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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朱唇微挑,左頰上的梨渦輕現,那麼淡然美好的一個笑容後,緊接著的話卻是清冽鋒利:「要讓貪婪重利的人難受,可能還是得從『利』這一字著手.點歐陽松如今收了我丈夫在雁灘的運鹽號,我便要讓他這個生意做不下去。再好鬥的公雞,把他的毛給拔掉,我看他還有沒有臉皮去鬥,還有沒有精神琢磨去害人。」
趙四爺面色微動:「莫非……你也要做運鹽的生意?你要開運鹽號?」他說完搖了搖頭,大不以為然。
七七道:「四哥,你想錯了,我並沒有本事開什麼運鹽號。」
趙四爺和老夏對看一眼,都有些愕然:「那你要做什麼?」
七七道:「我打聽過,歐陽鬆手裡的雁灘主要是用來周轉運煤,上一次我們之所以能給歐陽松一點教訓,也是因為料到他礙著這個口岸,必然會趁機屯煤,我們雖然當時是給他多添了點進去,但他私自屯煤是確有其事,只是做得隱秘罷了。如今清河鹽場鹽灶所煎的炭鹽,需煤量大,鹽務管理局雖然說統購燃料,把煤炭統一分配,但還是有好多鹽商根本得不到所需。我大哥在威遠開了煤礦,每年的煤也是剛剛夠運豐號和少有的兩三家鹽號所用,因而現在還有一部分煤炭,是各個運商受那些小鹽商之托,在滬州、榮昌甚至外省設莊收買,運來清河,而這一部分,主要就是經過雁灘。」
趙四爺眉毛一動:「那麼,你是想……。」
七七點頭道:「我是想把這些零散收購的煤炭全部買斷,不光如此,我還要趁如今太平的日子多囤些煤,只有這樣,不論時局如何變化,我的鹽號在很長一段時間才不愁會斷了煙火,志雲煤炭是否會通過歐陽松的口岸,那就得我自己說了算。」
趙四爺並沒有說話,老夏聽了,卻嚇出一身冷汗,道:「小ど妹,你這是在冒險,如今有嚴令在,囤煤若被官府知道了,可是要抓起來坐牢的,清河鹽商都是多精明的人,現在連孟老爺、連你家林東家都沒有敢做,你個婦道人家,怎麼能做這種事情?」
七七羽睫微垂,淡然道:「大鹽商不缺煤,打起仗來,政府第一個保證的就是他們,可是小鹽商呢?等著吃殘羹冷炙還不一定能填飽肚子.點鹽務局雖有嚴令,但是卻沒有說要堵死鹽商的活路,之後總會以鹽場的真正燃料所需為據,通盤瞭解有關各方面的形勢,將來情況必會好轉」
她揚起一張秀美溫柔的臉,雙眼炯炯有神:「我記得西場杜老闆曾經告訴過我,所謂逢疲莫懶,疲極莫緩,正是積攢實力的大好時機。你們男人懂得賭錢,也必知賭場擲殷子,應在短子盤口之中搶手擲出,才有人能『撐出』贏錢。如今趁現在沒有人下手,雖是冒險,但人棄我取,才是良機。如今有許多鹽灶因缺燃料疲滯已久,產量已減,岸上存底非常薄弱,我的煤炭一囤上,且不說轉眼就會銷快價漲,即便留著不用,也勝得過守住一座金山。」
她稍微停頓了一會兒,緩口氣,續道:「我爹和我丈夫,也許沒有心思在煤炭上,一來是因為他們確實並不缺燃料,有政府的扶持,二來是因為他們自有鋼鐵廠,鋼材和煤炭一樣,世道一亂必會市價暴漲,他們即便不囤煤,我看,鋼材在他們的庫中自然是少不了的。既然如此,我何不趁他們沒有下手之際,先下手呢?或許,等他們萬一有一天也缺煤燒的時候,說不定也得朝我要呢。」
老夏半晌無語,趙四爺凝視七七,正色道:「那麼,你是想讓我和老夏幫你做這一筆生意?」
七七點了點頭:「我知道凡與進貨、運貨相關的事情,或多或少需要跟袍哥打通關節,四哥,我一個婦道人家很難去和袍哥拉交情,這樣的事,我除了找你們幫忙還能找誰?」
「那麼,」趙四爺緊接著問:「你如何保證鹽務局不會找你的麻煩?」
七七淡淡一笑:「所有的事情總會有風險,我自會想辦法把我們的風險降到最低,這一點四哥不用擔心。」
趙四爺沉吟道:「一個人掌握了別人要依附生存的東西,也便掌握了控制他們的武器,這確實勝過了一味浪費時間想辦法與小人糾纏作對。以後歐陽松要想在鹽場做下去,還真不得不忌憚你幾分。你丈夫雖然會幫他,但是卻不太可能幫著他對付你,你拿穩了這一點,做起事來也自然有你的把握。」
七七微微一笑。
趙四爺問:「這麼說,除開這件事,你不想用別的辦法再收拾一下歐陽松?」
七七道:「暫時不想,我若現在立刻做出些事來,豈不是告訴他我已經知曉他暗地裡打的那些壞心眼算盤?」但她接著又說:「不過……歐陽松不光指著中轉煤炭賺錢,他還試圖做鴉片和桐油生意,桐油也就罷了,這鴉片……」她嘴角揚起,輕輕一笑,「四哥,我知道有些袍哥兄弟似乎很愛這一口東西,過段時間他們若是感興趣,您不妨替歐陽鬆通告一聲,雁灘有現成的買賣可以做,價廉物美,包他們滿意。」
