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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一川風絮(1) 文 / 江天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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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河不是第一次有商人罷市,也不是第一次因為罷市鬧出人命。

    頭年初,敘南清鄉司令劉文彩派所部營長劉榮久來清河駐防,這位劉營長凡雞、魚、小菜都要收捐,有個農民提了四個雞蛋上街,由新拱橋金魚路經過,從西邊往東時,被收去一個蛋,再由東面往西走又被收去一個蛋,惹起小販公憤,罷市反抗,打毀了收捐處,這個劉營長先是逃竄,後來覺得太憋屈,依附自己有大軍閥撐腰,帶兵折回而返,當場就打死了幾個小販。

    這事情軍方佔不著理,市長大怒,商業協會出面,把事情始末寫了材料送上南京,孰料川軍自成一系,耍無賴時連總統亦無可奈何,更何況這「劉」姓一部,鎮守四川,好不容易二流紛爭方停,**不願意因小老百姓間的糾葛惹下亂子,因而只是通令省裡,將這營長收監,去除軍職,發配勞改,又給那幾個被打死小販的家裡送了些錢糧,這事情也就這麼了了。

    倒是成都、廣州有幾家報紙知道了這件事,寫了好些諷刺的文章,罵亂世軍閥草菅人命,****。鬧得好些四川權貴沒臉沒皮,一怒之下,查封了幾家成都的小報,好笑的是有些報館,今天被查了,明天換個名字重新登記,又接著罵。

    權貴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裡也暗自敬佩這些記者的風骨,打不跑、滅不了,真真是硬骨頭。

    **對於鹽政極為重視,民國二十四年年初,**撤銷了四川鹽運使署,由川南鹽務稽核分所接管鹽務,將四川鹽務管理局從成都移到清河,實行政稅合一的管理體制,財政直屬**管理。

    清河因鹽立市,鹽商和運商在清河的地位,甚至超過了**。四川人性格溫和,但若是逼急了,打死賣雞蛋的小販都能給你鬧到南京去,要是這一次鹽商運商聯合罷市,火拚之時,打死當兵的不打緊,打死一兩個鹽商或者運商,那麻煩就大了。

    市長曹心原上任不久,就攤到這麼件棘手的事情,躲也躲不開,避也避不了,聽著從山下傳來的零零碎碎的槍聲,眉峰蹙起,苦惱萬分。

    他們候在紫雲山一個皮商的會館裡。

    清河鹽井雖然大多已經有機車推鹵,有些老鹽灶還是有牛車。皮商並不是成衣的皮商,而是倒賣鹽場老牛、死牛牛皮的商人,也算是鹽商中的一個分類,只是地位不高,頗受其他商人蔑視。若不是情勢尷尬,人們也不會避到皮商的會館裡來。好在這個會館居於半山腰,精緻甚佳,下午煙氣散去,若不是時不時傳來一聲槍響,倒真不失為賞景喝茶的好地方。

    會館的主人姓袁,也是跟著去給杜老闆送葬的,主動把大家招呼著來,就似得到一個天大的好時機,終於可以親自招待這些政界名流、商界權貴。最裡頭裝飾最好的一個雅室,留給了曹市長和善存、余老闆等人,市長的侍從過一會兒就來稟報山下最新的消息,最近來的這一趟,把起因搞清楚了,說寶川號帶頭鬧的,羅老闆先是下令把兩載鹽倒進了河裡,二十四軍的邱團長本就一直守在碼頭上,急了,想要制止,兩幫人就在那兒打了起來

    曹心原嘿了一聲,看著善存:「孟老闆,你們西場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啊,行啊,這事情你們就鬧,上頭頂多撤了我的職,你們會損失什麼你們自己心裡清楚,我就不明白了,你們清河人向來是最會明哲保身的,怎麼就捨得這麼撕破臉?罷市就罷市,把門關著,有兩三天不做生意也就得了。兩載鹽,五隻船才能裝下一載啊,這羅老闆年紀輕輕,真下得去手啊他要斷了二十四軍的鹽路,人家可不跟他急了嗎?」

    善存目光極是溫和,容色安詳之極,笑道:「曹市長不用急,他小孩子家吃不得虧,偶爾犯一下失心瘋嘛」

    「你說得不錯,是失心瘋拿命來耍,可不是失心瘋是什麼?」曹心原恨恨地道。

    善存忽道:「這歐陽局長也是,二十四軍那邊要搶了我們清河運商的銷岸,究竟能給他多少好處?他好歹也是我們清河人供起來的佛爺,這次做事不公允了,也難怪我們有的人忍不了氣。市長不能光怪我們,你自家院子裡有人搗亂,您可不能不收拾啊。」

    余老闆在一旁幫襯:「聽說南京新下任有一個兩淮鹽運使,叫郭劍霜,是我們四川人,這人政績卓著,又向來規矩,歐陽松要是能下台,讓這個人接上,倒是不錯啊。」

    曹心原冷笑了一聲:「你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算盤,前段時間,你們就三天兩頭過來攛掇我,我不是沒有跟你們說,我這個小官兒,芝麻大,人家歐陽松直接是**管的,可不是我院子裡的人。」

