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悅耳,神光普照,遠處是金碧輝煌的宮牆,自半空望去,龐大的宮殿群望不到邊,其中無數樓台高聳,一色的琉璃瓦屋頂,精美,壯觀。
宮牆外是閃閃天河,河面廣闊,寬約兩里,水光映天光,一座白色長橋自河上飛過,直達對面宮門,如臥波長虹,氣勢壯極。大道兩旁皆設有披金甲執長槍的守衛,每二十步一名,威風凜凜。
這就是天庭?田真探出腦袋張望。
火鳳穩穩降落在橋頭平台上,早有兩名侍者等候在台上,遠遠望見朝華君,都迎上來躬身行禮。
朝華君抱著田真走下鳳背,微笑:「兩位天官久候。」
地位略高的那名侍者笑道:「陛下讓小神在此等候,朝華君不必去正殿了,陛下現在星宿台。」
說話間,另一名侍者上來將火鳳引走。
這侍者說完便躬身示意,請朝華君走在前,自己則落後半步陪在旁邊,適時指引方向。
順大道進宮門,在龐大的宮殿群間穿梭,人變成了鳥,所有東西看在眼裡都自動放大了幾倍。高大的台階,高大的蟠龍柱,寬闊的廣場,天庭的地皮顯然不貴,光殿宇就修建了上百座,雄偉莊嚴。
不知走過多少座橋,轉過多少迴廊,最後侍者竟領著朝華君又從另一道宮門出去了。
天河畔,高台入雲。
「自去玩吧,」朝華君放下田真,吩咐,「不可走遠。」
帶隻鳥去見那位「陛下」未免不敬,田真理解,踱著小步子在原地打轉,點頭表示聽懂了。
旁邊的侍者見狀讚道:「這小烏鴉好乖巧!」
烏鴉?田真豎毛。
朝華君忍不住笑道:「那是只小凰,度劫重生出了意外,傷了彩羽。」
侍者尷尬,忙道:「小神就說鴉族豈有這般貴氣的,原來是王族。」
貴氣?田真扭頭瞧自己的一身灰毛。
朝華君看著她抿了抿嘴,轉身沿石級登上台去了。
聖父一笑,光芒萬丈,田真站在原地回味,正在此時,耳畔傳來一陣嘈雜的蹄聲。
馬蹄聲由遠及近,震耳欲聾,定睛一看,只見河對面大道上煙塵滾滾,無數天兵整齊列隊,雄赳赳氣昂昂地開過,或步行,或騎天馬,有扛旗的、帶刀的、負弓的……許久望不見盡頭。
田真被那氣勢鎮住,連忙跑到對岸,跳上橋頭欄杆當觀眾。
「文犀,你小子會打仗嗎?」
「話不能這麼說,倘若魔界來了女將,卻是非他上不可。」
……
幾個騎馬的天兵嬉笑著嘲弄一名小兵,那小兵似沒聽見,只低頭不語。
哪兒都有這種欺負弱者的事啊,田真正在同情,就聽得天馬低嘶,那小兵的坐騎忽然受驚,狂躁之下昂首立起,在原地打了兩個轉,帶著他直往前衝,天兵們紛紛驚叫避讓,隊伍立時大亂。
「撲通」一聲響,水花四濺,小兵控制不住,竟連人帶馬掉入了天河!
幸好天兵都有點法力,他也應變極快,立即足尖點水躍起,落回岸上。
「這小子騎馬都騎進河裡!」
「生一副女人相,打什麼仗!」
……
由於離得近,事情經過田真看得清楚,分明是旁邊那幾人使計捉弄他的。()
隊伍散亂,一名將領打馬上前,厲聲呵斥:「誰在鬧事?」
先前嘲笑的幾個天兵都住了口,誰也不敢多說。
岸邊河水不深,僅淹至馬腹,那馬因為發怒仍掙扎不已,小兵雙手死死拽住韁繩,以防它掙脫,卻無論如何也拉不回來,又不能放手,只好尷尬地回道:「是文犀不慎讓馬受驚,掉進了天河。」
「又是你,廢物!」將領劈頭給了他一鞭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文犀默然,並不分辯。
「都給我走好!」將領大聲喝令,重新整好隊,然後轉身朝文犀罵道,「沒用的東西,還不給我拉回來,大軍馬上起程,誤了戰機拿你問罪!」
文犀諾諾應下,使勁拉那馬。
事情發展出乎意料,想不到他這麼能忍,田真心中那些憐憫轉變成了敬意,留神看了他兩眼,發現此人生得極美,玉面朱唇,雙眉斜飛入鬢,更難得的是,雖遭暗算,被眾人恥笑,他卻並無半分怨恨之意,眉宇間始終有種恬淡平和的氣質。
見大軍去遠,那馬還在水裡拉不回來,田真也替他著急了,於是展翅飛過去,想助他一臂之力。
文犀意外:「小鳳凰?」
好眼力!田真更賣力地朝天馬扇翅膀,往岸邊驅趕。
就沖這聲鳳凰,咱也幫定你了!
