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真和路小殘說的一樣,第二日大清早,路冰河就帶著路小殘出宮查看魔泉去了,據說兩日後才回來。兩位天王剛走,田真後腳就約眾魔出魔界遊玩,由於魔宮經常有此類活動,也無人生疑,結果就是:眾魔玩到最後,發現某女跑丟了,連忙回去掛失。
十方虛野與神界的交界外,是一帶連綿的山脈,由於曾經幾番被魔界攻陷,地形遭到嚴重破壞,有如廢墟般的感覺。
田真遠遠地觀望。
送走是吧,與其讓路大天王送到某個陌生的地方永遠囚禁,倒不如自己主動跑路。九死滄他們發現自己失蹤,回去稟報,他必不會罷休,現在說不定已經暗中派人搜捕了,還是盡快找到魔神為妙。
望著把守的天兵,田真犯愁。
現今最大的問題是,優婆山位於大荒,地屬神界。
強者要去任何地方,通常都是不需想辦法的,就像魔神大人,想進就進,無人發現,發現的全炮灰。唯有弱者才會為這種事犯愁,最常見的辦法,就是以小小良民或各界友好人士的身份進去。
田真摸摸灰翅膀,歎氣。
由於體質原因,術法始終無半點長進,這麼出去簡直就等於告訴大家「我是通緝犯」,變原形扮烏鴉吧,又闖不過結界,萬一遇上個眼力好的,更麻煩。
看樣子唯有在這裡守株待兔了,但願路大天王的人不會這麼快追來。
她兀自尋思著,遠處空中忽然浮現大片紫色雲霞。
綺麗的紫霞飛來,裡面緩緩現出一隊車馬,只消片刻工夫就降落在神界外,約幾十個人組成,規模不大,也不夠華麗,但看那車前懸掛的紫色仙界標誌,便知來者是有身份之人。
神、仙兩界已成聯盟,互有往來不奇怪,田真暗忖,打算找個地方安頓。
就在此時,車上走下來一個人。
不再是天兵裝束,尋常便服,分外清雅,俊秀的面容,眉眼間神情依舊溫和,卻已沒了先前那種忍辱負重的憂鬱,暗藏威嚴與貴氣,舉手投足間自有魄力,旁邊眾侍衛對他極為恭敬。
怪不得一直不見他,原來去了仙界!田真驚喜,待要招呼,忽然記起自己目前的身份,連忙忍住,往岩石後縮了縮。
一名侍衛向天兵遞上帖子,片刻工夫,守將竟親自迎了出來。
見他要進去,田真急中生智,探出半個頭低聲作鳳鳴。
鳳族雖稱不上繁盛,子民卻也不少,十方虛野有鳳鳴並不奇怪,那人朝這邊望了下,很快就重新轉回臉,含笑與守將說話。
隔了這麼久,也難怪他認不出,田真再叫了聲。
值得欣慰的是,這次那人總算聽出了鳴叫中的刻意,似乎想起什麼,眼睛重新看過來,微帶喜悅之色。
田真放心,屏息縮回岩石後。
半晌,外面有輕輕的腳步聲移近。
「小鳳凰?」熟悉的聲音,有著幾分試探的味道。
田真咳嗽。
「小鳳凰,是不是你?出來。」那人轉過岩石,見到她先是意外,很快恢復冷靜,「你……」
「文犀,」田真知道他在意外什麼,有點窘,指著灰翅膀道,「是我,有灰羽毛的鳳凰不多。」
文犀看看那對灰翼,眼底浮現笑意,打量她。
「你去了仙界?」田真探頭望那些侍衛,道,「怪不得一直沒見到你。」
文犀道:「我本仙體,是你沒認出來。()」
今非昔比,田真瞅他:「一年不見,當刮目相看,你現在的身份,我都不敢認呢。」
「我護送仙帝陛下回歸,立了大功,陛下賜我少宮之職。」文犀笑起來,輕拍她的額頭,「你是在試探,我有沒有忘記救命的小鳳凰嗎?」
心思被看穿,田真尷尬道:「什麼救命,湊巧而已,你本來就不是普通人。」
「上次來神界,我曾向朝華君問起你,他說你走失了,我很擔心,一直命人暗中尋找,誰知今日在這裡遇見。」文犀停了停,挑眉道,「小鳳凰,我們真的很有緣。」
關河月武也曾封母族兄長做少宮,想來是宰相那等級的官職,怪不得這些人對他格外尊敬。田真面對如今的他,反覺不自在,很難再像當初那般隨便了,畢竟前後氣質變化太大,就像你最好的朋友一年不見,突然變成了國家總統,有種陌生的敬畏感。
她直說目的:「其實我找你,是想請你幫忙,帶我進神界。」
文犀拉她的翅膀:「羽族標誌,還用我帶?」
現在是通緝犯標誌,田真暗暗警惕,自己入魔界是許多神仙親眼所見,還救了他們,這種大事仙界沒理由不傳開吧?
