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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說,山兒是中毒致死?」
韓家一直保持沉默的人中,忽然有人出聲問道。
冉顏看了那人一眼,約莫十餘歲,微胖,從外表看起來與韓縣丞長的十分相像,只是氣質略有不同,目光顯得剛硬許多。
「正是。」冉顏道。
其實這份驗狀可以做得更加詳細,到每個毛孔都無遺漏,可冉顏是被桑辰請來驗屍,以便寫訟狀,她也無心多管閒事。
冉顏雖然從事法醫工作,但她著實不是什麼正義的化身、光明的使者,喜歡法醫這項工作,並不代表凡是都要追根究底尋出真相。權衡利弊,她還是會的。
眼見著那人還有詢問的架勢,冉顏果斷轉向韓縣丞道:「韓縣丞,我是應了桑先生所請,前來驗屍,以便他在為令郎寫訟狀之時更加真實可信,至於其他事情,請恕我無能為力。」
韓縣丞脾氣向來溫和,聽冉顏已經明說,也不便強人所難,輕歎了一聲道:「有勞了,其他事情,我自會請封先生接手。」
驗也驗完了,剩下怎麼折騰,是別人的家事,冉顏看了桑辰一眼,見他還縮成團瑟瑟發抖,心裡一陣氣悶,當下把手套脫下來丟進工具箱中,麻利的戴上冪籬,一手拽起桑辰,一手拎著工具箱,沖韓家人道:「既是如此,那我和桑先生這就告辭了。」
幸而桑辰沒癱軟到走不動道,還知道跟著冉顏的拖拽往外走,韓家人也因為心情不佳,懶得嘲笑他。
屋外的陽光溫暖,驅散了不少陰寒之氣,桑辰蒼白的面色也稍稍好看了些,勉強找回幾條魂,冉顏見狀,將手裡的工具箱丟給他。
桑辰心神不定地抱著箱跟在冉顏後面,出了停屍館的大門,冉顏才抬手將面上得口罩取下,從口中吐出一片姜,睨了桑辰一眼,慢騰騰地道:「真應該讓村裡的小娘看看你今日的模樣,也不知她們看完之後,還會不會再迷戀你。」
桑辰面色一紅,乾咳了幾聲,轉移話題道:「娘含了薑片?有何用處?」
這個話題轉得忒好!冉顏唇角一揚,「姜屬陽性,可以防止鬼魂附身,來這種地方,自然是要含著一片。」
「什,什麼?」桑辰顫聲問道,楚楚可憐的目光似乎要望穿冉顏冪籬上的皂紗。
冉顏也不再理他,直接轉向停了馬車的巷口,走了幾步,發覺桑辰沒有跟上來,只聽見噗通一聲,冉顏頓住腳步,轉回頭一看,卻見桑辰竟抱著工具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冉顏張了張嘴,她不過隨口說說,這就把人嚇暈了?好歹是個七尺男兒,居然長了一副兔膽。
薑片有辟穢消毒的作用,直面對著屍體,含一片姜,能夠防止屍體釋放的有毒氣體侵襲人體,僅此而已。桑辰又不需湊近屍體觀察,根本沒有必要含姜。
「看來桑先生情形不大好。」韓六郎從停屍館中出來,一眼便瞧見了暈倒在地的桑辰。
冉顏六歲就能熟練地解剖小白鼠,上大看見真正的屍體之後,也就是兩頓飯胃口不佳而已,周邊同承受能力最差的,也只不過是吐了幾天,後來就算對著屍體吃午飯,也能吃得倍兒香。
而普通人看見屍體常有驚叫、顫抖、精神失控、暈厥等等反應,案件中許多目擊者都有這樣的情況,冉顏自是見過不少,可真真還是頭一回看見桑辰這麼慫的,連屍體還沒親眼見著,光是聽了幾句,這就支持不住了?
