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馨手指緩緩收緊,望著眼前的人,烏黑的瞳仁緩緩瀰漫上層層無法捉摸的暗影,卻淡淡開口道:「怎麼了?」
他微微俯身,一縷五法落於襟前,瀲灩的瞳眸泛著波光,聲音微低道:「馨兒,住手。」
安馨抓著棍子的手似緊了緊,身子卻一動不動,只一雙眼角盯著他,腔調冷冷道:「顏真,你說什麼?」
顏真唇角微扯,抬睫道:「馨兒,住手。」
安馨想人都是被慣出來的,縱然顏真每每與她一起時喜歡與她別著來,可但凡她認真對待的額事,他都不會說一個否字,可就在今天,爹被打的遍身是血,他竟然讓她住手!?
「如果我說不呢?」安馨眸子沉了沉,面上卻沒有絲毫情緒,只冷冷淡淡的反問。
「馨兒……聽話。」顏真的手落在那板子上,安馨用力下按卻紋絲不動,他望著她時,目光清明,清明到安馨清楚的認識到他說的並不是玩笑。
讓她聽話?安馨心底一瞬間似被打翻了五味瓶,她最重視的是什麼他不懂嗎?只要她活著一天,就絕不能讓爹娘受人欺凌!他沒看到爹滿身是血嗎?他難道不知道爹挨打,完全是徐重演的污蔑嗎?他不清楚,眾目睽睽之下,他親手阻止她會讓她的憤怒疊加嗎?他不明白,別人阻止她她都能接受,他來阻止恰恰是她無法接受的嗎!?
安馨嘴角的弧度冷硬而倔強,她眉梢緩緩挑起,盯著顏真道:「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住手,懂了?」
顏真一雙眸子驀地深的看不清色澤。
「放手。」安馨冷冷的吐出兩個字,若她前一刻還有耐心打徐重演板子的話,這一刻,她恨不得將他斬首。
「卡嚓——」板子突然碎裂,裂痕順著板子向安馨掌下蔓延,而後「啵」的一聲,碎成粉末。
安馨著力下壓的力道,因板子的碎裂,身子一個踉蹌,向前栽了兩步。
顏真伸手,安馨「啪」的一下打開,而後轉身向安有為走去。
「馨兒。」顏真低沉的喚了一聲。
安馨理都沒理,走至安有為面前將他扶起低聲道:「爹,我們回家。」
安有為意識有些模糊,但依然看到了顏真,臉色變了變,就要行禮,被安馨一把拖住,「沈素雅,杵那幹什麼!還不過來幫忙!」
沈素雅倏地反應過來,慌忙上前扶住安有為小聲道:「安馨,剛才那人是誰?」
安馨臉色沉沉,聲音不高不低,淡淡道:「不認識!」
沈素雅撇撇嘴,不認識?騙笨蛋呢!
顏真臉色緩緩沉凝。
安馨瞥向徐重演冷笑道:「二百個大板我會一個不少的還給你,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你!」
徐重演咬了咬牙,最終沒吭一聲。
安馨扶著安有為一步步走了出去,院內寂靜如死。
徐重演踉蹌著爬起來,拱手道:「多謝右相大人及時趕來,否則本王怕是要命喪此處了……」
顏真動了動身子,而後側臉望向徐重演,笑的溫和道:「郡國公哪裡話,馨兒不懂事,郡國公莫怪。」
徐重演眼底滑過一抹怨毒,面上本相浮現出假笑,卻終究還是陰著臉道:「此女子實在是膽大妄為!不將本王放在眼裡便罷了,竟然也不將右相和皇上放在眼裡!如此大逆不道,如何能留得。」
顏真折扇撐開笑盈盈道:「是啊,不僅大逆不道,還跋扈透頂,三番兩次的與本相作對,此等女子當真世所罕見!」
徐重演沒料到顏真突然這麼說,需知這京城誰人不知右相將那個安馨寵上天,難道那熱乎勁已經過了?
想想也是,那安馨樣貌普通,身份卑微,性子又惡劣,右相第一次見到那等女子不過是新鮮,新鮮勁一過,自然不放在眼中了!