    說著又頹喪著臉:「你以為我不想我自己後院清淨?我才上任多久啊,三個月?四個月?我還想睡兩天踏實覺呢」

    善存眼裡那絲笑意怎麼都掩不住:「曹市長,您要不這件事處理好,只怕今後都沒有踏實覺可睡呢。」

    曹心原低下頭,沉吟片刻,道:「你二兒子在二十一軍,這一次他摻和這件事情嗎?」

    「沒有。」

    「那就好,」曹心原道,「我們就讓事情鬧大,我看二十四軍那邊要沉不住氣,總會有一兩條人命要出來,有些事情,原本是不死人就解決不了的。」抬起頭看了一眼善存,苦笑了一下:「孟老闆也是抱定這個看法的,對不對?」

    善存不動聲色,既不承認,也不反駁。

    七七獨自坐在外頭的院子裡,青苔石板上,一隻麻雀銜著一根黃黃的麥稈,那麥稈也不見有多重,可對這隻小麻雀來講,沉得要帶著它的頭抬不起來了似的,幾次從嘴裡掉下,幾次又重新銜起來。

    它是要用來做窩的,七七心想,冬天就要來了,鳥兒的窩要不做得厚實,頂不過嚴冬。

    小麻雀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那根麥稈最終被它放棄了,在地上滾了一滾。

    她走過去撿起來,濕濕的,中間有個細細的折痕,是被鳥的嘴弄出的痕跡。

    她回轉身,靜淵站在她後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裡面出來,目光警覺地盯著她。

    她笑了笑:「放心,我跑不了的。」

    「我剛才打了一個電話回去,說你讓你三哥的人把寶寶接走了,接到哪裡去了?」

    她沒有理他,用那根麥稈輕輕撓著手掌心,兩隻手換著撓,撓了一會兒,又將它捏在手指間轉著。他看得怨怒,一把抓過去,手一揚就把它扔掉。

    她看著那根小麥稈,輕飄飄落在地上,那麼輕,可是那隻小麻雀卻銜不走呢。

    他捏著她的手腕,問:「寶寶去哪裡了?你想做什麼?」

    她的手被他捏得似要碎掉,卻很高興似的,依舊笑著:「你現在不怕我爹看到了?」

    他果真眼睛裡露出一絲猶疑,手不由得一鬆,她慢慢把手抽出來,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手腕上那一圈紅印。

    「七七,我們別再鬧了,你知道那天晚上我是氣極了才那樣,我要怎麼做你才能消氣?」他的心慣常性的抽搐起來,就像有潰瘍的痛,時不時就這麼發作。

    「我不氣,我一點都不氣。」她搖頭道,「我只是覺得有點噁心,你別誤會,我不是噁心你,是噁心我自己。」

    「我錯了,好嗎?我認錯。」他把她攬進懷裡,她僵僵地任由他抱著,「我錯了,我們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我那天是瘋了,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我氣極了才會傷害你。我怕你騙我,我怕你離開。原諒我,好不好,七七?」

    他的嘴唇輕輕吻著她鬢邊的柔絲,她身上的芳香讓他心魂俱醉,她輕輕掙了掙,低聲道:「不要被人看到,我們這樣拉拉扯扯算什麼。」

    他聽她語氣和緩,心裡頓時一喜,忙鬆開手臂:「好,你說什麼我就聽什麼,我聽你的話。」

    「現在外頭那麼亂,我讓我三哥叫人把寶寶接到了我娘家,那邊小孩子多一些,她不會悶著。」

    「嗯,我本來想叫人接她去鹽店街,不過,你這樣做也好。我看也亂不到什麼地步,畢竟軍隊不是土匪,會有個分寸。一會兒下山,我們去接她回來就是了。」

    七七搖頭道:「我不打算接她回去。」

    「你什麼意思?」他聽出一絲寒意。

    「現在我們不談這個,好不好?」她並沒有看他,把目光投向山下,若有所思地說:「槍聲好像停了呢。」

    「你是故意的。」他忽然明白。

    她若不趁今天把寶寶接走,就再找不著更合適的機會。

    她轉過頭看著他,目光裡依舊有一絲柔情,可他知道,就快沒有了,僅有的一絲柔情,很快就會沒有了。

    她說:「我想了很久,我們在一起,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假如以前沒有寶寶,我說不定真能將就跟你過下去,可是現在不一樣了。謝謝你把我從璧山拉了出來,我要不出來,我還會繼續傻下去呢。」

    「孟至衡,你是在耍著我玩嗎。」他顫聲道,「我饒不了你。」

    「我沒有精力耍你玩,我也知道你饒不了我。」她微微一笑,「告訴你,我可以跟你耗,我很有耐性,你知道的。」

    他心想:瞧,她又得意了,她又得意了

    她繼續說:「如果你對我還存有一絲情分,就讓我們好聚好散,夫妻一場,我還能留點你的好念想,即便分開,你依舊是寶寶的父親。」

    他冷笑了一聲,道:「你以為你威脅得了我?你怎麼就不想想,若跟我離婚,寶寶會恨死你,她心裡只有我這一個父親,你讓她又會變成一個野種所有的人都會說她是個野種,野種你不要臉面就罷了,她才幾歲?她才多大?她受不受得了?她會恨死你的」

    他知道自己的話有多大殺傷力,他就是要傷她,她怎麼傷他,他就要十倍地還回去。

    七七臉色蒼白,氣到了極點,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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