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加上趕和各種寒暄所用的時間,冉顏從張府出來時,已經接近晌午,當下又馬不停蹄地趕去天香樓。
冉雲生在樓上的間裡看書,修長的手指握著泛黃的書卷,一名小廝跽坐在身側伺候。
冉雲生聽到腳步聲,便放下書冊,見冉顏在小二的引領下風塵僕僕地走了進來,抬頭帶著一抹寵溺的微笑道:「急什麼,左右我也沒什麼事,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浪費別人時間是可恥的行為。」冉顏在一側的席上跽坐。在冉雲生面前她總是會不知不覺地放鬆下來,冉雲生給人的感覺就是親切溫柔的鄰家哥哥形象,雖然這位哥哥長得妖孽了一點。
冉雲生見冉顏白皙的額上和鼻尖滲出細細的汗珠,從袖中掏出帕給她擦拭。
冉顏渾身一緊,連忙抓過帕埋頭自己擦了起來,她覺著這樣親暱的動作只能出現在戀人之間,因此有些渾身不自在。心裡也暗暗覺得自己越來越慫,這……都怪桑辰那只死兔,都說近墨者黑,肯定是被他傳染了。
冉雲生目光落在冉顏晶瑩染滿紅暈的耳朵上,漸漸有些失神,什麼時候,那個怯怯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姑娘已經長成了傾國傾城的紅顏,分別兩年之後,她已經不再那樣依賴他了,說不出為何,冉雲生心底有一絲淡淡的失落。
間內一時陷入沉默,小二的叩門聲打斷兩人各自的沉思,「郎君點的菜已經準備好了,何時上菜?」
冉雲生收回神思,道:「端上來吧。」
「兩年不見,不知道阿顏的喜好有沒有變化,我只照著你以前的喜好點了幾個菜。」冉雲生倚在窗沿,俊美的面上帶著柔和的笑意,明亮的日光從細密的竹簾落在他曲線優美的下顎上,宛如剔透的美玉。
送菜進來的小二一時看得呆住。
就五官來說,冉顏與冉雲生不相上下,可是由於冉顏身上的氣質過沉冷,別人第一眼不會注意到她。
冉雲生微微蹙眉,旁邊的小廝方欲開口提醒小二,樓下卻驀地起了一陣喧嘩。
小二陡然回過魂,恭敬地放下飯菜,迅速退了出去。
冉雲生走至前窗,挑開竹簾向樓下大堂看。
冉顏聽見樓下哭號聲、斥罵聲、碎瓷聲、桌椅板凳砸在地面的聲音,還有人群議論紛紛,彷彿清晨的菜市場一樣,好不熱鬧,遂也好奇地湊了過去。
透過挑開的竹簾縫隙,只見大堂中一個身著煙灰色紗羅褙的中年婦人一手叉著腰,一腳踩住躺在地上的瘦小男,「你說,老娘傷著你哪兒了!小兔崽,想坑老娘的錢!腦被豬拱了,還是狗眼長在腳底板上!」
由於婦人背對著冉顏,只能看見她的打扮和豐而不肥的身姿。那個被她死死踩在腳底下的瘦小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渾身顫抖的控訴,「方纔在店門口,你一腳把我踹到台階上,我腰臀現在還疼著呢,不過就開口問要幾錢去看傷,不給也不必把人往死裡打吧,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若是死了,我的兒和我那老母親可怎麼辦!」
說著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起來。
周圍人群議論紛紛,剛剛婦人追逐男進來,那股狠辣勁兒眾人現在還心有餘悸,所以很多人心裡相信了男的話。
婦人柳眉一豎,彎下腰一把抓住男人的衣服,圍觀群眾還未反應過來,只聞「刺啦」「刺啦」幾聲,竟是將矮小男人臀部的衣物從裡到外撕扯得粉碎,露出兩瓣光溜溜、毫無傷痕的屁股。
大堂裡靜默一息,忽然哄堂大笑,對著那個光光的屁股指指點點,有些好事者還吹起了口哨。這時眾人也都知曉這人是想訛錢,南方的女大多都含蓄溫婉,被這種人纏上,也不敢張揚,只能默默捨了銀錢,只是這人運氣背,偏就遇上個難惹的。
中年婦人陰測測地道:「還有哪裡傷了!老娘給你細細檢查檢查?」
那瘦小的男臉色發青,掙扎著想要逃跑,卻被婦人用腳死死踩著,半分不能移動。
冉顏看著那個潑辣的婦人,微微一笑,正打算退回來,又聽大堂了光噹一聲,一隻瓷碗摔碎在個中年男面前,酒水濺了一地,「看什看,回家看你老姆!」
那人從始至終目光都不規矩地在她豐滿的胸部和臀部遊蕩,婦人怒火沖天,露出一點匪氣。
中年男聽見這樣損面的話,頓時煞氣沖沖地站了起來。
對峙七尺大漢,中年婦人絲毫不懼,唰地從袖中抽出兩把一尺長的刀,猛地插在大漢面前的几上,大堂中所有的嘈雜瞬間安靜下來,氣氛緊繃,一觸即發。
唐朝刀的形狀與劍相類,細細直直的,刀尖鋒利,日本的武士刀就與唐刀為相像。
中年男看著幾上嗡嗡作響的刀,面色大變。
貞觀年間還很崇尚武力,可以佩劍,士族、權貴為了彰顯身份或體現風姿,偶爾會配上長劍,而刀卻只有公門中人才可以用。
「舒娘!」
正當氣氛壓抑到點,門口忽然衝進來一個灰小廝,身後跟著七八名勁裝壯漢,個個腰配長劍,煞氣凜然。