心頭一喜,徐重演陰沉著臉道:「方纔她污蔑本王,又當眾杖打本王板子,實在是可惡極了。」
皇懿軒微微蹙了蹙眉,猶疑的看了一眼顏真,旋即淡淡道:「郡國公受委屈了,不過你無憑無據便對安有為責罰實在太過了些,安馨此次救下滿城百姓,就連眹和你的命也是她救的,你不獎賞便罷了,怎的還責罰?」
郡國公臉色驀地變了變,慌忙道:「臣知罪。」
皇懿軒放緩了口氣道:「此事日後莫要再計較,舅父乃三朝老臣,別與一個丫頭一般見識。」
徐重演伏地道:「臣遵命。」
顏真折扇搖了搖,眸光緩緩落在門外,那裡已經空無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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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安有為服侍休息了,安馨又安撫了徐若蘭,安馨這才瞧見一直躲在門外的安瑾,瞥了一眼露珠使了個眼色,這才向外走去。
沈素雅上前道:「喂,你爹沒事吧?」
「沒事會躺在床上?」安馨一句話堵死沈素雅的嘴,這才俯身望向安瑾,這個孩子似乎怕她又敬她,還喜歡跟在自己身後跑。
「這些日子,有人欺負你麼?」
安瑾立即搖頭。
安馨道:「有人欺負爹娘麼?」
安瑾點了點頭。
「除了郡國公還有誰?」
安瑾眨了眨眼睛道:「沒有了。」
安馨微微蹙眉,徐重演為什麼突然變本加厲的欺負爹娘?是因為以前的舊恨?那是個老狐狸,怎麼會這麼愚蠢,明知道她與顏真走的近,為什麼還是要公然的去欺負爹娘呢?
顏真為什麼又要幫他?徐重演似乎與景嵐走的近些,她打徐重演板子,顏真應該暗自暢快才是,為什麼要阻止她?還是那樣堅決的阻止她!?
安馨覺著心頭又騰起了火苗,她努力平復下心情。自從鳳仙村案後,就開始接二連三的出事,先是無頭屍案,而後是風逸消失,然後再是溫泉閣池子裡的白骨,還有突然與爹撕破臉的徐重演,不對,還有很多的細節,譬如那個神秘的面具人,風逸留下的繡有他生辰八字的腰封,以及顏真的變化……
這些看似毫不相關的事件中,究竟隱藏有怎樣的聯繫呢?
「馨兒姐姐?」安瑾的聲音將安馨從沉思中拉回神來,安馨閉了閉眼睫,「嗯」了一聲。
「馨兒姐姐,你沒事吧?」安瑾望著安馨變幻的臉色,小心翼翼道。
「沒事。」安馨心思有些凌亂,事實,她不喜歡自己的心思凌亂,她更喜歡將所有的事都理出一個個條理出來,似乎有些條理強迫症。
安瑾眨了眨眼睛,小聲道:「瑾兒有個秘密告訴姐姐哦。」
安馨沒什麼興致,但還是道:「什麼秘密?」
安瑾湊到安馨耳邊小聲的說了幾句,安馨的眼睛陡然一亮,一把抓住他道:「你在哪裡發現的,帶我去。」
安瑾彎起大眼笑道:「馨兒姐姐若是笑一笑,瑾兒便帶姐姐過去。」
安馨嘴角一抽,這小子這是在逗她笑嗎?是誰給他的雄心豹子膽!
她現在的心情糟糕的很,莫說笑了,連表情都懶的做一個,安瑾小心翼翼道:「馨兒姐姐,笑一笑嘛。」
安馨強硬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沈素雅牙酸道:「他是讓你笑,又不是讓你哭,難看死了。」
安馨甩過去一個刀鋒眼,拉起安瑾向外走去。
剛出府門,便撞到一個不速之客,安馨有些意外的看著面色洋洋得意的明嬌,卻並不開口,拉著安瑾與她擦肩而過。
明嬌臉上的得色一滯,而後氣惱轉身道:「安馨,你知道右相在哪裡嗎?」
安馨腳步頓了頓。
「在我家!」明嬌臉上的神色越發得意了,雙手環胸抬起下巴道,「想不想知道他對你的評價?目中無人,趾高氣昂,無法無天,大逆不道,還說你這種女人留不得!」
安馨承認,她本不打算將明嬌的話聽進去,可關於顏真的事,她似乎都是下意識的聽進去,而她在聽到明嬌這些話時,心,被一根長長的尖細的針一直扎到底,生生的疼。
明嬌既然專門跑來,大體不會胡編亂造些話來騙她,也許她真的是騙她想要氣她也說不定,她反而更願意相信後者。
安馨回神,挑眉淡淡道:「說完了嗎?」
明嬌還是太不瞭解安馨了,她原本以為她聽到這件事後會氣的跳腳,只是臉色要蒼白一些,可她的臉色實在太過平淡,好似聽到她說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這種感覺不好,很不好!
「右相對你不過是一時新鮮,安馨,你現在不過是一個被右相大人穿過的爛鞋子,他厭惡了,所以就丟掉了,你真的好可憐!」明嬌極盡惡毒的想要刺破眼前這個女人淡冷無波的面具,可惜……
安馨抬唇冷笑道:「那麼你這個曾經被穿過的爛鞋有什麼資格來說我?還有,你可以滾了麼?」
明嬌臉色唰的青紫,咬牙切齒怒喝道:「安馨,你真以為沒人敢動你,沒有右相的庇護,你什麼都不是!」
安馨臉色淡淡,語氣裡的傷感輕輕一縷,讓人無法捉摸,她的聲音卻冷淡淡,好似渾不在意道:「沒有他的庇護,才是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