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修伊偶爾清醒的時候白莎莎特地找他說了不少話。就像白莎莎之前感覺到的一樣,修伊真的和她是完全的同類,平時懶散又滿不在乎。但是真的思考起來卻思路清晰,判斷準確,一點就透,白莎莎覺得和他說話時間雖然不算特別長,但卻收益良多。
白莎莎在讓他分析了假如依靠將軍的力量引起戰爭,局勢可能會有多少變化,朝野中有多少人可能會投靠我方,可信度有多少,雙方軍士實力的對比。看著他懶洋洋的侃侃而談,她終於忍不住把威拉德等支了出去,悄悄問他:「你的毒真的沒有辦法了?煽情的話不說,但是從局勢上來看少了你這個智囊團對於我來說絕對是大損失。」
「我把您帶回藍伯特的身邊他肯定就會替我解,除此以外別無它法。我知道您其實最關心的是我要是死了,威拉德會很傷心才對是吧?」用坐來形容修伊現在的姿勢絕對是不正確的,他整個人就像個軟件動物一樣癱在車廂裡,似笑非笑地看著白莎莎。
白莎莎也很實在:「是的,我承認這是個最大的原因。而你肯為我獻上生命也明顯不是針對我的忠誠,或是在履行騎士道這種看起來和你沒半點關係的行為,不是嗎?」
修伊笑了笑:「我喜歡和聰明又坦誠的人交流。其實如果單從威拉德的感受方向來考慮的話,現在這就是最好的選擇了。我是他的朋友,他的兄弟,也是他的家人。如果我死了他會很痛苦傷心,但也僅限於此,只要您還需要他,他就會勉強自己振作起來。但是您不同,您是他的精神支柱。如果您死了,他毫無疑問會以身殉主。」
接下來的話是修伊突然坐直了身子,直視著白莎莎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地說出來的,金色眼瞳裡明亮的光芒居然讓人感到些微的畏懼:「既然你騙了他,就一定要騙他一輩子。雖然他看起來好像鋼鐵一樣堅硬,但是如果你把他的精神信仰打破了,他就一定會崩潰。」
白莎莎:「……」
被修伊這麼明確的說出來,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面對一個如此敏銳聰穎的人,說什麼好像都是白廢。
而事實上修伊也是這麼告訴她的,他說完了這句話又癱了回去,恢復成了毫無幹勁的死魚眼:「您什麼都不用說。若您真的是公主殿下,我剛剛做的那些分析估計能聽懂個三分之一就算很不錯了,而事實上您不但全部聽懂了而且很明顯還有自己的見解。失憶可達不成這種效果,不然我想可能很多人都會願意想辦法讓自己失憶一下。我想您應該也猜到了,威拉德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現在這樣的狀況也可以算是他自主選擇的,只要不將這層窗戶紙捅破,他依然會對您忠誠到天荒地老。」
「你自己呢?你就完全沒有考慮過你自己嗎?」白莎莎忍不住問到,隨著死線的延長,雖然修伊表面上還是看不出來什麼大的異樣,但是偶爾也能看到他在睡夢中肌肉微微痙攣,身上有著明顯的大量冷汗,想來這是因為無法忍受的痛苦所致。
修伊笑了笑沒說話。
白莎莎也笑了起來:「雖然他們都說你身上沒有一星半點像聖騎士的地方,但是我卻覺得你是我見過的最聖騎士的聖騎士,純粹為了他人的犧牲,還有什麼比這種行為更像一個聖騎士應該做出來的呢?」(當然,我一共就見過你一個聖騎士,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修伊:「呃,怎麼到您嘴裡我覺得我就好像突然變了個人,快接近聖人了。要是我的聖光導師聽到居然有一天我會被女王誇獎為真正的聖騎士一定會嚇得滿頭金髮全部掉光的。不過其實您不也是嗎?為了這個王座而跨入爾虞我詐之中真的為的是您自己嗎?」
兩個人極其相似的人相視一笑,在這一瞬間似乎心有靈犀,多餘的話什麼也不用說了。
可惜白莎莎還是張嘴吐槽破壞了和諧的氣氛:「還好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如果還有其它人,他們一定會因為我們這樣不要臉的互相吹捧而噁心得吐出來的。」