小廝看見滿屋的狼藉,還有桌上插著的兩把刀,一手掏帕擦拭滿頭大汗,一手上前去拉扯婦人,「舒娘,該回了!」
舒娘猛地甩開他,氣急敗壞地道:「別拽,等我閹了那個吃了雄心豹膽敢偷瞄老娘的!老娘當年混瓦崗寨耍刀時,他還窩在他娘懷裡要奶吃!老娘殺人的時候,他還
掏著褲襠玩蛋兒!敢往老娘身上佔便宜,不閹了他,對不起老娘一世名聲!」
瓦崗寨……那個中年男呆呆站著,沒有道歉,舒娘還道是挑釁,殊不知人家已經被嚇傻了。
「走吧!小的求您了!郎君找您呢!」小廝一邊吼著,一邊用上渾身力氣,生拉硬扯地把舒娘往外面拽。
舒娘聽見「郎君」兩個字,神色微鬆,彷彿是畏懼那位「郎君」似的,雖有些不情願,還是跟著小廝出門,嘴裡嘟囔道:「他現在都二十好幾的人了,又不要餵奶,成天地尋我作甚……」
小廝臉色一黑,緊張道:「罪過,罪過,這話您回頭上郎君面前說去,小的什麼也沒聽見……一個字也沒聽見!」
這些話冉顏聽得一字不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舒娘,真真是有趣了。
「看她的年紀不過十幾歲的模樣,從隋朝到唐朝開基,再到貞觀年間,少說也二十六七年了,當真是瓦崗寨的?」冉雲生道。
冉顏未曾答話,這位舒娘的體態保養得很好,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紀,但她左右手一樣靈活有力,可能是平時慣用雙刀而練就。揮刀那一剎,所散發的殺氣駭人,雖然只是一瞬,冉顏卻有一種嗅到血腥的錯覺。
堂內跟著小廝一起來的七八名大漢井然有序地在大堂裡忙活,收刀的收刀,賠錢的賠錢,明顯經常做這等善後的事情,順手得很。
冉雲生見冉顏笑靨如花,心情越發明亮起來,剛剛收手放下竹簾,門便被人敲響。
冉雲生示意小廝去開門,而後和冉顏一起回位置上跽坐下來。
間的門一開,一名淡藍華服的俊朗男,一個箭步衝到冉顏面前,急切地道:「十七娘,你真的想要退婚?」
冉顏冷不丁地被嚇了一跳,定神一看,卻是秦四郎,他比前幾日看起來顯得憔悴了許多,滿身的酒氣,再不復平時的清雋俊美,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她,隱露戾氣,彷彿只要冉顏一旦回答「是」,他便立刻與她同歸於盡一般。
「你是何人?」冉雲生面色一冷,微微抬手示意,外面不知從何處進來了四名壯漢,氣勢一點也不輸方才舒娘一夥。
秦慕生轉向冉雲生,瞧見那張俊美的容顏,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怒氣沖沖地質問道:「你就為了這麼個男女不分的妖孽,要退了我們的婚事?」
冉顏陡生不悅,冷冷道:「請你說話放尊重點!我十哥哪裡男女不分,哪裡妖孽!秦四郎,麻煩你說話過一過大腦!」
冉雲生口中發苦,心裡卻酸脹又溫暖,以前也有人當著他的面這麼說過,他都選擇充耳未聞,今日卻是這個一直被自己護在羽翼之下的妹妹替他出了頭。
「冉十郎?」秦慕生微微一怔,微醺的酒意也醒了乾淨,感覺到冉顏不善的目光,急急道:「對不起,我,我方才是被嫉妒沖昏了頭腦,一時失言,阿顏,我真不是故意的。」
秦慕生是什麼性,全蘇州城都知道,他脾氣雖然暴躁,但對美女總是有著無窮無盡的寬容,他可以不計代價地去討好美人,從前為了追求齊六娘,可以一擲千金,也可以把尊嚴放到腳底下,貴女們盡情地打趣,他也絕不會發怒。
冉顏總結了他的做人準則,那就是:只要是美女,一切都可以原諒。
冉顏本就排斥他,原來是因為有婚約捆綁,不得不留下一線餘地,而現在看樣冉府已經退婚,她還不趕緊撇清關係就是傻。
「婚事是我阿耶定的,我沒有反對,現在退婚也是他退的,我依舊不會反對。」冉顏話說得很明白,有什麼事你去找冉聞,跟我半點關係都沒有。
這句話,也讓冉雲生弄清了事情的始末,他心裡惱怒頓生,秦四郎從十四五歲便喜歡逛妓館,早年被他勾搭的良家女也有不少,指不定現在連兒都養在外頭了,以冉家的身份,十七娘的才貌,配哪家好兒郎不行,非得給這麼個人糟蹋!不用說,這肯定又是那個高氏的主意!
「秦四郎,既然我大伯退了婚,你就莫要再糾纏阿顏了,沒得讓人輕看了去。」冉雲生一向溫和的聲音顯得有些冷硬。
秦慕生嗤笑一聲,滿身的戾氣,「輕看?現在蘇州城哪個不輕看我,若不是阿耶還任上佐之職,他們恐怕都踩到我頭頂來了!都是該死的殷府陷害,殷渺渺她恨我,一定是她幹的!」
秦慕生全然把別人的輕蔑都怪罪到陷害上面,表面上看來,的確是從韓山之死開始,別人對他就避若蛇蠍,可殊不知,看不起,那是早就從心底裡看不起的,都是他自己作孽。
冉顏只在意後面一句話,眉間微蹙,「渺渺恨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