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田真醒來,發現自己恢復了人形,以一個可笑的姿勢蹲在地上。
燦爛的金光自殿門外射進,周圍的一切再次變得清晰。那當然不是陽光,因為虛天是永夜的,只不過是對面露天魔神殿高高的柱子上的明珠罩被打開,光芒正好照到這裡而已。
重要的是,這代表上班時間到了。
田真冷汗直冒,連忙撲扇著翅膀往外衝,剛到門口就撞在一個硬實的胸膛上,撞得她頭昏眼花,跌坐在地上。
寬大的黑袍被風掀起,顯得那身影越發高大,襯著背後的金色光芒,神武威嚴。
「陛下!」
「懶惰的鳥女。」
已經下班了?田真低頭作慚愧狀。
魔神倒沒責怪她,似乎想起什麼事,轉身消失,不知去了哪裡。
田真揉揉額頭,走出殿,剛下到第三層台階,就有個小小的人影自岩石後跳出來:「呀,你真躲在父皇這裡!」
田真大驚:「你還沒走?」
「你在等我走嗎?」路小殘覺得很有趣,「我也在等你呀。」
等著抽咱的血?田真立即後退,警告他:「你父皇叫你去教訓木魅姬,你還敢躲在這兒,回頭我告訴他,叫他打你!」
「怪不得我找了一夜都找不到。」路小殘圍著她轉了圈,上下打量,大眼睛裡滿是懷疑,「父皇會讓你留宿?」
田真暗暗得意,假意關心道:「昨晚風大,小天王還到處找我,辛苦了。」
「你說他們嗎?」路小殘笑瞇瞇地轉身,大聲道,「都過來,說你們辛苦呢!」
一群人憑空出現,有九死滄,有古石護法,有魔業護法……所有人都苦著臉,帶著明顯的困頓之色,分明是被逼著找她找了一夜。
小魔頭!田真無語了。
「屬下早說過,就剩陛下的寢殿沒找。」九死滄不忘上前邀功。
「廢話!我早知道啦,」路小殘毫不客氣地踢開他,「只是想不到她膽子這麼大,敢勾引我父皇。」
田真吐血:「小孩子別亂說話!」
噴嚏聲此起彼伏,眾魔忙了整夜,都傷風了。
路小殘瞅他們:「父皇叫我去教訓木魅姬,你們,別趁我不在就打壞主意啊!」
眾魔全低頭。
路小殘滿意,拉住田真的手腕道:「嘿,我告訴你個秘密。」
田真無奈地俯身問:「又有什麼事?」
路小殘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你的血我不要啦,不過你要是敢在我父皇面前多一句嘴,我就放光你的血,用來養花,哼!」
靠,小屁孩威脅人!田真差點氣死,同時暗暗慶幸,跟魔神大人住是明智的,否則就算躲過抽血,誰知道以後會被怎麼整呢。
「灰鳳凰,我父皇才不會喜歡你!」路小殘得意地挑眉,道,「等他趕你出來,看你怎麼躲!」
目送他消失,田真咬牙揉手腕。
臭小子,老娘若真能泡上你爹,想把你揉成圓的就圓的,想捏成扁的就扁的!
小魔頭一走,眾魔立即圍住田真,睡意生生被八卦精神逼退。
「鳥女,你昨晚……」九死滄神色古怪。
「姐姐輸給你了!」幽幽的歎息聲,卻是「亂分春色」玉楊嬌。
「玉楊嬌,你真是白修了萬年,」魔業護法嘲笑她,「我看你連陛下的衣角都沒沾過,哎呀不對,是沒走近過一丈之內吧?」
玉楊嬌氣得臉通紅。
田真尷尬。
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咱哪有膽子泡你們老大?
好吧,其實也無妨,咱現在沒男朋友恢復自由了,為什麼不能追美男?這位大神的身份擺在這裡啊,虛天魔帝,威風;血統擺在這裡啊,上古之神,高貴;實力擺在這裡啊,六界無敵,安全,外形更不用說,絕對不輸舊領導,這樣美貌又強大的神,能找出第二個嗎?而且基因超優秀,對下一代好處不盡!