「桑先生是讀書人,恐是沒見過這等場面。」韓六郎等不到冉顏的回答,便出言替桑辰開脫。
冉顏見他是獨自出來,便道:「韓六郎是有事想說吧,請講。」
韓六郎在官場上混跡久了,每說一句話都是要在腦裡過上七八遍,然後用九曲十八彎的方式表達出來,乍一遇上冉顏這樣直切主題說話方式,竟是愣了一下,旋即便道:「既然娘如此爽快,我便不兜圈了。方才見娘分析的絲絲入微,精彩之,我特意出來,只想私下請教,娘對殺死我侄兒的兇手可有線?」
精彩?冉顏沉吟,方纔她注意到韓家各個人的表情,嘖嘖,那才叫一個精彩,細微隱秘又各不相同,想來韓家之內本就是勾心鬥角,冉顏可不打算摻和進去。
「抱歉,能檢驗出來的,我都已經直言相告,旁的再也沒有了。」冉顏受了桑辰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畢竟是交易。桑辰只是需要寫訟狀,又不要查案,這些資料已經足夠用的了。要想從這件事情裡摘清,出了停屍館的門便一個字也不能再多說。
「娘無需致歉,是我們韓家應當道謝才是。」韓六郎穩重的外表下,心思也不是一般的深沉,心知冉顏不願意摻入這件事情,便也就沒有再追問,只看了桑辰一眼,面上毫無異狀,只問道:「娘可需相助?」
「不必,多謝!」冉顏毫不猶豫地拒絕。
韓六郎點了點頭,「娘請自便。」
見韓六郎轉身離開,冉顏才快步走到桑辰面前,伸手捏了一會脈,從箱裡取出銀針,飛快地刺入關內穴。
這一針紮下去,桑辰幽幽轉醒,緩了好一會,才又恢復正常。
冉顏收起銀針,冷聲道:「走吧。」
桑辰一臉羞愧地起身,跟在冉顏後面往馬車處走去。
坐在馬車裡,冉顏一直冷著一張臉,再加上她本就不是熱情的性,直令小小的車廂裡氣溫生生下了幾,桑辰跽坐在一角,只覺得陰風嗖嗖,大氣都不敢喘。
/>夏季天氣易變,方纔還是風和日麗,烈陽高照,只一會兒便不知從哪邊飄來了烏雲,慢慢遮住天空,空氣中也漸漸潮濕起來,天空越壓越低,雨卻遲遲不曾下下來。
冉顏讓晚綠午時在東市門口等她,算算時間也已經過去兩刻,若是再不快些,恐怕晚綠要等得急了。冉顏從來都是個守時之人,她今兒出門的時候就已經算好了時間,即便耽誤一兩個時辰,也準能在午時之前回到東市,若非是桑辰番兩次地犯暈……
想到這裡,冉顏隔著皂紗目光如刀地瞥了桑辰一眼。
桑辰似乎感受到了她殺死人的目光,自知理虧,不由得縮了縮脖。
冉顏不再理他,伸手敲了敲車壁,問車伕道:「走最近的道須得多久才能到東市?」
馬車是桑辰花錢雇來的,車伕是個熱心的老人家,聽聞冉顏問話,答道:「城中巷道多半只能容轎過,所以得從大繞過四個坊,到東市最少也得小半個時辰。不過,若是娘有急事,老朽可以在附近停車,娘徒步穿過坊間,不出一刻便能到了。」
「請停車吧。」冉顏不願意在車上耗費時間,蘇州的小巷看起來雖然複雜,卻也是有規律可循的,她相信自己的方向感,不會輕易迷。
車伕在旁停下車,桑辰也跟著冉顏下了車,「娘一個人行走於坊間,在下不放心,不如在下陪你一起走吧。」
「我卻覺得,你走在坊間更不安全一些。」冉顏不鹹不淡地道。
她的言外之意是:他今日的表現,比小娘還小娘,帶上他這樣的人,若真是遇上危險,恐怕還是個累贅。
冉顏說話向來直接,偶爾這麼迂迴地諷刺一回,當事人竟然不曾聽懂,反而樂呵呵地道:「在下一個人坐馬車也很是忐忑,正好與娘作伴。」
冉顏泛了白眼,她現在明白了,桑辰不僅僅是個二貨,還活在二次元,偶爾的正常,只是二次元和現實世界出現交錯,簡而言之,就是少少會出現的幻覺。
這種人,冉顏決定盡量忽視。
與車伕作別後,兩人便順著坊間的青石小巷往東走。天氣陰沉沉的,雨欲落不落,便如冉顏現在的心情,幸而,她的忍耐力一向還不錯,所以才沒有出手掐死身邊這個一會兒欲言又止,一會兒臉紅乾咳的死兔。
「娘。」桑辰終於忍不住。
冉顏知道這回怕是沒辦法忽略他,唇畔冷冷地逸出一個字,「說。」
桑辰探頭見左右前後都沒有人,才壓低聲音道:「在下回家再切一片姜含著,是否有用?」
冉顏頓住腳步,死死地盯了桑辰半晌,直到他渾身發毛,才道:「有用,含一個月莫要說話。」
頓了一下又道:「你最好睡覺的時候還要抱著大蒜,可以辟邪。」
「多謝娘賜教。」桑辰認認真真地作了個揖,面色也回了許多血色,看樣竟是當真了。
走了六七條巷,估算著時間,應當快要到東市了,就在此時,陰沉沉的天色忽然一白,剎那間整個視線都浮上一層蒼白的顏色,緊接著便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
滂沱大雨,說下就下,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
冉顏遲疑了一下,見前面不遠處有一戶人家,大門前有凸出的屋簷,便與桑辰一起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