忽然,那天馬一聲慘哼,自眼前消失不見,卻是被一股大力生生自水裡拉起。
田真不解地抬頭。
馬已回到岸上,文犀悠閒地拉著韁繩,微笑著看她。
田真心下震驚。
這小小天兵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目如秋水,深不可測,文犀低聲道:「多謝你,小鳳凰。」
有了被路小殘放血的教訓,田真凡事都會首先考慮自身安全——一個人肯忍辱負重,其中必有內情,如果讓他發現咱什麼都明白,會不會殺鳥滅口?於是她對這份謝意不予回應,撲扇著翅膀落回橋頭。
看出她無半點修為,不過是普通靈禽一隻,文犀果然沒有防備,對著她出了會兒神,不知道想了些什麼,之後便翻身上馬追趕大軍去了。
田真目送他消失,跳下橋欄杆,在附近隨便溜躂了幾圈,居然收穫不小。例如:某神與某神女有情,掌管寶庫的某神私吞了一批禮物,甚至還有某妃子要拿藥害另一位有孕的妃子……
這世界不太平哪,許多秘密只有鳥才能發現!田真以爪扶額。
為了小命,咱要做一隻不多嘴的鳥。
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田真順著大橋往回走,很快聽到前面有人在說話。
「就這麼定了,朕稍後下旨。」
聲音很年輕,中氣十足,親切雖有,威嚴更多。
田真連忙停住抬眼看去,只見朝華君與一個男人站在星宿台下,幾名侍者恭敬立於數米外。那男人金袍玉帶,身材頎長,由於背對這邊,看不到相貌,方纔的話正出自他之口,他既自稱「朕」,身份已無須猜測。
朝華君道:「陛下三思。」
「表兄一路辛苦,就早點歇息吧,明日動身。」神帝打斷他,拍著他的肩笑道,「眼下除了表兄,這幫廢物沒一個能替朕分憂,不可再推脫,稍後弟妹還要來拜你。」
說完,他自顧自帶著幾名侍者進宮門去了,只留下朝華君與先前引路的那名侍者。
侍者笑道:「陛下主意已定,朝華君請吧。」
朝華君無奈,側身喚道:「小凰兒?」
聽到溫柔的呼喚,田真叫了聲,習慣性地快步過去。
瞧她兩條小腿在地上飛跑,朝華君忍俊不禁,將她抱起來:「再讓你留在天雞群,怕是連怎麼飛都要忘了。」
侍者引著他進宮門,邊走邊道:「朝華君此去東原陰山督戰,定然能解陛下之憂。」
朝華君道:「有戰神親自把守,陛下何須憂心,不過是命我前去看看戰況,安撫三軍而已。」
侍者歎氣,低聲道:「不瞞朝華君,魔神之威非同小可,戰神也只能設陣困住他,此戰要勝,須是朝華君出面。」
朝華君皺眉道:聖無名妄言,豈能當真。」
侍者道:「有亂平亂,無亂生亂,不臣而走,這話都已經應驗了,他反去魔界是天意注定,此事應在神羽族,前幾次有朝華君在,可不就勝了。」
朝華君苦笑。
別人來你的地盤殺了幾萬天兵,然後毫髮無傷地收兵回去,這叫你勝了嗎?不過都是自欺欺人而已。
魔神作亂?田真聽出個大概。
也對,有神,就必定有魔,不然拿什麼給這幫天兵練級呢!