「你不知道?」
文犀想起來:「前日北涯一戰,有灰翼女相救,否則神界仙界定會折損許多將士,莫非說的就是你,你在魔界?」
田真點頭。
「朝華君派你去的?」文犀皺眉道,「那種場合不該冒失,魔神何其危險,你救這邊的人,必惹他生疑。」
聰明人通常有個毛病,就是喜歡把簡單的事也想得很複雜,不可否認,自己當時的舉動確實像臥底。田真見他誤會,反而鬆了口氣,移開話題:「再危險也過去了,我這不好好的嗎,你既然在仙界做官,又回神界來做什麼?」
「受朝華君之邀而來,」文犀笑道,「正好,我欲請你到仙界做客,先去羽漠天宮跟他說一聲。」
難怪會穿便服,田真拉住他:「我是臥底呢,這樣不行。」說完搖身變成小小鳥,自動鑽進他袖內。
文犀失笑。
神帝並沒下追捕令,田真進了神界才發現這事,這更能解釋文犀為何肯定她是臥底,當然,她絕不會以為是神帝陛下對叛徒留情了,原因不難猜,先前將他想成那樣,田真略有點內疚,不過她也知道,跟著文犀去羽漠天宮見他並不是個好主意。
未下追捕令,代表可以自由出入各關口,但想到朝華君可能另有安排,田真仍一直躲在車內,不肯現身。
車行幾日才至大荒邊沿,文犀見天晚,下令投在驛館。
夜色茫茫,面前的大荒看上去竟也不那麼可怕不那麼冷了,田真立於高台上,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優婆山近在眼前,擔心的是魔神會不會已經離開了。
「在看什麼?」背後響起文犀的聲音。
知道瞞過他不容易,田真忙道:「聽說優婆山最近有異象,我好奇呢。」
文犀果然沒有懷疑:「此事我亦聽說了,山頂近日有五彩聖光出現,此山原是上古眾神的居所,因被棄而怨怒不平,常生異象,並不奇怪,可惜當今六界無人能登上山頂,一探究竟。」
田真「哦」了聲。
排除魔神是對的,那是超越標準的正宗大神。
文犀道:「我還想著替你尋找靈丹,不想你這麼快就得了人形,很厲害。」
田真笑起來:「不用安慰我,你這一路都不提,是怕我難過吧?神羽族都是美女,出了個醜的,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不會,其實與預料中相去不遠。」文犀微笑,輕輕拍她的肩,「這不叫丑,是特別,我擔心你妄自菲薄,你能這麼想,很好。」
做鳥像烏鴉,做人像鳥人,心理素質早被鍛煉出來了,田真問道:「仙界和神界一樣嗎?」
「去了就知道了,到時候我帶你走遍仙界。」
對不起了同學,利用你一次,你就當是報救命之恩吧,田真跟著他走下高台,見那夜色中的臉逐漸模糊,心裡感動,點頭道:「好,可以的話,我將來一定去。」
文犀聽出問題:「為何要將來,此番隨我去不好?」
發現失言,田真應變得快:「我這不是怕王不答應嘛。」
文犀笑道:「我的話,他豈會不答應。」
身份變化,口氣也狂妄許多,他現在在仙界的地位,應該與朝華君的級別相差不遠了,田真欲打趣他,忽然園外依稀傳來女子的笑聲,聽在耳朵裡很是熟悉,她不由愣了下,探頭張望:「又是誰來了?」
文犀側臉問:「誰?」
侍衛過來答:「是月神王之女,恆月神女。」
此女肯定是去羽漠天宮見朝華君,路過這裡前來投宿,田真暗叫不妙,忙道:「明天還要趕路,我有點累,先回房睡了。」
驛站本就沒幾個人,侍衛們關注的又不是她,半夜溜走並不難。
夜色蒼茫,在少有煙火的地界,明珠是外出的必須設備,造型比燈輕巧,便於攜帶。
大荒風疾,田真盡量低飛,找準方向,約莫兩三個時辰後,終於有座龐然大物出現在視野中,正是優婆山。
不出所料,優婆山周圍並無守衛,原因主要是沒有防備對象。險惡的聖山,別人全都上不去,無須守衛,上得去的人又攔不住,神帝英明,知道派人來也是當炮灰,神界的人口發展需要時間,經不起天天炮灰。
