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火聖殿,明鏡兒的雙手抖得十分厲害,越是急越是也打不開手中的信封,眼淚在桃花眼中打轉,父王當年一夜白髮,他的心已死,若不是因為哥哥尚且年幼,只怕他已經……
明鏡兒不敢往想,唯有在心裡暗暗祈禱:「父王,你千萬不要做傻事,千萬不要啊!」
慌亂中,明鏡兒終於打開了信封,信很厚,抽出來打開後,足足有五頁,明鏡兒的心也跟著沉甸甸的。
鏡兒:
當年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父王已經決定踏上追隨你母妃的路,不要來找父王,亦不要試圖阻止父王。
從十年後第一次見到你,父王就在你身上看到了跟父王一模一樣的,失去心愛之人的傷痛,所以你最能理解父王的心意。
失去了你母妃,父王的心已死,神已亡。
活,非喜,不如歸去。
死,非傷,欣然往之。
若非當年你哥哥年幼,父王已經隨你母妃而去,如今父王的心願已了,塵世間再沒有值得父王眷戀,父王終於可以追隨你母妃而去,與她相聚。
鏡兒,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你該祝福父王。
祝福父王和母妃無論天上人間都早日團聚,下一輩依然能做一對恩愛夫妻,死生相隨。
鏡兒,或許你永遠不會知道,當父王看到你還好好的活著的時候,心裡不知道有多高興,上天對父王總是格外的眷顧。
所以,無論你提出的要求多麼不合理,父王都答應你。
你要父王飲下絕子湯,父王毫不猶豫;
你要父王不過問你的過往,父王答應你,雖然父王一直很想知道,你這十年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過得很累很辛苦,可是父王忍住不聞不問。
因為,你活著比什麼都重要,父王心足矣!
能遇上你母妃,能與她相知、相愛、相守,能與她有了你和離兒,雖然僅有十二年的短暫時間,可是父王已經很感謝上蒼的憐憫。
此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可是……
鏡兒,父王放心不下你!
你的佛法修為比起父王,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可是孩子,父王必須告訴你,你墮入了魔道。
誠然,父王不知道是誰把你拉入魔道,可是父王依然要告訴你,今生的種種皆是前生的因果,兩人若是有緣,不必執著於今生今世,輪迴中總有相遇的時候,人生就是苦今生修來生。
空裡浮花夢裡身,你的心魔皆因你的執念,你執念已深,父王雖不想你墮入地獄,可若有一人真的值得你甘願墮入地獄,父王不會勸止你。
心若悅,何處不仙境。
心若悲,何處不地獄。
無論是魔、是佛、是神、是鬼,父王祝福你們,因為父王與鏡兒都是為愛而癡、而嗔、而狂的平凡人。
離兒登上大寶之日,父王必舉杯同賀,父王祝福你和離兒,你們亦要祝福父王和你母妃,父王已經聽到你們的母妃,用她溫柔的聲音,輕輕地呼喚我一聲:「染楓……」
此生,能再聽到她的一聲呼喚,我心誠悅。
我的孩子:勿念!勿悲!
看完信,明鏡兒的淚已經打濕了衣襟,滴落在白玉鋪就的地板上,碎成一朵花。
佛曰:執著如淚,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飛散。
「我心誠悅。」
動人的聲線,喃喃的念著這個四字,明鏡兒眼中一片清明,平靜的表情,恍若她已經大徹大悟。
一陣吹飛了信,明鏡兒亦沒有理會,緩緩的走出離火聖殿。
白衣飄逸,廣袖如蝶,黑髮在風中肆意飛舞,恍若仙人般飄下離火聖殿。
片刻後,整個聖宮的人,都聽到了一陣悅耳歌聲,歌聲宛若雲雀,更像西方淨土上的梵語聆音。
墨君離微微一怔,他的信上只有一頁紙,只有一句話:你是父王的驕傲,父王以為你榮,可你的優秀亦是父王的痛,未能盡到父責,父王愧對於你,找一個人好好愛你,照顧你!