天庭設有專門接待神王的園子,幾名侍女早已等在門口,紛紛矮身作禮,引朝華君至房間,侍者再陪著說了幾句話,便告退離去。
侍女取了練實過來,朝華君將田真放到桌上,示意她吃,田真瞧瞧小竹米,終無食慾,將腦袋插進翅膀。
朝華君拍她:「怎的不吃東西?」
感受到擔心,田真伸出腦袋跳兩下,表示無事。
想她先前吃過玉靈芝,朝華君便不再勸,很快就有兩名美姬走進來作禮,嬌聲道:「竹泉已備好,請朝華君前去沐浴。」
朝華君吩咐田真:「在房間玩耍,不可亂跑。」
目送他出門,田真忽然聽到一陣低低的笑聲,兩名美姬正曖昧地互相伸手推對方,再留神一瞧,二女身上雖披著寬大外衫,裡面卻僅穿著薄得可以忽略的輕衫,田真頓時明瞭——姐姐,穿成這樣,分明是你們想拉個美男陪浴吧!
讓你們服侍,領導清白不保。
當然,也許此人非常樂意……
田真發誓自己對美貌領導沐浴絕對沒興趣,只不過內心生起了一種強烈的正義感,想要調查下這位領導的生活作風問題,於是她跳下地,連蹦帶跳地跟著溜出門去了。
園後有大片竹林,林中有白色輕煙升起,幾扇高高的素色屏風擋在四周,方纔那兩名美姬手裡捧著乾淨的衣裳冠帶等物,相視一笑,走了進去。
「放下吧。」
「陛下吩咐,讓妾身伺候朝華君沐浴。」
哎喲喂!田真用翅膀捂嘴,這位陛下真是體貼下級,上戰場前知道先派美女慰勞,還安排兩個!
半晌,裡面傳來朝華君的聲音:「不必,都下去吧。」
兩名美姬出來,滿臉失望之色。
好吧,事實證明咱領導是位正「神」君子,田真肅然起敬。
堂堂羽族神王,脾氣再好,也不代表你可以在他跟前放肆,二女縱有不甘,也沒膽子再進去自薦,只好放棄,依依不捨地走了幾步,忽然瞟見一道灰影從腳邊溜過。
「這只丑鳳凰跑出來了!」一女低呼。
另一女看了兩眼,偷笑道:「我還當鳳族全都是朝華君和霓妃那樣的人呢,原來也有這麼醜的!」
丑怎麼了,再醜咱也是鳳凰!田真自我安慰,看不出來咱這領導也是只大鳳凰!等等,霓妃?剛在外面聽牆角,有位妃子要拿藥害另一位懷孕的妃子,那懷孕的妃子好像正是叫什麼霓妃,大家都是鳳凰,要不要告訴朝華君救她呢……
「別讓它亂跑,出事了不好交代。」一女要過來捉她。
「罷了,」旁邊那個制止她,撇嘴,「這麼醜,誰會把它怎樣。」
冷眼看二女離去,田真用嘴理了理灰毛,咱這叫長得安全……
很快,屏風內隱隱傳來水聲。
阿米豆腐,色即是空,作為一隻高尚的鳥,田真怏怏地轉身,打算原路返回,誰知還沒等她走出竹林,迎面就有一名少婦挽著一名女子走來,身後跟著幾名侍女。
那少婦修眉高髻,釵環額飾光彩奪目,衣著極其華貴,佩戴著金繡雲紋霞帔,七分美貌,三分威儀。被她挽著的紫衣女子也很年輕秀美,滿臉嬌羞,眼睛悄悄朝這邊望。
田真見狀即明瞭,挺胸立正。
前狼後虎,領導您就是那塊唐僧肉啊!
少婦笑著將紫衣女子一推,然後領著侍女走了。四下無人,紫衣女子收了羞澀,唇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低頭將自己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保證目前處於最美狀態之後,才曼步朝屏風這邊走過來。
太有心計了!美女你專業拍戲的?田真開始想像後面的情節。
一聲驚呼,美女摀住臉,一扭小腰,一跺小腳,跑出去叫得人盡皆知,然後先前那位貴婦立刻跳出來說:哀家替你做主……
翩翩君子美女好逑,本來很正常,問題是咱那鳳凰領導一辦完正事,就喂鳥沐浴,並沒有去看你的打算,可見未必喜歡你,這麼設計對他是不是太不公平?
