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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頌披上蓑衣,卻未如他所言去拜訪蘇府,而是策馬去了悅來客棧。
雷雨中,馬蹄聲並不明顯,只偶爾聽見從水中蹚過的聲音。
「蕭侍郎!」
蕭頌剛剛下馬,馮縣尉便滿臉驚魂未定地迎了上來。
蕭頌瞥了他一眼,並沒有多的驚訝,隨手將斗笠丟給旁邊的人,接過衙役遞來的油紙傘,一邊往客棧內去,一邊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是……」馮縣尉覺得自己兩句話也說不清楚,乾脆道:「您進院便一目瞭然。」
蕭頌大步邁入客棧大堂,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頓時撲面而來。
屋內點著十餘盞燈籠,情形一覽無餘:桌椅牆壁上染滿了鮮血,地上散碎的斷肢殘肉浸泡在鮮血裡,零零碎碎,幾乎辨不出是身體的哪個部位。
此事並未出乎蕭頌的意料,他甚至早早地將周圍佈置好,只等兇手前來殺人。
在莊尹還未交代事情真相之前,他已經作出了部署。兇手的行為帶著明顯的報復性,如果沒有深仇大恨,不可能如此瘋狂凶殘。在這類案件中,他從來不吝惜付出那些該死之人的性命。既然有如此的深仇大恨,他樂意給兇手創造機會,順便收網將其捉拿歸案,兩全其美的事情,還省得刑部一系列麻煩和劊手一把力氣。
這一切只是他出於謹慎,未想兇手真是殺人殺紅了眼,居然真敢闖進來。
蕭頌環視一圈,交代人看好現場,便隨著地上血液的拖痕穿過大堂,大步向院走去。
走出雕花門,院四周遊廊的燈籠光線幽幽,勉強照亮偌大的院,廊上站滿了持刀的衙役,團團圍住一名大雨中一個高挑纖細的身影,她腳下的屍體已經被剁得看不出人形。
她靜靜立著,一襲素衣,墨發腦後結成馬尾,如瀑般從後背直垂到臀部以下,手中握著一把砍柴的板斧,肩膀細微地顫抖。白色的裙裾上被血水染成一片緋色,在雨水沖刷之下,形成或深或淺的痕跡,宛若妖嬈的彩墨。
「你不顧一切地殺了他,還有兩個人逍法外,怎麼辦?」蕭頌撐著傘,踱步到院中。
馮縣尉剛剛張口,卻被蕭頌一個抬手阻止了,只能無奈地令幾個武功高強的捕頭隨身保護。
一襲素衣聽聞蕭頌的話,微微挪動腳步,雨水和著血滴從裙裾邊緣滴落,在積水裡綻開圈圈漣漪。
她轉過身來,凌亂的髮絲下,露出一張慘白瘦長的臉,頰上血滴殷紅,漆黑的眼眸彷彿照不進光亮,毫無血色的唇微微顫抖著,在冷夜裡呼出淡淡的霧花。
「鈴娘。」蕭頌語氣舒緩,溫和地提醒她回答。
羅鈴望著他,慘然一笑,聲音彷彿隨著嘴唇在顫抖,「你為什麼……不早來聚水縣,你為什麼不晚點來?」
起先聲音帶著濃重的喘息,幾乎聽不見言詞,到最後忽然暴吼,嚇得那些捕頭立刻拔刀擋在蕭頌前面。
如果蕭頌早些來插手此案,也許就不用她一個女這樣拼盡全力地去殺人,如果他晚點來,她就能把所有該死之人都殺光。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擾斷了她的計劃!所有人都明白羅鈴的意思。
只要蕭頌不來她就能肆無忌憚的作案?馮縣尉臉色有些難堪,這話分明是在說他們聚水縣衙門的官員都是草包。
馮縣尉偷偷抬眼看了蕭頌一眼,見他似乎不曾在意,才稍微鬆了口氣。
「剩下兩個,我會幫你解決。」蕭頌不是妄言,雖然唐律上規定殺死無死罪者人才判死刑,可是肢解屍體也是死罪,之前莊尹說他們把屍體劈成了兩半。
羅鈴靜靜盯著蕭頌剛毅的臉,久久,久久,面上靜靜綻開一抹笑,和著血,猶如在深不見光的密林裡綻開的一朵曼珠沙華。
咕咚一聲悶響,沉重的板斧砸落在院中鋪的石板上。
「帶她走。」蕭頌緩緩道。
兩名捕頭壓著毫無生氣的羅鈴向客棧外面走,蕭頌仔細地觀察院中的情形,揮手令仵作前來驗屍。
蕭頌撐著傘仔細勘察現場,約莫過了半刻,餘光瞥見那個埋頭驗屍的老仵作,心中一頓,不禁低喝一聲,「白義!」
頓了片刻,馮縣尉小跑著過來問道:「蕭侍郎,您有什麼事交給下官去辦吧?」
蕭頌皺眉,沉聲吩咐道:「令人仔細排查院中是否有兇手遺留下的線,看守好大堂,裡面的一切都不許亂動。」
馮縣尉老臉一僵,他這段時間一把老骨頭快被累散架了。自從蕭頌接受這個案件之後,他一天到晚忙得團團轉,沒有一刻閒著,原本以為兇手抓到就成了,沒想到還要查什麼物證,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呢。
