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是雕花大床,床頭懸掛大紅緞繡著的龍鳳呈祥的床幔,身後是早就鋪得整整齊齊的的百子被,上面繡著九十九個神態各異小孩子圖樣。窗幔錦被中,散著不少花生、桂圓等吉祥物。
花落槿微微抬頭,面前擺著的是上好的八仙圓桌,目光移向前方,是一座金漆彩繪戧金祥瑞圖掛屏。牆上、床上、門上都清晰可見地貼著許多大紅喜字,一旁的香案上還有兩根點燃的紅燭,旁邊一座三角纏枝牡丹翠葉熏爐正冒著裊裊薄煙,屋子內紅光映輝,一片喜氣盈盈。
經過方才一眾繁瑣的拜堂禮儀,又因為整日未進食,花落槿有些微微疲倦。但一想起今日是她與寧哥哥的大好日子,又顯得無比激動。整張臉也不知是因為心裡嬌羞還是屋子裡的悶熱而漲得通紅,低著頭等著前方喜宴的結束。
她交叉握在一起的雙手不斷的搓揉,手心底也是沁出細密密的汗珠,等一會兒寧哥哥就要來,她望了一眼那交纏在一起的龍鳳,心裡滿是甜蜜,耳邊還迴響著剛才拜堂時那白頭偕老的語句,更是羞澀的低下了頭,細細瞧去,耳垂那裡似乎都紅的可以滴出血來。
緊閉著的屋子突然自外被推開一條縫隙,先是探出一個頭,見新房內並無人守著,忙一個閃身就踏了進來。嬌小的女孩幾步就快速地走到花落槿身旁,笑著從自己身後拿出一個紙包,邊打開邊道:「姐姐,你餓不餓?我拿了幾塊你最愛吃的蓮子酥。」
花落槿抬頭,瞧著自己無比天真的親妹妹,又低頭望著她手中的糕點搖搖頭。聲音細柔地道:「不要了,喜娘說了,我不能吃東西,否則會不吉利的。」
「姐姐~」嬌小的女孩站直了身子,將手中的糕點往她面前一攤,就道:「你真是有了夫君什麼都不要了。不過是幾塊糕點,你和大表哥都已經成婚了,還有什麼是不吉利的。」
「還是不要了,等寧哥哥回來在一起用食吧?」花落槿依舊猶豫著。
瞧著沉默的妹子,花落槿又無奈搖搖頭道:「你還小,不懂。」
花落綝聽了,忙彎著身子看著自己的姐姐,撅起小嘴不滿道:「我不懂?我都知道,等會啊,你要和大表哥行周公之禮。」聲音卻是慢慢放低了。
花落槿一聽,臉刷得羞紅,比那抹的胭脂更明艷幾分。抬頭正對上一雙笑得賊兮兮的眼眸,嗔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怎麼把這些話掛在口上,讓大舅母聽到了,又要說你。」
女孩很明顯不怕被說,「咯咯」一笑,不懷好意般提醒道:「姐姐,該喊母親了。」
花落槿忙不迭地低頭,心中卻甜蜜地如吃了糖一般。
「好啦,姐姐。我啊~也是為你著想,這糕點你到底是吃還是不吃?不吃,等會可是沒力氣的哦~」花落綝笑瞇瞇地望著親姐。
府裡的那些兄弟姐妹還沒來鬧洞房,倒是先被自己的妹子給取笑了。花落槿面上很明顯地無比羞澀,但聽了妹子的後半句話,到底還是伸手取了她手裡的糕點。
見花落槿吃了一塊,女孩笑兮兮地又遞了一塊過去。
一塊也是吃,兩塊也是吃。反正是自己的親妹妹,花落槿也不想去顧忌些什麼,吃了三四塊蓮子酥,又讓她倒了杯茶來。
剛放下茶杯,外面的院子裡就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花落綝笑著道:「定是表哥表姐妹們來鬧洞房了。」說完急忙就站到一旁去。
花落槿心裡緊張,伸手抹去嘴上的糕點渣子,低著頭正襟危坐。
「砰!」
新房的門被重重打開,花落槿一抬頭,正見自己的婆婆也就是大夫人陸氏正面容憤怒的出現在門口,身旁除了她最信任的秦媽媽,還有不少家丁,一副來勢洶洶的模樣。
茫然不解地站起來迎上去,花落槿柔聲道:「母親,您……」
「啪!」
卻不防,話才說了一半,就迎來一記耳光。
陸氏出手極重,花落槿沒有防備,整個身子就往一邊的八仙桌旁倒去。伸手捂著臉轉頭就看向陸氏,委屈道:「母親,兒媳做錯了什麼?」
「大舅母,您為何打姐姐?」