用新男友證明自己的價值,這種幼稚的賭氣方式,女人始終難以抗拒,田真既然動了念頭,乾脆抬手制止眾魔,拉過九死滄問:「陛下有沒有皇后?」
「這……」九死滄看其他人。
「沒聽過。」
「應該……有吧。」
「休得胡說!」古石護法急忙上前維護領導的名聲,「陛下英明,不好女色,老臣是最早追隨陛下的,想他來魔界至今,都不曾有女人近身侍奉過。」
田真道:「他有兩個兒子。」
眾魔點頭。
「沒有女人,兒子是哪兒來的?」
眾魔搖頭。
「不會是他自己生的吧,他可能……本來是個女人?」
眾魔全倒。
九死滄低聲警告:「讓陛下聽見,你想死?」
田真忙道:「我就是奇怪嘛,陛下沒有女人,怎麼會有兒子,他一個男人怎麼生呢?」
魔業護法道:「或許是外面的女人生的。」
古石護法道:「兩位天王定是陛下收養的義子。」
九死滄道:「管他呢,如今只有鳥女就對了!」
眾魔連連點頭:「言之有理!」
你們懂什麼,這個問題非常重要!田真摸摸下巴,大小天王的娘是誰,此乃魔界一大秘密啊。
資格最老的古石護法吹鬍子,正色道:「鳥女,你迷惑陛下無妨,但要是敢進讒言,覬覦魔界大業,老夫絕不放過你!」
田真的嘴角一抖。
你老人家是忠臣,可惜咱還不夠條件當奸妃,雖然有那個企圖。
眾魔勸道:「老護法太多心,我們還信不過鳥女?」
古石護法教訓道:「你們年輕人成日懶惰,我卻不敢怠慢,時刻留意六界的動靜,聽說新仙帝關河月微前日親訪神界,神、仙兩界聯手,不就是衝著我們魔界來的?」
眾魔驚道:「神界已敗,仙界還敢與他們結盟,豈非公然與吾皇作對?」
「關河月微回歸仙界,多得神界之力,」古石護法道,「他還送回了德音龍女,朝華君與龍王對他感激不盡,兩界聯盟已成定局。」
「龍女不是失蹤多年嗎,怎會在仙界?」眾人驚訝。
「是被關河月武擄去的。」
「朝華君身邊至今無一位妃子,難得他這份癡情,終於得以成全了。」
「前日神帝親自為他二人賜婚。」
……
「咦,鳥女呢?」
眾魔討論半晌,才發現某女早已不見了。
寢殿內,魔神斜坐榻上,扶額沉思,金色光芒依舊自殿門外映照進來,他身上那層美麗神聖的藍色光暈因此顯得淡了許多。
原來魔神大人是個思想者?
回想昨夜的情形,他對部下其實是相當寬容相當好的,雖然只是小事,但一比較就能看出來,對一個並不喜歡的醜女,能容忍她的無禮糾纏,會將受凍的她藏入袖內,至少神帝陛下絕對不會這麼做。在天庭要是少跪了下都會倒霉,只不過這位神的實力太恐怖,脾氣不太好,動不動就要用武力,魔宮上下對他還是敬畏居多,沒幾個敢接近,也就沒機會感受這種關心吧。
田真走到他面前蹲下,放了糕點,討好地喚他:「陛下,吾回來……」
還沒碰到那手,人就被無形的力量彈出去了。
她哪裡知道,魔神乃是先天之神,雖處於冥想狀態,卻自有神印護體,也幸虧她沒動殺意,反彈之力甚小,只滾了幾滾就停住。
渾身骨頭疼,田真趕緊摸出傷藥胡亂吞了粒,這才重新爬回去。
神啊,碰都碰不得,誰敢追他!
額頭,臉頰,下巴……線條優美柔和,唯有那高直的鼻樑,使得整張臉立體起來,雙眸安然地閉著,長睫低垂,形成兩道完美的弧線。
剎那間,田真的妄想打消了一半。
還是別自不量力了,此神長得更不安全,歷史也更不清白,兩個兒子就是證據,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家正宮娘娘就跳出來了,咱豈不是又要當炮灰!
