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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冉顏也不知在何處看過這句話,就在抬眼看見他的一剎,忽然從記憶深處湧了出來。
一襲深紫色綾羅廣袖長袍,胸口領口紋淺色大團花,兩臂及袖角處是彩金團花紋,佩白玉腰帶,這一身華貴的衣著,分外合身,貼合在身上襯出他寬肩細腰。
搖曳而柔和的光線下,那一張臉顯得格外立體,劍眉微揚,深邃如夜的眼眸中彷彿閃爍著明亮的寒星,挺俊的鼻下,泛著潤澤的唇微微彎起,禮貌地朝冉顏微微頜。
艷之一字用在他身上或許不合襯,只在於一個「獨絕」,世無其二他卻是當得起。
冉顏目光卻落在他紫色的華服之上,眾所周知,唐代對男的衣著顏色有嚴格規定,只有王孫公卿、及以上官員才可以服紫,其餘人若是隨便穿紫色衣物是為僭越,要治罪的。
他們說要趕在宵禁之前入城,可明白人都知道,所謂宵禁不過是針對普通姓,像他這樣的人,只要表明身份,自然不會被關在城外。他是不想暴露身份,還是別的什麼?冉顏心中暗暗戒備起來。
「在下姓蕭。」他道。聲音依舊動人心弦。
冉顏微微欠身,「見過蕭郎君。」心裡卻想,蘇州並沒有姓蕭的大戶人家,也沒有王孫公卿,亦無大官。
相對無言,而邢娘和舒娘那廂卻是不可開交,舒娘那個火爆的性竟然沒能炸起來,冉顏好奇地看向她們,只見邢娘眼圈微紅,滿眼幽怨地盯著舒娘,手中帕死死絞著,顯然是在力忍耐。
舒娘發怒又不對,不發怒又堵得慌,氣呼呼地撇著嘴看向一側,性眼不見心不煩。
「邢娘,去安排住處吧。」冉顏打斷兩人不見硝煙的戰爭。
邢娘收回目光,應了一聲,順著走廊往隔壁的院去。莊裡的院落也並不多,只有四個小院,其餘的都是大片花圃、田地、獨屋,別的院已經很久沒有人住,每月月初、月中各打掃一回,現在恰好是六月末七月初,院應當是乾淨的,也無需費事。
讓人在廊上站著也不是待客之道,冉顏道:「莊上平時沒有多少人來住,許是要收拾一會兒,蕭郎君不如隨我去茶室裡坐坐,稍候片刻。」
「好。」蕭郎君淡淡一笑,嚴肅沉穩的模樣忽而生動起來,看起來倒也不是個冷漠的男人。
冉顏轉身領著蕭郎君和舒娘往茶室裡走。
這間側院是往冉顏院去最近的院,只隔了兩道門,冉顏的院小,沒有多餘的房間,所以她平素把瓶瓶罐罐的東西都堆放到這個茶室裡面。而這個院,也只有這麼一處何時待客的地方。
蕭郎君明亮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疑惑,眼前這個娘看起來是個貴女,可便是連點燈、收拾東西這樣的事都做的十分順手,若非經常做,根本不可能如此自然。
滿室隱隱散發一股藥香,靠在窗前的矮几上堆著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驗屍用的東西被裝在一個小箱裡,放在了牆角。
剛剛在室內坐下,便有兩個侍婢端著酪漿和烏梅漿進來,這兩種是夏季常常飲用的漿,酪漿是牛、羊奶製作奶酪時剩下的漿水,帶有酸味兒,很是消渴,但南方人一般喝不慣那種怪味。
侍婢在每個人面前把兩樣漿都各放一杯,舒娘想都沒想便擇了酪漿。
「你懂醫術?」蕭郎君彷彿對漿水並不感興趣,目光從哪些瓶瓶罐罐上收回來,看向冉顏。
他俊朗的面上帶著淺淺的笑意,讓人感覺尊貴卻又不端架,連冉顏這樣冷面的人,也不好無視,遂道:「略懂。」
冉顏的態不算熱情,也不冷淡,再加上一直帶著冪籬,舒娘卻覺得這個樣是侮辱了他們家郎君,面色不善地盯了過來。
凌厲的目光讓冉顏覺得,若是她下一秒的舉動不合其心意,恐怕刀就會甩到她面前,不過冉顏也不在乎,因為舒娘現在的性情比白天看見的壓制住了許多,顯然只要有蕭郎君在場,她不敢造次。
「冉十七娘,在下想與你單獨聊幾句。」蕭郎君忽而道。
冉顏眉頭一蹙,頓時有一種被騙了的感覺。從入府他們就一直坐在車上,不可能看見莊上的牌匾,這個人既知道這裡是冉氏莊,又知道她是冉十七娘,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的?陌上堵著車的事情也是在他的算計裡?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類似於威壓的氣勢,屋內的侍婢噤若寒蟬,舒娘讓她們一併下去時,竟然沒有一個徵詢一下冉顏的意思,靜靜地隨著舒娘出了屋。