花落綝上前,先問了陸氏,而後就低身扶起花落槿。
陸氏整張臉都變的鐵青,指著花落槿就狠道:「你自己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明白,我們陳家沒有你這種不知廉恥的媳婦!」
花落槿身子一晃,雙眼噙著淚水上前抓住陸氏的胳膊,茫然道:「母親,兒媳不明白!」
「哼!」
陸氏自鼻間冷哼一聲,而後似是嫌棄般地抽回胳膊,往後退了一步對著旁邊的秦媽媽使了個眼色。後者一伸手,不一會兒,就有兩個小廝扯著一個雙臉紅腫的丫頭進來。
隨著身後兩個小廝手一放,那丫頭就癱倒在地上。
花落槿一看,認清是自己的貼身婢女,往前一步就喚道:「木香?」
喚作木香的丫頭抬起頭來,看向花落槿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花落槿還來不及細細思量木香那意味深長的表情就看到木香小小的身體已經立馬爬到陸氏的身旁,拽著她的裙擺就口齒含糊道:「夫人,奴婢一切都是聽命於表姑娘,是表姑娘與男子私通。」
花落槿聽完這話滿腦子似是「轟」地一聲,瞬間空白。
她在說什麼?第一個反應便是忙著替自己辯解,她的心裡是相信木香不會陷害她,一定是有人威脅木香。
「木香,是誰教你說出這些話來污蔑我的?我待你不薄,你為何含血噴人,當著什麼多人說出此等辱我清白的話?!」說著轉頭看向陸氏,忙跪下道:「母親,兒媳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母親莫要信她,這些都是她胡編亂造的!」
陸氏斜視了眼跪著的花落槿,嗤鼻道:「虧我視你為自家女兒,一切吃穿用度都和府裡的姑娘一樣。你如今竟然做出這種事情,讓陳家蒙羞。好在未行周公,你不能真正算是我陳門之人!等會我就讓寧兒寫封休書給你,遣人送你回柳州去。」
聽了這話,花落槿只覺得一下之間天旋地轉,她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只能反反覆覆的念道:「母親,母親,兒媳真的是被冤枉的!」
花落槿心裡慌亂如麻,明明是她的大婚之日,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如今只好死死地抓住陸氏的衣袍,流淚道:「兒媳自小在陳府長大,恪守禮儀,就是與大表哥在一起的時候,也未曾有過逾矩之禮。如今母親僅憑一個丫頭的話就要治我的罪,不覺得太過牽強了嗎?」
陸氏腳下用力一踹,也不顧那趴在地上花落槿的狼狽模樣,就道:「僅憑一個丫頭的話嗎?你自個瞧瞧這是什麼?!」
自旁邊的秦媽媽手裡接過一條寶藍色的汗巾,陸氏一用力便往撫著胸口的花落槿臉上甩去,喘著大聲斥道:「我本是讓丫頭去收拾你舊屋裡的衣裳搬到新房來,卻不想在你床鋪上找到了這東西。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花落槿將汗巾拿在手裡一瞧,搖頭直道:「這不是我屋子裡的東西,母親,這真不是!」
陸氏卻不想再聽她辯解,目光射向一旁的花落綝,凌厲道:「你與你姐姐自小親密無間,住在一個院子裡,可有聽到過什麼異常?」
花落綝身子一震,目光退縮著,低頭望著無比期待自己的姐姐,又轉頭看了看陸氏。猛地一跪下央求道:「大舅母,姐姐也只是一時糊塗,求大舅母對姐姐網開一面!」
「綝兒,你在說什麼?」花落槿睜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妹子,似是無法相信這是她能說出來的話。蒼白的臉色,此時卻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散發著奇異的光輝,那原本明亮的雙眸,卻是在漸漸黯淡。