「鳥女。」低沉的聲音。
醒了?田真馬上緊張地跪好:「陛下!」
「解釋。」
魔神大人吝惜詞句,田真猜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支吾道:「吾……吾想好好看陛下,將陛下的容貌記在心裡。」
魔神放下手,直了身道:「灰翼的鳥女。」
田真瞧瞧自己的翅膀,坦然道:「陛下貌美,吾貌醜。」
「吾,能去掉你的灰翼。」
田真愣住。
從前對這對翅膀嫌棄不已的時候,許多醫神都束手無策,如今天上突然掉下來個好消息,一時竟叫她難以接受。
去掉翅膀就有人喜歡?去掉翅膀,就能挽回什麼?真正喜歡的話,絕不會在意一對翅膀。
田真垂首道:「不用了,陛下。」
魔神看她。
田真解釋道:「它雖然難看,卻能在危急時刻救吾的命,吾不想輕易捨棄它。」
「嗯——」魔神表示讚賞,站起身道,「吾神識離體時,勿要靠近。」
田真默。
神啊,為啥不早點說……
魔神轉向旁邊的糕點,道:「低等的凡神。」
田真原本也以為神仙都不用吃飯,後來才知道大錯特錯,像他這種先天之神的確能自動攝取天地能量,可以省略此步驟,但此類大神早已在一場火拚中全部同歸於盡了,唯獨剩下被困在太上鏡裡的他。如今的神界全是後天之神,雖自稱正宗神族,但嚴格地說只有半神之力,需要適時補充能量。
當然,低等的凡神仍舊比凡人要高級,餓個十天半月也不是問題。
接下來的日子,魔宮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鬧劇,「亂分春色」玉楊嬌不服田真,為證明自己的魅力,壯著膽子主動走進魔神的寢殿,誰知幾句話工夫就面紅耳赤地退出來了,大受打擊之下,她整整三日都稱病躲在住處,引得眾魔在背地裡偷笑。
也難怪,好不容易克服心理壓力施展媚功,卻被魔神大人一句「此道非強者所修,令吾生厭」的評價嚇出一身冷汗,差點當場昏倒,最終告罪而出。
七日之後,小天王路小殘回來,成功教訓了木魅姬,魔神對此事很滿意,田真生怕被抓去放血,成天躲在魔神的寢殿裡不肯出門。
「鳥女,還不走嗎?」
「吾要陪伴陛下。」
「吾在修煉。」
「吾也修煉!」
魔神抬起漂亮的手指:「恆心與毅力,改變不了你的劣等體質。」
魔神大人說話總是這麼直接,一針見血,田真默默地抓過一塊餅放入嘴裡,剛吃了兩口,忽覺腹內疼痛,不由「啊」了聲,丟開餅。
魔神目光微動。
察覺不對,田真立即撲過去抱住他的腿求救:「餅有毒,陛下救命!」
魔神伸手托起她的臉:「蟲絲草液。」
這麼快就認出毒性,看來魔神大人不光做填空題有文采,還很博學,田真佩服之餘,心裡已猜到大半,忍不住苦笑:「陛下有解藥嗎?」
「投毒者!」魔神顯然更關心自己的威信,放開她道,「炎武,命他見吾!」
炎武是誰?田真疑惑,只是腹中的疼痛越來越厲害,也就沒精神去理會了。
魔神道:「要吾助你嗎?」
有過掌力逼毒的恐怖經歷,田真嚇得搖頭:「陛下神威,吾承受不起。」
須臾,一個小小身影出現在殿門口。
路小殘顯然很畏懼父親,磨蹭著進來跪下:「父皇。」
魔神道:「你養了蟲絲草?」
原來你真不笨,田真放了心。
路小殘低頭不語。
「對同道下手,辜負吾之教誨!」魔神心情不好,袖底風起。
事情根本不嚴重,見他問都不問就要打,田真驚叫道:「陛下住手!」
魔神皺眉。
這一掌只是略施教訓而已,並不重,路小殘頂多受點傷,但此女的體質,撲上去至少也是個重傷。
強勁的掌力襲來,田真被壓得透不過氣,終於發現承受力上的差距,嚇得大叫:「陛下饒命!」
掌風驟然消失,金邊的黑袍下擺映入眼簾,卻是他瞬間移動身形,先一步擋下了自己發出的掌力,人比掌快,這速度委實令人驚駭。
「你,不怕死嗎?」
「他不是害我,只是捉弄我而已,想讓我去求他呢。」田真半是疼痛半是後怕,抱著路小殘有氣無力道,「陛下要是不信,可以搜,他身上肯定帶了解藥。」
蟲絲草的毒並不致命,魔神「嗯」了聲,顯然也很瞭解兒子。
田真從路小殘身上摸出個藥瓶,問:「幾顆?」
往常沒少捉弄人,卻是頭一次受父親責備,險些挨打,路小殘推開她,憤憤地別過小臉:「一粒。」
田真倒了粒藥丸吞下,這才放心,順便將藥瓶揣入懷裡:「小孩子不能玩這些危險的東西,沒收。」
路小殘鬱悶。
田真報復性地捏捏那小圓臉:「真乖。」
躲閃不及,「啪」的一聲,左邊小臉又被親了口,路小天王想哭了,拿袖子擦臉。
「鳥女。」警告的語氣,表示魔神此刻心情很不悅。
父親教訓兒子,仰慕者公然作對,傷害到了魔神大人的面子,田真很快就明白過來,連忙解釋道:「吾愛陛下的一切,陛下的兒子就是吾的兒子,吾很喜歡,不想傷他。」
魔神負手,神色好轉。
「乖,要聽話,我會好好疼你的。」田真重新抱住路小殘,不停揉那小臉,小鬼,看老娘不欺負回來!
