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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顏主僕聚在屋內聊了一下午,直到小尼姑過來送了晚飯才作罷。
用完晚膳後,冉顏早早打發她們都去睡覺,冉顏躺在榻上久久難以入眠。歌藍是個聰慧的女,不像邢娘那樣感情用事,也不像晚綠粗心眼,可以預見,她早晚能發現這具軀殼裡裝的已經不是那個靈魂。
冉顏不想與這樣忠心耿耿的人互生猜疑,於是打算告訴歌藍真相,如果她能夠接受,便繼續留下,若是不能接受,冉顏自會給她一妥善的安排,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事情被捅出去。這樣賭博性的事情,冉顏不常常做,可人生道上總有那麼一兩件事情沒得選擇,有時候就要靠賭。
可今天看來不是個好時機。冉顏只著一身素白中衣,提著燈籠走到廊上,望了一眼已經熄燈的偏房,逕自在廊上跽坐。
時已經入秋,下雨的天氣蚊蟲比平素少了許多,冉顏靜靜盯著接天連地的雨幕,心底漸生一絲惆悵,前世的種種宛若雲煙,成為她一個夢,每次在夢中驚醒的時候,都覺得隻身處在陌生世界特別孤獨。
冉顏就著燈籠微弱的光線,入神地盯著自己這雙柔弱無骨的手。從前的那雙手解剖了足足一千具屍體,絕不似現在這樣十指纖纖。
不知過了多久,廊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冉顏抬頭看過去,見歌藍手中捧著一件緞衣,正朝她走來。
歌藍在她身邊跽坐下來,將緞衣展開給冉顏披上,疑惑地望向她,彷彿在問:娘怎麼還不睡?
「睡不著,你也睡不著?」冉顏問道。
歌藍笑著點了點頭。
「聊聊吧。」冉顏道。
歌藍頜,起身匆匆走進屋內,取來了紙筆和硯台。
待到她坐定之後,冉顏道:「你若有什麼話,便問吧。」
歌藍微微詫異,清泉般的眼眸有某種情緒悄悄流動,她靜靜看了冉顏一會兒,垂眸鋪好紙張,伏在地上握著筆寫道:奴婢覺得娘既熟悉又陌生,娘這兩年可是吃了不少苦?
冉顏看了一眼紙上的內容,知道歌藍現在還只是疑惑、猜測,她與從前的冉顏緊密無間,若是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這種疑惑定然會更深。
「是吃了不少苦,而且還在今年六月份病到臥榻不起。」冉顏緩緩道,沉靜的眼眸與她對視,「你相信人有靈魂嗎?」
歌藍的神情僵住,一張本就蒼白的臉霎時間面如死灰,不可置信地緊盯著冉顏,彷彿想透過這雙平靜無波的眸看到她的靈魂。
彷彿是辨認了半晌,歌藍抖著手急急鋪開紙張,在上面寫道:她沒了?
冉顏看著歌藍顫抖地寫下這個字,心中暗歎,僅僅憑著兩具模稜兩可的話,便猜到了事實的真相,歌藍的聰明還在她想像之上,這次開誠佈公的談話,冉顏顯然賭對了一半。
「是,她死於六月初,而我重生於這具身體。」冉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忽然鬆了一口氣,也許是因為死過一次,所以只求心安,對結果反而不那麼在乎了。
歌藍握著筆的手僵在半空,筆尖凝聚的一滴墨水吧嗒滴落在紙上,暈染開成一朵黑色的花。緊接著便是一滴兩滴的水濺落在紙上,歌藍瘖啞的聲音響起,在靜謐的雨夜裡顯得尤其刺耳。
冉顏看她瘦弱的身蜷縮成一團,將臉埋在腿上,雙肩不停地抖動著,顯得那樣傷心欲絕。
可以理解,除了深厚的感情之外,她犧牲自己的性命換來那個冉顏的存活,就在她還慶幸自己僥倖得以生還,可以再見昔日娘時,居然發現她受的兩年罪,都是白受,那個人早已經死了!
巨大的歡喜,一下變成了悲痛,如何能不哭。冉顏覺得自己很無情,但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早揭露這件事情對歌藍不知是好是壞,同樣對她自己也不知是好是壞,這只是她一貫的做事風格罷了。
歌藍哭了許久,直到連瘖啞的聲音都發不出,才擦乾眼淚,直身跽坐,朝冉顏鄭重地行了個大禮。
「我將此事坦誠相告,去留皆由你自己決定,若是你想去揭發我便去,但我想說,我不是你那個怯弱的娘,也絕不會逆來順受。」冉顏看著她,一字一句地道。
歌藍緊緊抿著唇,垂眸重新鋪了一張紙,想了一下,寫道:既然天意讓您替我家娘繼續活,奴婢也不怨您,也絕對不會對您不利,只是奴婢請求留在您身邊。
她的筆頓了一下,又繼續寫:為我家娘報仇。
她家娘是怎麼病死,歌藍不用深想也知道,那個高氏,一直耍盡手段想逼死娘,她機關算盡,終於還是讓高氏得逞了!
