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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冤家聚頭(2)
和林夫人從妙觀寺回來,順著鹽店街走著,雖是大白天,因燈會尚未結束,燈幔下有各式各樣的小食攤兒和賣民間玩具的攤點,一路全是熙熙攘攘的人。
林夫人心裡甚喜,對七七道:「我們這條街平時全是賣鹽的,一年之中也只有這麼幾天,把清河各式各樣的人都招來熱鬧下。」突然咦了一聲,道:「至衡,你幫我看看,站在咱們六福堂外頭那位小姐,可不是歐陽所長的妹子嗎?」
七七往她指的方向看去,六福堂門外設著的一個募捐點上,有幾個學生正在那裡發著傳單,其中一個人正是歐陽錦蓉。
七七早就知道錦蓉回了清河,因為連芷蘭的婚禮她都沒有參加,她心裡奇怪,既然回了清河,錦蓉卻一次都沒有來找過她。
數月不見,錦蓉瘦了些,頭髮留長了,化著淡淡的妝,平時常帶的一副眼鏡也沒有戴,顯得臉色空廓,清雅秀麗。她穿著件淡藍色襖子,手裡拿著一摞傳單,一盞燈籠在她白皙的臉上投下淡淡陰影。錦蓉似乎挺有精神,逢見到遊人走了過來,便熱情地走上前去,將傳單遞予他們。
林夫人笑著看了會兒,對七七道:「你們既是朋友,便去打個招呼,年輕人在一塊兒玩一會兒。我就先回去了,歐陽小姐若願意,你中午帶她到家裡吃飯。」
七七笑著答應了,說母親慢走,林夫人再看了眼錦蓉,慢悠悠地往玉瀾堂走去。
七七站在一旁只微笑著看著錦蓉,想是她沒戴眼鏡,竟然絲毫沒有發現她。趁錦蓉不注意,她輕輕走到錦蓉身旁,惡作劇般對著她耳朵大聲叫:「歐陽錦蓉!」
錦蓉嚇了一跳,揉揉眼睛,見是七七,臉騰地一下紅了,神情極是尷尬。
七七走到她跟前,笑道:「你這個壞丫頭,回來這麼久了,一次也不來找我。你現在在我家鹽號門口擺攤子,我可不依。」
錦蓉定定神,咬著嘴唇道:「我哥……哦不,雷夫人讓我哥叫我來幫忙的。我這段時間也不在清河的……可,可不是故意不來找你。」
「你不在清河在哪裡?哼,你可瞞不了我!」七七故意瞪起眼睛。
「真的,我沒有騙你,你不信就罷了。」錦蓉鎮定下來,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不滿,眼中卻似乎有些敵意。
七七知道她性格古怪,倒不以為忤,從她手上拿過一疊傳單來,笑道:「我可不是小氣的人,來,我和你一起發。」
錦蓉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鹽店街上大部分人都認識七七,知道她是鹽店街大房東的妻子、天海井的老闆娘,她拿著傳單在六福堂外頭一站,好多年輕後生便藉機上來,有的捐錢,有的卻是藉機一窺芳顏,拿了傳單人卻圍著不肯走,故意找些話來相詢問。錦蓉見傳單發得快了,心裡又是高興,又不免有些嫉妒。
埋怨道:「你看你一來,惹了這麼些人,把我們弄得跟耍猴兒似的。」不好驅散那些人,臉上忍不住冷淡下來。她身旁一個女學生抱著募捐箱笑道:「錦蓉,林太太來這咱們這兒站一會兒,頂得過我們站一天的,你看,我都快抱不動了!」
把那紅色紙箱重重地擱在桌上,錦蓉探過頭去,哼了一聲,臉上卻還是露出一絲笑容:「這怕是有好幾百了。」
從桌下橫屜拿出一把算盤,幾個女學生把錢倒了出來,壘成了幾摞,仔細地數著。七七去六福堂裡找夥計取了筆墨紙硯出來,自己拿筆蘸了墨,認認真真幫她們記錄收下的捐款的數額。
錦蓉忽然問道:「你們家林先生在哪裡呀?沒跟你在一起嗎?」
七七沒有抬頭,一邊寫著一邊道:「他去碼頭看著送貨了。」
錦蓉道:「他可真是個勤勉人,連過年都不休息。」
七七笑道:「哪能休息啊,最近出了那麼好些亂子,鹽再不運走,就發潮了。」
錦蓉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他們要操心的事情也真是多,我哥說你家林先生想趁水枯的時候在重灘修堰閘,好像天海井卻拿不出太多現錢來,可能正愁著去找銀行貸款呢。」
七七聽後一怔,放下筆,抬起頭看著錦蓉:「他沒有跟我說過。」
錦蓉道:「那你知道就好了,也不要跟別人說,這種賬務上的事情,他們做商人的特別忌諱被別人知道。」
七七秀眉微蹙:「如果要申請貸款,需要多長時間?」
錦蓉沉吟道:「我也不知道,得回去問問我哥哥。不過按道理來講,只要天海井平時有筆好賬,這麼大的鹽號,銀行不會不給錢。」