看到這樣簡短的信,墨君離面上是一臉平靜,因為他早已經洞悉一,心裡卻不知為何,竟有一絲苦澀。
鏡兒讓他不要愛,因為她看到了父王的痛。
父王讓他不要愛,可是他卻愛得那麼濃烈。
是誰說的,愛情如飲鴆,明知是毒,世人卻甘之如飴,這一杯愛情的毒酒,他是否要淺嘗一回。
——※※——
再有三天就是登基之日,離都的氣氛既喜慶又是緊張,各國的使臣也終於陸續進入離都,而負責整個帝都安全軍隊,卻在短時間內,換成了明氏一族的明家軍,黑壓壓的軍隊肅穆威嚴,給人莫名的威迫感,也給人以安全感。
官道上,一隊威儀浩瀚的儀仗緩緩而來,有見識的人一望便知,這是天朝上國的儀仗。
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伍尚未入城,別具風情的禮樂就已響起。
大宇天朝太子殿下的儀仗,一路旌旗迎風獵獵,前有禮樂繞天,歌姬輕歌妙舞,驍騎衛一路保駕護行,黃金盤龍輦駕緩緩而行,後隨行侍使無數,浩浩蕩蕩的隊伍,堪比帝王出行之儀仗。
看到這一幕,明鏡兒冷冷一笑:「果然是很囂張啊!難怪陛下要本宮與顧大人一起,來迎接大宇殿朝的這位太子殿下。」
若不是早國涵通知,她還以為是大宇帝王本尊親臨,玉面具後面透出一絲譏諷。
顧玉延沒有出聲,面上更是沒有表情,心裡卻暗道:「論囂張,還有人比得你們兄妹。陛下剛建立皇權,就把帝都遷到離火之城,分明是對人家天朝上國下戰書,這何止是囂張,簡直是挑釁。」
見他不出聲,明鏡兒淡然一笑,若論才華,不輸於顧玉成,可惜創見偏偏輸了顧玉成一分氣概。
他看得到帝朝與天朝之間的差距,卻看不到這段差距在慢慢縮短,或許這是青氏一族統治下的通病,帝朝中國一定要對天朝上國敬如神明,可是哥哥卻不這麼認為,某人也不這麼認為,她也不這麼認為,不過他左右逢源的本事,確實是適合當禮部尚書。()
隊伍在城門前停下,護在輦駕前面的隊伍迅速有序的分立於官道兩旁,顧玉延剛想上前拜見,明鏡兒冷笑一聲阻止住:「對方若不下輦駕,咱們亦不必上前見禮。」
大離帝朝剛建立,就送了大宇一份重視,人家自然要回贈一份。
他們若主動上前拜見,裡面的人肯定不會下輦見他們,當眾擺駕子給他們難堪,就是給大離難堪,她才不會給對方機會羞辱大離。
顧玉延一怔道:「是,臣明白。」心裡想明白其中原由,背後不禁有些冒冷汗,往後他那逢上即迎的習慣,必須好好的改掉。
大宇天朝國姓景,太子單名一個燁字,今年二十有三,正宮皇后娘娘嫡出,是大宇帝的第八子,二十弱冠之年便入駐太子東宮,憑一己之力,終止大宇天朝十多年的奪嫡之戰,深得大宇帝的信任和器重。
如今大宇帝年事已高,國事大部分交由他處理,於哥哥而言,是一個不可多得強勁對手。
景燁太子坐在輦駕內,拈起一塊點心,淡然地道放入口中,侍候小太監獻媚道:「太子殿下,奴才在路上曾聽聞,大離陛下一母同胞的妹妹,大明凰公主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當日還是天錦帝朝的時候,大宸天朝的中英王獨孤玦,華夏帝朝的太子梵明日,就對這位公主一見鍾情,就連前朝的齊親王青之絢,也傾心於她。」
「是嗎?」
紅顏禍水,女人越漂亮越罪。
景燁太子不以為然的一口吞掉點心,一個漂亮的女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墨君離把帝都遷到離都,就等同於向大宇下了戰書,兄長如此囂張,不想這當妹妹的亦是如斯,倒要看看她有什麼囂張的資本。
