?」
「嬤嬤,姑娘做噩夢了。」最先進來的丫頭便是這嬤嬤叫的百靈,她正扶著大口喘息的姑娘慢慢地坐起來,一邊給她撫摩著胸口後背,一邊歎道:「真不知道姑娘做了什麼夢,奴婢叫了這麼久才醒。」
那嬤嬤接過一個丫頭手裡的茶盞來坐在床邊,一邊用湯匙給噩夢中驚醒的小姑娘餵水一邊歎道:「真不知道姑娘做了什麼噩夢,瞧這小臉都這會兒了還如此蒼白。快先喝口水,老奴叫她們去弄安神湯來。」
賀繡猛地一下子抬起頭來,看著屋子裡自己熟悉的一切。
身邊的丫頭百靈,面前的奶娘祝氏,再看看站在床前的幾個小丫頭個個兒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只是為什麼會是這樣?自己不是賀敏被綁在春凳上棒殺了嗎?為什麼沒死成有回到了自己之前的閨房裡了呢?
回到了自己早年的閨房,再看看眼前這些舊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天爺開什麼玩笑呢?
賀繡呆呆的靠著百靈的肩膀,任憑祝嬤嬤給自己餵了半盞水,腦子裡卻一團亂麻,怎麼也想不透為何會是這樣。
祝嬤嬤看著賀繡呆愣愣的模樣,便歎了口氣,轉頭吩咐丫頭們:「安神湯呢?怎麼還沒弄來?」
賀繡這屋子裡的下人們自然以奶娘祝嬤嬤為首,她呵斥眾人下去,眾人便都乖乖的退下去了。
賀繡似是終於找回了一點心神,慢慢地掙脫開祝嬤嬤的懷抱,問道:「嬤嬤,」一開口,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嬌嫩了很多,便忍不住再次抬頭看看周圍的環境,再次確定這裡是自己舊時的閨房後,才慢慢的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呀?」
「三更天。姑娘還困呢吧?喝了安神湯再睡一會兒吧?」
「奶娘,我頭疼的難受,明兒一早能不能不去給夫人請安去了?」
「喲,這可不行。咱們剛從別院搬過來,明兒一早是姑娘第一次給夫人請安,這怎麼能托病不去呢?」說話間,百靈端著安神湯進來了,祝嬤嬤見了,忙招百靈近前來,一邊吹著安神湯一邊勸道:「姑娘乖,這會兒天色還早些,你喝點安神湯再睡一會兒,四更天老奴再叫你起身,咱們梳妝打扮了好去給大夫人請安,嗯?」
第一次給大夫人請安?
賀繡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好吧,原來自己並沒有被嫡姐棒殺而死,而是一下子又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自己十三歲的這一年。
外室所生的賀繡,今天隨著母親和弟弟被大夫人接回了洛陽城,住進了堂堂賀家的大院內,而明日,就是她進了這大院後初次去給大夫人磕頭請安的日子。
一切又將從這一天重新開始了嗎?
花罩外邊牛油燈昏黃如豆,吧花罩上精緻的草蟲刺繡變成暗影投在賀繡那張嫵媚精緻的小臉上,半晌之後,她慢慢的睜開眼睛看著黑暗的屋頂。四更天剛到,祝嬤嬤的聲音便準時從外邊傳來:「百靈,都什麼時辰了?還不伺候姑娘起床梳洗!」
睡在外邊的百靈匆忙起床,伺候洗漱的丫頭們也都魚貫而入。
賀繡坐在梳妝台前,對著明淨的銅鏡看著自己十三歲時已經嫵媚姣好的面容,心裡暗暗地想著,今日是第一次拜見夫人。
記的上一世的時候,自己掐尖兒要強的,穿上自己衣櫃裡最搶眼的衣裳,叫奶娘梳了一個最精緻的髮式,站在大姐二姐還有四妹之間,出夠了風頭。卻深得夫人厭棄,以至於以後自己屢屢受挫,之後又因為說錯了幾句話,被家中的規矩嬤嬤狠狠地訓誡了半個月不見天日。
看著銅鏡裡被祝嬤嬤打扮得玉琢粉雕般的面孔,賀繡忽然推開百靈拿著胭脂盒子給自己塗口脂的手,低聲說道:「簡單些就好,把華貴的首飾都拿掉。素淡一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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