鳳鳴聲清亮,風吹不散,穿破茫茫黑夜,直入雲中。
反覆數次,仍無動靜。
繞這麼大圈子,果真撲了個空?夜寒伴隨著失望襲來,田真開始哆嗦,在原地呆立許久,最終還是決定再試一次。
然而這次沒等她發出聲音,一條冰涼的東西就像蛇一般游來,繞上了她的脖頸。
緊接著,背後傳來熟悉的嬌笑聲。
該來的不在,不該來的被引來了!田真暗叫糟糕,認命地轉頭看去。
恆月姬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那裡,身旁的侍女手握長鞭,鞭子的另一端正纏在田真的脖子上。
「小凰兒又跟誰賭氣了,夜裡亂跑,」恆月姬走到她面前,語氣溫柔,目光卻極為不善,「要是出了什麼事,朝華君可要怪誰去?」
這種時候被解決,誰也疑不到她,田真發現此刻說什麼都沒用,開始冒冷汗,低頭認錯:「當初是我有眼無珠,不知神女的身份,求神女別與小婢計較。」
「看來你很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尖尖的指甲閃寒光,恆月姬托起她的臉,「我卻真不明白,你這麼醜的鳳凰,怎能叫朝華君上心。」
「王看多了美人吧,」田真賠笑道,「其實神女花容月貌,身份高貴,要讓王喜歡,也不是件很難的事。」
「你幫我?」
「只要神女大人不計小人過,我保證……」
「放你回去,你不在他跟前說我壞話就很好了,我哪兒還敢讓你保證?」恆月姬放開她的臉,改為握住鞭子,緩緩用力,「你看,我像是個做事會留後患的人嗎?」
田真漸覺呼吸困難,掙扎求饒:「我絕不會成為神女的後患。」
恆月姬鬆了鞭子:「有仇必報,是我的行事風格,月林,可不要太早結束。」
「是。」侍女月林應聲將長鞭一收。
田真眼明手快,連忙丟開明珠,雙手緊緊握鞭,試圖將脖子上的力道減輕,饒是如此,她整個人仍被拋起,重重摔在地上。
月林將她拖至面前,踏住她的背。
劇痛傳來,脊樑似乎要被折斷,頸間的長鞭越收越緊,田真悶哼,難以忍受窒息的痛苦,雙翼不由自主地撲扇,試圖掀開背上的人。
「慢著,」恆月姬見狀示意月林暫停,她走到田真旁邊,隨手自鳳翼上扯下幾支羽毛,緩聲道,「這對灰翼多餘且醜陋,不如你先做件好事,替她除去。」
「是。」月林抬手,不知從哪裡變出柄尖刀。
今天落在這巫婆手裡,死定了!知道沒有生還希望,田真反而不在顧忌,邊喘氣邊破口大罵:「我去……去你的!怪不得王看不上你,老……咳咳……老娘詛咒你越……越長越醜,咳……比我還醜……」
被說中痛處,恆月姬扭曲了臉。
「死到臨頭還嘴硬!」月林腳上用力。
如同被千斤巨石壓住,田真疼得亂掙扎,肺裡的空氣幾乎全被擠出來了。
「很好!」恆月姬攔住月林,冷笑,「慢著點,讓我看看她能嘴硬到幾時。」
月林獰笑,揚起尖刀。
就在田真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驟然,一片殺氣卷塵沙,來不及看清,頭頂血雨灑落,月林的身體飛出兩丈,滾落於地,不知死活。
「傷吾部屬,可惡!」
濃郁的血腥味飄散,帶來熟悉的死亡氣息,聽到這個聲音,田真狂喜,簡直想流淚,知道自己一定死不了了。
「你……」恆月姬認出他,花容失色。
長髮飛舞,神顏震怒,殺氣凜冽勝狂風。
袖內的手微抬,半隱半現。
恆月姬驚恐後退。
「吾,不殺女人,」低沉的聲音分外清晰,他直指恆月姬,「月族,將付出代價。」
短短的一句話,已宣告了月族即將到來的命運,沒有人會懷疑它的真實性,恆月姬渾身僵硬,連逃跑都忘記了。
驟然,巨響聲起。
「陛下小心!」