……………………
在真的見到大將軍之前,白莎莎做過無數的猜測。在她的想像當中,這位威名赫赫的鎮國大將軍要麼是身材高大,威猛強壯,滿臉絡腮鬍,全身的肌肉像一座座小山一樣在陽光上泛著硬朗的光澤。要麼就是氣質出眾,威而不發,就算淹沒在千軍萬馬中也是鶴立雞群,引人注目。
可惜等她實際見到弗雷得力克的時候才知道,有很多事情都是天不從人願的。
大約是為了表示為了女王的尊重,所以弗雷得力克在距離大營很遠的地方就已經早早地原地等待迎接白莎莎了。
若不是他站在隊伍領頭位置,若不是前面三個領路地騎士翻身下馬喊了喊參見將軍。白莎莎肯定會以為這是弗雷得力克擺架子派了個副官在門口接她們。
因為眼前的這個中年人實在是很普通,若不是他身這件將軍鎧甲多少有些威勢,他本人就屬於那種普通得扔進人群裡就找不著的。
白莎莎覺得光從外表來看他的話,最適合他的應該是殺手之類的職業吧。毫無特色,就算他在你面前走過,下一秒你也就不記得。甚至如果有人要你複述一下剛剛那個人有什麼特徵你都會支支吾吾半天只能擠出來40幾歲的中年男性,以及他的穿著這種隨時可以更換的外物特徵。
弗雷得力克跳下馬來,行了一個恭敬而標準的跪拜禮:「恭迎女王歸國!」
白莎莎剛剛頜了頜首。
將軍身後的將士們就一同跟著喊道:「恭迎女王歸國!」
隨著這幾千人齊聲的高喊,那幾十萬人的軍營本陣中也齊唰唰地傳出震耳欲聾的「恭迎女王歸國!」的吼聲。雖然離發聲源略微有些距離,但是幾十萬人同時發出的近乎吶喊的聲音依然直衝雲霄,似乎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顫動。這還只是聲音而已,可想而知如果這幾十萬人一起發起衝鋒是多少可怕的情景。
白莎莎目光閃爍了一下。
她不知道這種演示到底是大將軍想要滿足她的虛榮心,所以特地搞出來的一齣戲。還是正在向自己暗示他手上掌握著強大軍勢軍威的下馬威。
白莎莎雖然已經似乎沒有猶豫地跟著倫納德來到了這邊境的軍營處,而甫一見面弗雷得力克並沒有對她做出什麼無禮的舉動似乎看起來是很忠心的。但誰知道他是不是有著和藍伯特一樣的主意,希望將自己做為傀儡扶上王座。
雖然對方聲勢驚人,但是白莎莎並沒有像一般小姑娘一樣驚慌失措,而是臉上依然微笑著:「愛卿平身,先入營吧。」
「是,女王大人。」將軍帶領兵士們起身,開始在前面帶路。
白莎莎望著前方將軍的背影在心裡歎了口氣,為自己的多思多慮感到厭煩。她本就不是喜歡想得很多的人,現在卻弄得任何一件事都要思慮再三,因此雖然沒幹什麼體力活卻總是覺得自己很累。
白莎莎到達兵營的時間正是正午,所以弗雷得力克準備好了午餐。雖然是給女王食用的,但是這些菜式卻有些標準的軍營風格,除了量略微多了些,並不見奢侈豪華。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自己一個人吃飯果然還是覺得渾身難受,白莎莎做做樣子的草草嘗了一點後就宣佈自己吃飽了。當然她心裡打的主意是等會讓菲爾開小灶,這點她的後宮團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既然飯也吃過了,接下來當然就是正式的面談。
白莎莎坐在帳篷正中的主座上:「弗雷得力克將軍,好久不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歲月似乎完全沒有在你的身上留下痕跡。」
弗雷利力克:「借您的吉言,兩年不見,女王您更加明艷動人了。而且您現在看起來氣色似乎很好。」
白莎莎:「是的,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治好了。」
「那真是太好了。」這顯然在弗雷利力克的意料之外,他喜形於色,這種出發心底的喜悅不像是在做偽。
難道這位大將軍和威拉德他們一樣,有著真正堅定的忠誠之心?