太監見主子不以為意,繼續道:「回殿下,奴才還聽說,這位公主原本已經死去十年,去年才突然死而復活,一回來就掀起滿城風雨,而且……」
見主子沒有打斷他,太監的語氣有些佩服地道:「據聞,她獨自養活百萬大軍,十歲就指揮明家軍大敗大宸天朝的征西軍,十二歲親自上戰場,斬下敵軍大元帥的人頭,並且掌控著整個大離帝朝的商域。大離陛下起事之前,青之炫和青之絢就是被她困住。」
「太子殿下,這位大離公主,可不是尋常什麼女子。」太臨補充道。
景燁太子薄唇略略彎起:「看來去年沒派人出使天錦,大宇錯過了很多有趣的事情。」甚至連墨君離不聲不響的青氏的皇權,他們也是後來才知道。
墨君離在眾人眼皮底下奪了皇權,無疑是給了大宇、大宸,以及周邊諸國一記狠狠的耳光,不過他敢遷都離火之城,明目張膽的向給宇天朝下戰書,果然是好樣的。
景燁太子想到這裡,唇邊一抹冷笑:「本殿累了,吩咐隊伍,停下原地休息。」看她有什麼本事,讓他乖乖的入城。
見隊伍停下不動,明鏡兒笑道:「打聽下是怎麼回事?」
浮華走開片刻,回來後在明鏡兒耳邊小聲道:「公主殿下,顧尚書,大宇太子吩咐原地休息。」
明鏡兒看看天上的太陽,不以為然的一笑道:「顧大人,本宮很久不曾下棋,你可有興趣來一盤。」
漫不經心地輕鬆的語氣,讓顧玉延一怔,無奈的點點頭。
棋盤很快便擺在對方儀仗看得到的城樓上,明鏡兒和顧玉延袍擺一甩各踞一方。
兩人皆是弈中高手,亦醉心於此道,一下棋似乎就忘記了今天的任務,對方太監看到這一幕,不由的目瞪口呆。
黃金輦駕內,景燁並沒有真的睡去,聽到消息面色頓時一沉,示意身邊的太監掀開一角簾子,淡淡的朝前方看。
城樓上兩道對弈的身影馬上映入眼簾,待看到那抹白衣飄飄,長髮隨意散落的身影時,目光不由的一怔,這女子莫非就是太明凰公主。
景燁一派慵懶地道:「上面的女子,可是大明凰公主?」
慵懶的語氣讓人有些難以琢磨,太監小心翼翼地回道:「是,太子殿下。」不然哪個女子敢在城樓上面擺棋盤下棋。
這位公主倒沉得住氣,他們太子殿下說要原地休息,她馬上就讓人擺上棋盤,一副她有的是時間的姿態,就看誰能耗到最後。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時,就聽到外面有人朗聲道:「啟稟太子殿下,大明凰公主差人給我們送來了冰鎮綠豆湯和冰塊,說暑天嚴熱給我等降暑用。」
太監眼中立即露出一抹讚賞,這位公主分明是變著法兒提醒太子殿下,大熱天的何苦自己為難自己,是給太子殿下一個台階。
景燁的眼眸一下瞇起,好一個明鏡兒,霸著城門不走,原是想要對方難堪,卻忽略了此時炎夏,烈日炎炎之下,受罪可是他們自己,而大離的人還好好的站在蔭涼之處,絲毫不受影響。
看一眼太監手上的綠豆湯,「你去代本殿謝過公主,就本殿說用過綠豆湯後,便可以啟程。」這個女人倒是有些小手段。
「是,太子殿下。」小太監躬身出下。
城樓上,明鏡兒拈著棋,看一眼跪在旁邊小太監,含笑道:「無防,太子殿下一路周車勞頓,休息好了再走也不遲,本宮可以慢慢的等他,綠豆湯和冰塊若是還不夠,公公儘管開口。」語氣中不帶絲毫譏諷,可是字裡行間卻句句是譏諷。
「謝公主殿下關懷。」
太臨連頭也不敢抬,小心翼翼的退開一段距離後,方敢飛快的奔下城樓。