伴隨著田真沙啞的呼聲,魔神仍站在原地未動,姿勢不改,身后土石迸裂,飛揚的塵煙中,有一條奇異的綵帶被氣浪掀退。
田真早已看清,那並不是什麼綵帶,而是一條長得極為駭人的五彩巨蟒,蟒身長數丈,粗如水桶,遍佈彩色花紋,紅紅的信子如火焰。她只見此蟒相貌兇惡,哪裡知道它其實是條先天神蟒,非尋常魔物能比,魔神正與它鬥,忽聽見鳳鳴聲,這才匆匆趕下山,正好救了她一命。
彩蟒攻擊失敗,並不死心,將頭搖了搖,再次撲上來。
眨眼間,魔神的身形消失,再現時已至彩蟒身後,左掌往下一按。
蟒蛇在掉轉方向上通常不太靈活,被雄渾掌力擊中尾巴,痛得一哆嗦,暴怒之下將尾巴一掃,捲過去。
魔神沒有閃避,廣袖揮,單手抓起蟒尾,往半空一送,竟將整條彩蟒都帶離了地面。
彩蟒離地,終於驚慌起來,死命掙扎。
這麼驚險的情況下,他都遲遲不出招,必是有心收服此蟒,田真也知道這條蟒蛇不簡單,能與魔神周旋,這等威力就絕對不輸神界最好的戰將。她連忙吃力地翻身起來坐著,一邊觀戰,一邊留意防備不遠處的恆月姬。
恆月姬漸漸回神,奔過去扶起侍女月林。
月林仍昏迷不醒。
害田真不著,無意中反給月族招來一場大災難,恆月姬又恨又怕。
正巧,那邊彩蟒知道鬥不過,瞅個空當張嘴吐出團毒霧,霧中夾雜著無數小小的黑箭,乃是毒液所化。
先天神蟒,其毒非凡蛇能比,且帶數千萬年修為之功,魔神亦不敢疏忽,待要接招,也是那恆月姬合當要死,她看出那彩蟒非同尋常,所噴毒霧又防不勝防,只道是個好機會,當下玉指輕彈,兩道細細的銀光無聲飛出,一道奔向魔神,一道卻直指田真。
「陛下小心!」田真驚叫,同時掙扎著避開要害。
弱者偷襲,魔神見狀,神功初運,雙掌驟分!
雄渾掌力凝聚,於右側結成赤色屏障,毒霧小箭接觸屏障,即被震得逆風飛散,紛紛墜地消失,彩蟒倒飛出數丈,重重摔落,砸得足底大地一陣搖晃。
與此同時,他左掌的掌力卻擊向另一邊地面,巨響聲裡,田真被這股氣浪掀開兩丈遠,躲過了恆月姬的暗算,也是魔神知道她不能直接承受神力的原因。
應變之快,只在眨眼之間。
然而神也有應接不暇之時,雖不懼弱者偷襲,擊敗了彩蟒,救了部屬,自己亦避開了暗算,可是在這關頭,空中竟無故多出一道流動的白光。
白光速度之快,幾乎超越自然之力,田真渾身冰冷,哪裡來得及提醒!
眼見閃避不及,魔神輕哼,揮袖硬拍出一掌,同時迅速側身。
能令他避讓,說明其威力不小,田真心頭急跳。
不出所料,白光沒有被掌力震散,只稍稍偏離了些許方向,緊貼著他的臉飛過。
神顏頓現血痕。
顧不上遁走的恆月姬,田真駭然,抬頭仰望優婆山。
恆月姬這點能力根本不足以對他構成威脅,方纔她看得清楚,那傷他的白光並非來自恆月姬,而是來自優婆山上,先天殺神,五成力量就足以逼退兩界聯軍,能趁機偷襲傷到他,此人已是了不得。
魔神並無意外之色,顯然知道白光的來歷,身經百戰,本不懼它,只是恆月姬的偷襲令他分神,才導致這樣的結果。
抬手觸及臉上的傷痕,魔神震怒,狹長的雙眸一瞇,眼底流露冰冷殺機。
「卑劣的月族,想走?」
掌一翻,送出耀眼的火光,空中那銀弧還未行遠,就被這道火光追上,擊中,如斷線的風箏般落下,至熄滅,再也沒了動靜。
田真見狀歎氣。
神女做事從不留後患,現在神女你死了,咱也沒後患了。
魔神收手,下一刻人已站在她面前。
「鳳凰,無恙否?」
「陛下。」
「粗魯的鳳凰。」
田真看看恆月姬的方向,又看看無動靜的彩蛇,沉默。
誰粗魯,誰暴力呢……
魔神俯身抱起她,道:「不聽吾之言,自取其禍。」
頭一次被他這樣抱著,田真惜無力氣蕩漾,聽到這句話,忽然發現又被路大天王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