歌藍自從被送進冉府,命運便緊緊地與冉氏嫡女拴在一起,剛開始保護冉顏,也是被情勢所逼,高氏為人謹慎,從不輕易相信別人,而且本身也是個有頭腦的女人,如果要向高氏投誠,歌藍藏拙的話,在高氏身邊只能永遠做個低賤的侍婢,若不藏拙,以高氏的心性,在得到正夫人之位時必然容不下她。
而冉顏是冉氏嫡女,其母更是滎陽鄭氏出身,要扶持起這樣一個出身高貴的娘,要比屈居於高氏之下更有前途,也更容易做。
這些也都是後話,最關鍵的是,歌藍開始考慮未來的時候,已經跟隨冉顏年有餘,冉顏雖然怯弱,對她們這些侍婢卻沒有一絲世家貴女的架,脾氣好,也很相信她,依賴她。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說,歌藍都沒有背叛的理由。
然而相依為命十幾年,到今天為止,歌藍已經不是當初為了自己利
益才保護冉顏,她們名為主僕,實際上更像姐妹。
歌藍再次向冉顏行了個大禮,請求留下。
「好。」冉顏目光轉向黑暗的雨夜,聲音帶著微微的涼意,「你怎麼對付高氏,我不妨礙,必要的時候也會給予幫助,這是我借用她身體該給的回報,但是也請你記住,你們娘的死於我半點關係也沒有,如果哪一天讓我發現你做了不利於我的事情,別怪我下手不留情……我這個人,從來不勾心鬥角,可如果我想讓死的人,也絕沒有活著的可能。」
歌藍定定地看著冉顏的背影,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面前這人明明是娘,卻又不是,她瞭解的娘,斷然說不出這種自信而篤定的話來。
靜默了片刻,歌藍在紙上寫下兩句話遞給冉顏,遞到她手邊,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起身將紙筆硯台送回原處,而後放輕腳步進了偏屋。
冉顏展開那張紙,上面的第一句話是:您是個值得奴婢敬仰的人。第二句話是:娘早些休息。
不是敬仰,而是敬畏吧。對於歌藍這樣的人,如果不能令她效忠,又不至於滅口,那麼只好死死壓住,直到收服。冉顏微微勾起唇角,把紙折成長條,遞進燈籠中點燃之後取了出來。光線一亮,冉顏瞇著眼睛看,黑沉的眼眸中映著一簇明滅不定的火苗。
山風捲起灰燼飄散在夜雨裡。
靜靜坐了一會兒,冉顏緊了緊身上的緞衣,提起燈籠回了寢房。
冉顏一隻腳剛剛踏入內室,立刻敏感地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腥甜味。
是血!
她迅速將腳收了回來,疾步往門外退去,才走了兩步,屋內傳來一個冷而虛弱的聲音,「不要怕,是我。」
冉顏微微鬆了一口氣,再次返回,一進入內室,那股血腥味更加濃重,幾乎充斥了整間屋,冉顏微微蹙眉,她對人體再瞭解不過,能形成這麼大血腥氣的,勢必是流了很多血。
「你怎麼又弄傷了?」冉顏語氣淡淡,把榻邊的燈點亮。雖然早有預料,但是一回身還是被看到的情形嚇了一跳。
一襲黑衣的蘇伏拄劍坐靠在窗下,渾身上下佈滿被刀劍劃傷的痕跡,鮮血浸滿全身,衣物貼合在健壯的軀體上,勾勒出身上每一塊肌肉的形狀,身下已經聚一攤血跡。俊美無暇的面上倒是沒有大的傷口,但蒼白得嚇人,泛著幽藍的眼眸也失去了光澤。
冉顏蹲在他身邊檢查他身上的傷。
蘇伏卻忽然笑了起來,笑聲低啞,卻暢快無比,彷彿得到了解脫和救贖,冉顏詫異地抬頭看他,入眼卻是那張蒼白的俊顏上一朵曠世絕美地笑,介於黑暗和光明之間,令人目眩神迷。
冉顏卻皺起了眉頭,「誰把你傷成這樣?」
冉顏很不能接受,這具完美無瑕的身體,她還沒有親眼看過便被人弄成這副模樣,破壞這美好的人,簡直是罪該萬死。
「我自由了!」蘇伏笑得歇斯底里,使得身上一些已經停止流血的傷口又重新滲出血液。
冉顏出去打了一盆水,從屋內角落裡取來放草藥的箱,飛快解開蘇伏的衣物,用白疊布沾著水,擦拭他身上的血,一邊擦一邊往傷口上潑酒,很快上半身便清理好了,大的傷口迅速地用酒消毒,而後針線縫合,清理完之後,上了傷藥,用乾淨的白布剪成條裹上。
緊接著,冉顏想也未想地便開始脫蘇伏的褲,衣帶鬆開,冉顏的手腕卻被一隻大手緊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