大約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景燁如明鏡兒所料的,沒有下車與他們見面,而是直接吩咐儀仗起駕,甚至經過明鏡兒的鳳駕時,亦沒有看一眼,眾人雖然奇怪卻沒有人敢多問。
從城門通往驛館的官道上,已經被明家軍所封鎖,除了使臣的隊伍,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連城中的百姓只能遠遠的觀看,根本無靠近,而守衛在官道兩側的明家軍,那一身漆黑的鎧甲更是讓人不寒而僳。
景燁透過簾子看到這一幕,這些就是大敗過天朝軍隊的明家軍,有機會倒要試探一番他們的實力。
剛把大宇天朝的太子安置好,那邊馬上就有人通知,華夏帝朝的太子殿下的儀仗已經入城,隊伍正往驛館的這邊開來,明鏡兒的儀仗只好暫停在驛館外面。
看著前面緩緩駛近的隊伍,明鏡兒露在外面的半張臉上看不出任何變化,甚至連站姿都沒有變一下,似乎只是面對一般使臣。
浮華侍候在旁邊,看到她的表現後,心裡不由的暗暗納悶卻不敢多言。
梵明日的輦駕經過明鏡兒身邊時,緩緩了停了下來,明鏡兒心裡微微一動,本能的後退開一步,。
片刻後,就看一道瘦小的身影從裡面爬出來,撲的跪到明鏡兒面前,驚喜萬分地道:「奴才給小主子請安,主子萬福萬安。」
看到跪在地上的人,明鏡兒面上也一喜,含笑道:「歡顏,你怎麼來了。」眼前一身深藍色太監服,長相白淨的少年,不正是在九重殿內專門侍候她的小太監歡顏。
還沒等歡顏回答,梵明日恍若佛語的聲音,就從輦駕傳出:「是本殿讓他跟來的,自今日起,就讓歡顏侍候在你身邊。」不容拒絕的語氣,讓明鏡兒的眉頭微微蹙起。
顧玉延聽到梵明日的話後心裡一怔,甚至覺得不可思議和荒謬,只是她怎會認識明日太子身邊的人,梵明日居然還直接把人安置到她身邊,而她雖然看起來不悅,卻也沒有拒絕的意思。
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帶著這個問題,顧玉延看向輦駕的目光中含著一絲敵意。
腦子簡單的歡顏卻沒那麼多心思,連忙叩頭道:「謝太子殿下,奴才一定好好侍候小主子,不辜負太子殿下的囑托。」說完,又深深的磕了三下頭,起身站在明鏡兒身後。
明鏡兒抬起頭,目光淡淡的看了一眼跟前的輦駕,淡淡地道:「顧大人,本宮累了,先行回府休息,下面的事情就交由你處理,有事只管派人到大明府。」
顧玉延心裡雖然疑惑,卻不敢冒然開口追問,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他無權過問她的事情。
回府的路上,歡顏坐在明鏡兒腳邊,抹著眼淚道:「小主子,你不在的日子裡,殿下他欺負奴才,你要為奴才作主。」剛說完,眼淚就委屈地,啪嗒啪嗒的滴落。
浮華不由譏諷道:「男子漢大貪大丈夫,哭哭啼啼,也不怕丟了主子的臉。」歡顏的嘴巴馬上一遍,似是要哭出來。
明鏡兒眉頭一蹙,不耐煩地道:「你們別吵了,讓我靜一靜。」為什麼,為什麼她對他的到來,他就在她眼前,她心裡竟然沒有一絲喜悅。
腦子裡面好亂,她究竟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明鏡兒用力的扯著自己的頭髮,為什麼這次看到的他,跟上次看到的他,給他的感覺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