七七心道:「這次鹽路被封了,他好不容易能夠少受點損失,我以為他會等好轉起來才開始修重灘的堰閘,沒想到他卻如此心急。唉,也罷,想是因為枯水期快過了,要再不修,又得等一年。」
不禁憂心忡忡。
重新拿起筆來,低下頭正要繼續寫,卻發現光線一暗,一人站在了桌旁。抬起頭,發現卻是靜淵,剛從碼頭回來。
靜淵朝錦蓉禮貌地點了點頭,錦蓉臉上有些不好意思,臉紅紅的,強自微笑了一下,道:「林先生!」
靜淵把七七手上的毛筆拿了,輕輕放在桌子上,「回家去!」語氣生硬。
七七知道他最近一直有些心煩,忙道:「我答應了雷夫人,要幫她募捐的。」壓低了聲音,輕輕笑道:「我幫她可也是幫你呢。」
靜淵回過頭,對身旁幾個夥計吩咐道:「我先回趟家,你們告訴戚掌櫃,好好在碼頭看著,有任何情況隨時來找我。」
那幾個人應了,靜淵繞過來將七七手一扯,便將她拽了起來:「跟我回家去!」
七七身子往前一傾,衣服上頓時被墨汁浸了塊污漬,錦蓉和身旁的學生都看著,七七隻好裝作不在意,笑道:「我先回去了,家裡有……」話沒有說完,靜淵已經拉著她走遠。
一個女學生待他們走了,方笑道:「這就是你那心上人?這脾氣可真不小。」
錦蓉找了張廢紙把桌上的墨漬慢慢擦了,過了半晌,方冷冷地道:「你知道什麼。」
……
靜淵一路走得甚急,寒著臉默不作聲,七七知道他心情不好,只好乖乖地跟著他。
掌櫃戚大年在天海井幹了幾十年了,也算是個厲害人,惟獨在這個少東家面前謹小慎微,渾不像個老輩子。一次鹽灶上有鹽工偷了鹽賣給販私鹽的小販,靜淵向來待人親和,那日卻是大怒,讓人把那鹽工綁在汲鹵的架子上狠狠地打,臉色都不帶變的。眼見就要出人命了,戚大年急的只好去找七七。七七跑去灶上相勸,卻被靜淵一陣怒斥,嚇得臉色蒼白作聲不得。她知道自己這個表面上溫文爾雅的丈夫,有時候一發起火來,凶狠得就像個韃靼人一樣,最好在他發火的時候不要惹他,可耳邊聽著那鹽工叫聲甚慘,被打得鮮血淋漓,她臨時便想了一計,將眼睛一閉,撲通一聲就倒在地上。
夥計們大聲驚呼:「大奶暈了!」
靜淵果真快步過來,把她一把抱起。
七七心中暗喜,這一跤雖是故意摔的,卻還是讓她渾身發疼,緩緩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靜淵,不要打了,我好怕!」
他輕輕喘口氣,皺眉道:「你盡給我找事兒!」
朝戚大年打了個手勢,戚大年忙讓人將那鹽工解了下來。
那天他只好陪著她回去,七七向來不願意瞞他,過了兩天,便小心翼翼向他坦白。
垂著頭等著他責罵,他卻好半晌不做聲。她心中其實是幸福的,因為知道丈夫心中總算真正開始心疼自己,低著頭,便是他怎麼罵她她都願意承受。
他哼了一聲:「你以後要再敢騙我,我就把你綁起來打,到時可沒有誰敢來為你求饒。」
她低著頭,偷眼瞅他,忍不住撲哧一笑。
他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
即便那天在雷師長家裡受了氣,他也不再將氣無緣無故撒在她身上。她知道他脾氣不好,但她心中亦明瞭他的難處、他肩上背著的重擔,他心裡應該也是知道她對他的好,她只希望假以時日,她能讓他慢慢忘了兩家的仇怨,讓他全心全意地去愛她,愛她和他的家。
她一路跟著他快步走著,心中只擔心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情,錦蓉說他正在申請貸款,莫非是銀行那邊出了問題?回了房間,靜淵方把手鬆了,七七悄悄揉了揉手腕,雖沒有看,也知道被他攥出了紅印子。
「弄疼你了?」他輕輕歎了口氣。
她鬆了口氣,聽他語氣還算柔和,便笑道:「沒事,你今天是怎麼啦?鹽送完了嗎?船都走了嗎?」
靜淵看著她:「把手給我看看。」
她把手放在他手中,他輕輕握住,撩開她的衣袖,見皎白如雪的手腕上淺淺的紅印,將她輕輕攬到懷中,低頭看到她衣襟上的墨漬,歎了口氣。
「七七,」他輕聲說,「這兩日,不要出門去了。」
七七心裡奇怪,笑道:「大過年的,我還沒有回過娘家呢,這是為什麼?」
他慢慢說道:「我不想你不高興。」
七七嫣然一笑,把手一翻,握著他的手,把頭靠在他肩上,甜甜地道:「我怎麼會不高興?」
靜淵的掌心發熱,手指卻很涼,語速很快,說出來似乎毫不費思量:「羅飛回來了,晴輝堂的運鹽號就是他開的,你一定知道我會怎麼做?不錯,我肯定會把他從鹽店街攆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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