白莎莎想了半天該如何去試探大將軍的想法,想了很多種方法卻都需要時間去慢慢驗證,她越想越煩躁,最後乾脆用最直接的方式問到:「親愛的弗雷利力克,你支持我的原因到底是什麼?現在大陸局勢動盪,薔薇需要邊境上強力的守護,只要你沒有什麼大的舉動,克羅夫特不可能動你。」
弗雷利力克愣了愣,想必他也沒有想到會從女王嘴裡聽到如此直接沒有任何拐彎抹角的問話。除了似乎已經睡著的修伊,威拉德,羅茲和菲爾全都忍不住看了白莎莎一眼,這完全不像是她的風格。
但是再不像她的風格她也已經確實地說出了口,說出的話就像潑出的水,根本收不回來。
事實上白莎莎覺得自己是很會看人的,但是她面對著這位大將軍卻覺得完全看不透他。他是如此的普通平凡,好像一點個人的特色也沒有。即看不出他的性格也看不出他的偏好,就像是水,也許可以變成寒冷的冰錐,也許可以變成滾燙的開水。這大概是造成她煩躁最根本原因,既然猜不透便乾脆單刀直入。該出手時,白莎莎也是會毫不猶豫地出手的。
弗雷利力克一愣過後便很快堅定地回答道:「當然是出於對皇室的忠誠,克羅夫特說是王子宮變,而您也被王子親手殺死。既然您還活著,那麼他所說的就是顯而易見的慌言。」
非常標準的回答,沒有一絲破綻,無懈可擊。白莎莎覺得很失望,從這個回答裡她什麼也沒有看出來,看不出真假,也看不出弗雷利力克的真正的追求。
但弗雷利力克卻沒有停下話頭,他繼續說道:「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您會帶來我想要的東西。」
這句話才是白莎莎感興的,她微微前傾了些身子:「哦,是什麼?」
弗雷利力克:「戰爭!」
說到這兩個字時,他那平淡無奇的眼神中突然閃過耀眼的光,明明還是單膝跪在白莎莎面前連動作都不曾改變。但是整個人的氣質卻突然整個變化成了一種奇怪的狀態,像是一把絕世的利劍就算尚未出鞘卻依然散發著不可一世的殺氣和威壓。這是只有真的在血肉堆裡爬滾,在修羅場中生存下來的人才有的氣場。
弗雷利力克:「臣下如同沙漠之中的人渴望水源一樣渴望戰爭,每一個細胞,每一個毛孔中都在渴望戰鬥。而現在您既然來到了臣下的身邊,那麼一場戰爭自然在所難免。」他慢慢將身上的殺氣收斂起來:「當然,一切都是為了您能回到自己的王座上。」
「在所難免……嗎?」白莎莎沉吟道。她看得出來弗雷利力克說的應該確實是真心話,那種對於戰爭的熱愛從他說的每個字裡爆發出來填滿所有的空間,提到這個話題他就已經亢奮得不能自已。如同舞者即將跳一支自己最愛的舞,畫者拿到了一支最稱手的筆,這都是他們全身心最熱愛的東西,無法掩釋。
看著弗雷利力克熱切的眼神,白莎莎緩緩地說道:「既然如此,那麼……」
「就讓戰爭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