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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向來與七七形影不離,這幾日因羅飛即將遠行,便告了假,和母親在家裡給羅飛整理衣物行裝。唯有一事,買來一堆牛皮底子和直貢呢,即便多出幾雙手來也做不了幾雙鞋,只急的滿心焦躁。
七七偶爾會過來看看,三妹知道她亦捨不得羅飛,可偏生這個要強倔強的哥在家的時間多是深夜,平日依舊在灶裡,想是一心要避開七七。孟家向來不嬌生慣養,七七自小就學女紅,手是極巧的,做鞋、繡花樣樣在行,連善存過生日,也穿七七親手做的布鞋。七七見三妹拿著鞋幫子發愁,看那形狀大小,便知是給羅飛做的,忍不住道:「我給你搭個手,免得誤了大事。」
三妹本想拒絕,又不忍拂逆她心意,只好連聲謝了。
鞋底是打好的牛皮底,就為穿得紮實,穿爛了都不走樣。給鞋子上線最花功夫,先在鞋底子上鋪一層輕薄棉花,蓋上白布,從外面的中間上線,然後在鞋子的前後做個記號,打個分針,用錐子上線。
七七頭都不抬,連著給三雙鞋底上了線方抬起頭來,輕輕喘口氣,只覺得頭暈眼花。三妹忙熱了茶來,七七接過一口喝完,又拿起一雙接著上線。
三妹看得心酸,卻不知說什麼才好。七七一邊數著針腳,一邊問:「可曾預備冬衣?裌襖夠不夠?別忘了帶煤油爐子,即便在旅途中也可以做點熱食。」三妹一一答了。七七又道:「牛皮底子雖好,卻穿著硬,趕明兒我再做雙棉的,輕軟些,他不上工時好穿。」
做棉鞋要麻煩許多,用200多米棉線,光針眼就要上5千餘個,兩天能做好一雙就算不錯了。三妹顫聲道:「七姐,你這是又何苦?」
七七好半晌不言語。
針腳飛舞,燈光下,一針針閃著光芒,眼睛似乎被這細小的光芒眩得花了,手也漸漸麻木,可七七心中只道:「我能做的,也就只有為他縫雙鞋了。」
臨行前,秉忠帶著羅飛去孟家辭行。羅飛給善存和孟夫人磕頭,謝了多年教養之恩。孟夫人忍不住流下淚,把他扶了起來,只道:「到了揚州,有什麼事就知會一聲,那裡我的娘家人也是你的自家人。」
孟家長子至聰和羅飛自幼一同長大,要親自送羅飛去成都坐火車,故留在成都沒有回來。孟家幾個兒子都在外地,後輩中只有未出閣的七七和大媳婦秀貞在府裡,四媳婦沅荷因懷著孩子亦留在婆家,兩個媳婦陪著孟夫人掉了幾滴眼淚,附和著說了些客套話。七七站在大嫂秀貞和四嫂沅荷身旁,強力控制自己心緒,臉上卻依然露出淒婉怔忡之色。雖早知有這麼一天,心裡卻依舊像用冷水浸了,涼透透地有些刺痛。
羅飛見她發著愣,礙著善存與孟夫人,只朝她強顏笑了笑,想說什麼卻無從說起。七七見他笑得勉強淒楚,眼裡那股水汽再也按捺不住,那淚珠便盈在睫毛上,搖搖欲墜。
羅飛心裡痛楚難當,忙別過臉。
從未有一刻如此時這般,短短一瞬間的時間,如一生一樣漫長。天地之大,人生之蒼渺,他只覺得一顆心空空蕩蕩,連悲傷亦難覺察。
汽車漸漸駛離白沙鎮。懷德坐在羅飛身旁,見他慢慢打開三妹給他的包裹,裡面嶄新的六雙鞋。其中一雙青布棉鞋,懷德記得三妹跟羅飛說過:「是七姐一針一線熬夜縫的。」
羅飛拿起那雙鞋,輕輕撫摩,密密勻淨的針腳,卻似長了密密的尖刺,刺得他的手輕輕顫抖。
羅飛將頭朝向窗外,日光晴好的天氣,懷德從玻璃的反射中看得清楚,兩行清淚,從他的眼中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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