老夏聽了,笑著接口道:「等生意做的差不多,我們再悄悄送個信給官府,讓官府再跟這歐陽老闆做一筆價廉物美的生意。」
說到這裡,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七七笑了一會兒,黛眉輕斂,眸光深沉,面容上漸漸浮起幾絲輕柔的倦意與憂傷。
「妹子,」趙四爺看著她,「你還是硬不下心腸,對不對?」
七七搖頭道:「歐陽家與我之間,本來就有著過節。當年羅伯伯被雷霽的人槍殺,雖說有我一部分原因在,但若沒有歐陽松從中通風報信挑撥,我不信他就躲不過這一劫。後來……後來又發生那些事情,如今他們還在想辦法作怪,我若一味容忍下去,既對不住死去的人,也對不住我自己和我肚子裡的孩子。我自問沒有做、也不會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他自作孽不可活,我有什麼心腸硬不下來?只是……」七七幽幽歎了口氣:「我本不是整顆心放在對付歐陽家身上,另一部分也是為了自己的生意,照說收拾歐陽家,讓我爹爹出手就行了,只是他只要一插手,我丈夫那邊,難免又牽涉到我們兩家的宿怨,我夾在中間實在難處。現在也沒有什麼別的好擔心,就是我的身子不比以前,過段時間後,只怕連家門也不會再邁出一步了,所以有好多事情,需要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做完,我還是怕自己力量不夠。」
趙四爺道:「你放心,我雖然不懂得什麼生意,但在江湖上也有些靠得住的好朋友,自來在我們四川,有生意的地方就有袍哥在,這些人雖然有時候會搗亂,但在有些時候還是會很有用處的。」
七七感激道:「四哥,夏大哥,小妹謝謝你們。」
老夏問了一句:「那……林東家,會不會反對你?」
七七搖頭道:「我抓緊時間做,他反對也來不及了。」忽然想起一事:「對了,四哥,還有件事需要你們幫我打聽一下。」
「什麼事?」
「也就是前清宣統年間,清河有一個運鹽號叫雍福號,老闆叫王和坤,這個運鹽號和杜老闆、我爹以及我夫家都有過生意往來,後來莫名其妙垮了,老闆王和坤也不知所終。我想找到這個人,前段時間我打聽過,只說他可能去了宜賓、或者就在清河周邊也說不定,這個人關係著我娘家和夫家之間過去的一些舊事,我不便再讓我身邊的人去細打聽了,麻煩你們幫我查一查。」
「好」趙四爺點頭道。
……
靜淵從政府接下的幾十口炭花灶中,有兩口鹽灶因為地租問題,有了一些爭端,雖然有一塊地還不到一畝,出入路也很少,交通不便,但地主提出每年的租金卻很高,從鹽灶到河邊不過一百步的距離,竟每日要收秤租三千吊,合當時銀元一百五十元,總的算下來一個月的花銷甚巨,幾日來更不斷有藉機尋釁滋事,抬高地價,聲稱在未向他們承佃以前,不許抬出鹽巴,也不許挑進滷水和煤炭。這塊地皮在清河北端,是新近才由內江劃入的地界,連清河政府都說不上話的,靜淵在鹽場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在這種事情上吃過虧,哪裡嚥得下這口氣,一面要求郭劍霜出力斡旋,一面連著跑了好幾趟內江,去打通當地官員及袍哥的關係,請客、送禮和交涉。
好不容易費工夫把這塊地盤了下來,又因天海井旗下的鐵廠要生產政府訂下的幾套鍋爐和機車,晝夜加班趕工,靜淵忙得暈頭轉向,好幾日都回家甚晚,偶爾實在太忙,便就在鹽店街的六福堂過夜休息。
在六福堂過夜的第一天,靜淵正靠在軟榻上和坐在書桌旁的戚大年對著賬,卻聽見屋外門一響,夥計輕聲叫了聲:「二奶奶來了。」
靜淵抬頭,果見錦蓉擺著一張不施脂粉的清水臉兒,手裡提著一個大竹籃子,弱柳扶風般款款走了進來。
戚大年甚覺尷尬,把手中毛筆、賬本放下,站了起來,行禮道:「二奶奶。」
靜淵蹙眉:「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
錦蓉沒有說話,然後將手中的竹籃子提到書桌上放下,從裡頭端出幾個碗碟,靜淵看過去,有湯,有飯,有菜,有酒。
錦蓉一雙眼睛水汪汪的,脈脈地看了靜淵一眼,幽幽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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