陸氏看著已經目光呆滯的花落槿,極為憤怒地指著她就道:「真是家門不幸啊!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抵賴?」
花落槿此時腦袋嗡嗡地想,似是什麼都聽不見,看了看跪在陸氏身後的木香,又瞧瞧旁邊身子抖擻著的親妹。只呆呆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
花落綝聽了,心如絞痛,卻只能將頭埋得更低。
「把這個不忠不貞的女人鎖起來,等前面酒席散了請老爺老夫人做主!」
陸氏對著後面的僕人下令後,第一個轉身甩袖而去。
花落槿就一直半伏在地上,不記得周圍的人是什麼時候退出去的,也看不見花落綝離開時望著她內疚的眼神,更聽不到秦媽媽離去時所留下的嘲諷言辭。最後隨著外面落鎖的聲音,熱鬧了一晚上的院子內內外外都歸於平靜。
驀地,她突然想到了寧哥哥,朱唇輕啟吶吶地喚道:「寧哥哥……寧哥哥……你在哪裡?」
他們指腹為婚,自小親梅竹馬,他一定會相信自己的!只要等會見到了他,見到了疼愛自己的外祖母,他們一定會為自己討回公道的。這麼一想,她的心似是看到了一陣希望,伸手抹了臉上的眼淚,就要站起身來。
卻不防,剛站定身子的一瞬又摔倒在了一地上。
這一刻,花落槿突然覺得似是有無數螞蟻在啃噬著自己的五臟六腑,呼吸漸漸吃力,躺在鋪著紅毯的地上,慢慢蜷縮起來。一手握緊拳頭,一手抓著心臟口的衣裳,額上漸漸漫上汗水,「救、救命……」突然地,一口鮮血自她的口中噴出,花落槿覺得意識漸漸模糊。
是中毒嗎?
怎麼會這樣?除了和寧哥哥的合歡酒,今日她什麼都沒有吃。
想起來了,是那幾塊蓮子酥……
是綝兒,到底是為什麼?
緊握著的拳頭一點點鬆開,睜得大大的眼睛卻是至斷氣的一刻都難以閉上。
……
「小姐,小姐。」
輕輕搖晃中,她猛地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喘著氣,手緊緊握住身前的牡丹富貴錦被。
婢女上前,望著自家主子,自半年前一場大病痊癒之後,總是夜不能寐。略帶擔憂的口氣道:「小姐,又做夢了?」
「是啊,又做夢了。」
空洞地看向前方,只吶吶地重複著婢女口中的話。
那只是一個夢,一個過去了的再不可能重現的夢……而如今從夢中醒來後的她,卻不再是當初寄人籬下的花落槿,而成了手握兵權武國公之女薛如錦。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橘黃色的朝陽光芒。薛如錦抬眼四處細細打量,身下是一張柔軟的木床,精緻的雕花裝飾皆是不凡,側過頭,一房精緻的閨房映入眼簾,銅鏡置在木製的梳妝台上,滿屋子都是那麼清新閒適。
奢侈的傢俱擺設,精心的佈局。每每深夜醒來看著這陌生的屋子,總是讓她想起前世那恐怖的一夜。黑夜裡,燭光搖曳,她的心就如當初那對紅燭的燭淚一般,緩緩流淌,卻也只能滴在自己的心底。
搖搖頭,抬起衣袖,薛如錦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清聲道:「天亮了。」
婢女見她這副模樣,望了眼雕花窗外,恭敬地道:「是的,小姐,已經卯初了。」
婢女答話間,她已經翻身下了床榻在榻上坐下,四下張望了下,便開口道:「今兒,十七了吧?」
婢女抬頭覷眼主子,最近小姐每天都問上幾遍日子。知她心中所想,低頭就回道:「是的,小姐,離去燕京的日子,還有三天。」
點下頭,薛如錦神思恍惚地看向遠處。整整半年過去了,她終於要回去了……那等待自己的又會是如何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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