雖多有腹議,馮縣尉可不敢觸怒這尊長安鬼見愁,連連應著,令人排查去了。
蕭頌戴上斗笠,翻身上馬,打算返回縣衙之後連夜審案。
一襲紫衣一匹黑馬,在黑夜中猶如閃電一般劃破雨幕,從冉顏暫住的小院門口掠過,直奔向縣衙。
但不過眨眼間,一人一騎又返了回來,揚起斗笠,看著小院裡透出的燈光,跳下馬,伸手叩響門扉。
「誰?」門內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
「蕭頌。」蕭頌聞聲便知道那是桑辰,他就住
在門房附近的屋。
桑辰低呼了一聲,非但不曾開門,反而一溜煙地跑走。
蕭頌聽著遠去腳步聲,判斷出桑辰的動作,不禁蹙起眉頭,這個桑辰還是這般的小肚雞腸。蕭頌向後退了退,看著並不高的院牆,踩著馬背輕輕一躍,利落地翻身入院。
一進院,便聽見冉顏屋內的吵嚷聲,蕭頌也未走遊廊,逕直從院中央大步穿了過去。
「冉顏,我負荊請罪,請原諒我吧。」屋內傳來劉青松的聲音。
蕭頌放下心來,看來是劉青松做了好幾天的縮頭烏龜,終於知道這麼躲著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所以挑著個好時間道歉。
而這個「好時間」,就是他不在的時候。
蕭頌取下斗笠,帶著渾身水汽,踏入屋內。
一進屋便看見了光著上半身,背後綁著荊條的劉青松。蕭頌臉色陡然冷了下來。
「桑先生說,知錯近乎勇,你就看在我還負荊請罪的份兒上,原諒我這一回。話說那**也就是威力稍稍大了點,想想我一個小郎中,能憑著記憶中的一點印象把它弄出來,已經不枉……」劉青松說著說著,忽然感覺到背後一陣冷颼颼的,頭皮發麻,不禁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轉回頭,對上蕭頌一身的寒冬臘月,幹幹地嚥了嚥口水,「九……九郎,你回來啦?」
「劉青松!」蕭頌從牙縫裡蹦出個字,刀似的眼神死死盯著他,「你說是桑辰教你負荊請罪?」
劉青松連忙點頭,「桑先生是名流大儒……」
他話說了一半被蕭頌吼斷,「他也教你大半夜的光著身跑到一個未婚娘房中?要耍流氓給我滾到別處去。」
內室,晚綠撩開簾走出來,壓低聲音道:「蕭郎君,我家娘剛剛睡著……」
這句話猶如一根悶棍砸在劉青松腦袋上,比蕭頌大吼還要打擊人,敢情他吧嗒吧嗒地懺悔了半天都是白說?
蕭頌的心情稍微好了點,瞪了劉青松一眼,壓低聲音道:「還不把衣服穿好!」
劉青松一把抽掉荊條,在後背上劃了一道血痕,頓時疼得他齜牙咧嘴,欲哭無淚。
自從冉顏甦醒之後,不是睡覺就是和蕭頌在一塊,他趁著這個時間反覆思慮怎麼收拾自己惹下的殘局。
作為和冉顏同個大環境下生長的人,劉青松並未想到「負荊請罪」這麼古老的法。原本劉青松只是想找冉顏私下聊聊,懇談一次,深切地表達自己的歉意,但奈何他這個人八輩也沒正經一回,私下練習許多日,怎麼看怎麼覺得不誠懇。
恰好今日午時桑辰被冉顏一句「接屍氣」的話給嚇著了,自己窩在被筒中半日,天色漸黑,雷聲乍響,他實在不敢一個人待著,想到冉雲生最近心情不好,就鼓起勇氣敲了劉青松的門。
劉青松帶著兩隻熊貓眼,蓬頭垢面地裹著被開了門,見是桑辰,便讓進屋裡。
兩人一番聊下來,劉青松一拍大腿,頓時覺得難兄難弟。抱頭痛哭了半晌,在桑辰義正詞嚴的煽動下,劉青松定下道歉大計。
於是便出現了方纔的一幕。
晚綠戰戰兢兢地看了蕭頌一眼,他渾身還滴著水,幾縷墨發散落在臉側,髮梢的水滴在燈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芒,襯得一張俊顏越發好看。
蕭頌站在竹簾邊並未走進去,修長的手指挑開細密的簾,佇立在原處看了一會兒,冷硬的神色如冰融一般漸漸緩和下來,待放下簾的時候唇角竟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以後不許放劉青松和桑辰進來!」蕭頌轉回身對晚綠道。
要是沒有冉顏肯,她也不敢大晚上的放劉青松進屋啊。
「是!」晚綠有點冤屈,而且明明不是她的主,她還不敢不答應。
蕭頌微微頜,走了出去。
晚綠垂恭送,待人走了之後,不禁狐疑地走到蕭頌站的地方,著他挑開簾,不禁咕噥道:「不就只能看見個後腦勺麼……」
也不是看見什麼春光乍洩,有這麼值得歡喜?
歌藍在室內也能看清外面的一舉一動,看了一眼明明沒睡著卻裝著挺屍的冉顏,彎了彎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