路小天王苦著臉,當著父親的面想抗拒又不敢,只好任她揉來揉去。
幸虧此時,門外響起了古石護法的聲音:「陛下,月嵬山看守魔泉的孤道子傳回消息,魔泉周圍發現天兵的行蹤。」
魔宮所謂的議事,正確的程序是:首先,眾護法大魔齊聚魔神殿,排排站在階下,聽上面的魔神大人議論並決定大事;然後,魔神大人作出決定,宣佈散會,自己帶兒子按計劃行動;最後,眾魔各自回去,該喝酒的喝酒,該睡覺的睡覺。
現在,魔神殿裡正進行著第一個步驟。
「月嵬山魔泉將現,凡神有覬覦之心。」
「如何是好?」眾魔表示緊張。
魔神抬手:「吾去一趟。」
眾魔齊讚:「陛下英明。」
就差沒說「吾正閒得無聊」了,田真扶額。
魔神陛下真敬業,親力親為啊,一切都有你們父子出面搞定,其餘人就沒事幹了,怪不得培養出了一群飯桶。
什麼是領導?領導就是那個經常笑瞇瞇地拍你的肩膀說「我看好你哦」,然後丟一堆事讓一群傻x忙得團團轉還受寵若驚,他自己卻優哉游哉地喝酒抱小老婆的人,辦好事領導有功大家沾光,辦壞了你們頂罪領導欣慰,魔神大人這種帶頭實幹型的領導早就不流行了啊。
田真很快摸清規律,身為魔界大臣必須學會兩句真言,那就是——
如何是好?
陛下英明。
這件事情剛定下,眾魔待要散會,忽又有小魔匆匆送來急報:「北涯有信,仙界神界聯手設了一道結界,擋住我族出路!」
眾魔聞言皆驚:「兩界聯盟,如何是好?」
「來得很快,試探吾,是他們對自己尚無信心,」魔神大笑,「事情將變得有趣。」
古石護法最盡職盡責,上前道:「老臣斗膽,兩界聯盟,分明是沖陛下與魔界而來,神界如此可惡,陛下卻屢次饒恕他們……」
「你之忠心,吾已知曉。」魔神抬手制止他,道,「天界凡神,雖力薄性惡,卻始終是吾族之後啊,滅之,吾族便無延續了。」
古石護法歎息道:「老臣失言,陛下出身神族,但魔族亦是陛下子民,如今道路被截,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魔神問:「領兵者誰?」
報信的小兵回道:「是羽族神王朝華君、戰神神無功,以及仙界九弗太宮等。」
路小殘忙上前單膝跪下,道:「此事需父皇親自去,方能得勝,至於守護月嵬山魔泉之事,兒願代父皇前往。」
魔神點頭道:「事關魔界一年的水源,吾兒,莫讓吾失望。」
路小殘道:「父皇放心。」
父子二人剛剛擬定大事,遠處就傳來驚呼聲,但見一道紅光如箭,急速飛上神殿,眾魔驚呼,未及阻止,那紅光已直奔高高的玉階而去。
魔神探手接住,卻是一封信。
眾魔惶恐:「陛下!」
「妖皇,邀吾一會。」魔神看畢揚手,紅光閃過,信紙化無,「吾兒冰河明日出關,古石,命他代吾鎮守魔界。」
古石護法答應,問道:「兩界聯盟,陣容不小,恐怕是有心針對陛下,陛下仍是只身前去?」
「吾一人足矣。」魔神轉身,瞬間失去蹤影。
兩界聯軍,陣仗大得可以,眾魔憂心忡忡,又不敢抗命插手,無奈地散去。
等他們全部離開,田真才緩緩走下神殿。
此戰非同小可,朝華君、戰神、九弗太宮……兩界高手幾乎到了大半,共同設置結界,其實是想趁此機會摸清己方的實力和取勝概率吧。魔神,就是一個最真實也最危險的試驗對象。
相處這段時間,田真對他多少有些瞭解。
魔神的狂妄,絕不代表他魯莽無知,而是證明他的自信,看樣子他並沒將兩界高手放在眼裡。
如此一來,這場試驗將變得更危險,雖說他對神族還是有感情,但殺幾個凡神,神族又不會滅絕,他的顧慮絕不會太多……
田真扇扇翅膀,急速飛出魔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