一個客人完全掌握了自家的領導權,這讓冉顏心裡更加不快,聲音也冷了幾分,「你先回答我,陌上堵車之事,可是你故意而為?」
蕭郎君面上忽然綻開一抹笑,霎時滿室生輝,「我若回答是,你是否立刻便會趕我出門?」
冉顏不作聲,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蕭郎君繼續道:「只可惜不是。那日在密林裡,你聽過我的聲音,不是嗎?陌上相逢時,你可有認出我的聲音?」
冉顏靜靜盯著他的表情,那張俊逸非凡的面上,不算嚴肅,也不像是開玩笑。既然自己能認出他的聲音,那他也有可能辨別出她的。
只不過,冉顏知道自己的聲音並不算特別,不細柔,也不粗啞,普通人之中有許多聲音與她相仿,並沒有很高的辨識。
「你說是巧合?」冉顏持懷疑態。
/>「不,我是專程來拜訪你。」蕭郎君坐直身,鄭重地朝冉顏一揖,「在下蕭頌。」
冉顏心中怒火稍稍消了一點,如果真是如此,他可能是前來拜訪,卻撲了空,急著返回城中時恰好與她堵在一處,通過聲音辨別出身份,於是順水推舟地讓了道,而後好名正言順的「借住」一晚。
真是狡猾,冉顏暗道。
「在下奉命前來查楊判司的案,在下想瞭解一些事情,還請娘如實相告。」蕭頌斂容,一股懾人的氣勢自然而然地便流露出來。
冉顏緩緩道:「你想知道什麼?」
蕭頌寒星樣的眼眸微閃,辨不清何種神色,「娘可知道那人的身份?」
想起那雙漆黑不見底的眼睛裡帶著一種世人難懂的蒼涼,不知是因為這種蒼涼觸動了她,還是因為不想惹上事端,冉顏選擇隱瞞,「不知道。」
「可有人告訴過你,撒謊的時候,語氣要篤定?」蕭頌竟然一眼便看穿了謊言。
冉顏的確很少撒謊,但這少少的概率,居然還被人一語戳破,不禁有種被人捉了現行的羞惱,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撒謊,便說明我不願意回答你,既然能看穿謊言,就不會深想一層麼,我這個人一旦打定主意,絕不會改變。」
蕭頌挑了挑眉,眼底浮起一抹笑意,他原本是打算逼她說出來,卻臨時改變了主意,直接跳過這個話題,「你既然懂醫術,應當知曉那殺手傷到何處?是否危及性命?」
那日黑暗中打鬥,他只知道那人被暗器射中,卻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射到要害處。
「傷了心脈。」冉顏如實回答,只不過,即便傷到了心脈,也不一定能夠威脅到他的生命。冉顏曾將他用過丟棄的藥瓶拿回來,研究其中粉末的成分,到現在也只分辨出七八種藥材,可見蘇伏對草藥的掌控十分了得,也絕對是深諳醫理,至少醫術方面絕對強過她。
蕭頌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未曾繼續追問,他知道自己能問到的消息,恐怕只有這麼多。
門外此時傳來邢娘的指責聲,「你們怎可如此把娘單獨與你家郎君留在一起,成何體統!」
顫抖的嗓音,說明她肯定已經欲落淚了。
舒娘暴躁地喝了一聲,「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長安貴女不知多少想單獨與我們郎君相處,還巴巴的沒有機會呢。」
「你看你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居然這麼沒有體統,你讓我進去!」邢娘惱怒地就要往裡面闖。
冉顏轉頭上下打量蕭頌一眼,聲音平平地道:「你這麼搶手,小女真是深感榮幸。」
話是這麼說,蕭頌可沒看出來她哪裡覺得榮幸了,反而那種單一的聲調,讓人覺得她在發怒。
「舒娘,不得無禮。」蕭頌出聲道。
舒娘聽見他的話,便也不再阻攔。邢娘疾步衝了進來,看見冉顏和蕭頌面對面跽坐,才微微鬆了口氣,邢娘之前一直只顧著與舒娘置氣,直至這時,才得空仔細打量蕭頌,一看之下,心裡頓時有些懊悔自己莽撞地衝進來打擾。
邢娘也算是識人無數,蕭頌年紀輕輕那份沉穩雍容的氣,定然是久居上位才可能形成,在這份氣之下,那張英俊的臉,倒只能算是錦上添花了。還有他身上的深紫袍服,擺明就是身份的象徵。
「蕭郎君,老奴已經將院收拾妥當,您是現在去歇息,還是與我家娘再聊一會兒?」邢娘全然沒有對待舒娘那樣的色厲內荏,面上帶著慈祥的笑容,語氣柔和地詢問蕭頌。
冉顏微微張了張嘴,這也表現得明顯了些吧,冉顏無奈地拽起她道:「蕭郎君明天一早還要趕,得早些休息,我們就不再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