作為稱職的下屬,不能讓領導陷入被動,田真毅然拋棄鳥品,衝進屏風。
溫暖的氣息如潮水般包圍過來,面前是個白石砌的池子,水汽蒸騰,池中有一人,高高的鼻樑,從側面看去線條更加優美,鳳目微閉,神色安詳,長髮濕漉漉地貼著臉和後背,泉水僅淹沒至胸前,那緊實的胸膛……
發現動靜,他抬起臉。
鼻子一陣熱,田真馬上仰頭望天,不能多看,省著點兒,好不容易補起來的血……
「小凰兒?」驚訝。
田真被喚回神,想起正事,連忙朝屏風外搖頭示意。
身為羽族之王,朝華君本是熟悉各種鳴聲,從而判斷族民們要表達什麼意思,可惜田真是只冒牌鳳凰,根本不懂鳥語,所幸鳳族浴火重生乃是一大劫,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朝華君這才沒懷疑。
拿她當尋常靈禽看待,朝華君忽略自己正在沐浴的事,柔聲安慰:「莫急,你想說什麼?」
田真一時想不出該怎麼表達「起來」這個詞,索性翻身躺倒在地,然後跳起,接連重複好幾遍。
朝華君擔憂:「站立不穩,莫非病了?」
見他從水裡起身,要來抱自己進行檢查,田真大受刺激,連忙閉眼,阿米豆腐,咱絕對不是故意的,是你非要讓我看的,咱還是只好鳥……
朝華君越發驚疑:「小凰兒,怎麼了?」
我沒怎麼,是領導您要成為裸照門主角了,田真歎氣,叼過衣裳往他面前一丟,然後飛到屏風頂,可巧那紫衣女子正要進來,她想也不想便展翅俯衝下去。
迎面黑影掠過,紫衣女子冷不防被嚇一跳,花容失色,驚叫後退。
要的就是這效果,咱現在是鳥,鳥做什麼都是正常的,美女對不起了啊!田真完成高難度飛行動作,滿意地落回屏風頂上蹲著,沒有繼續捉弄她,畢竟這裡人人都有法力,解決一隻小小鳥不是問題。
果然,朝華君衣衫整齊地自屏風內出來了,神情略顯嚴厲:「不是叫你們退下了嗎!」
他依舊穿一身帶金邊的白袍,只不過頭上已換了細窄的金色高冠束髮,看起來更加優雅貴氣。
田真佩服。
領導就是領導,穿衣速度非我等能比。
好事被鳥破壞,紫衣女子倒也鎮定,迅速掩去尷尬之色,作出吃驚的樣子:「朝華君?」
朝華君認識她:「恆月神女?」
紫衣女子盈盈下拜:「恆月姬見過朝華君。」
朝華君面色和緩了些:「你為何在這裡?」
「方纔與神後娘娘一同過來的,」恆月姬笑得風情萬種,無限溫柔地望著屏風頂的田真,「原是隨便走動,見這隻小鳳凰生得乖巧,我很喜歡,怕它迷路,所以跟著來了這裡,想不到朝華君也在。」
多愛鳥的美女啊!田真差點吐血身亡。
朝華君似信了,責備田真:「讓你留在房間,怎的出來亂跑,驚了神女!」
叫你管閒事,叫你擋別人桃花,自食其果了吧,活該被抽!田真用翅膀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灰溜溜地跳到地上,低頭賠罪。
恆月姬俯身,親切地摸她的腦袋,微笑如聖母:「無心之過,朝華君就別罵它了。」
是是,我承認是我之過,美女姐姐你可別爆我的頭啊!田真望著那尖尖的長長的指甲,汗毛豎起來,直往後躲。
朝華君微傾上身,示意:「凰兒。」
聽到召喚,田真馬上飛起撲到他懷裡。
朝華君輕撫她的背表示安撫,問:「神後娘娘何在?」
恆月姬忙道:「娘娘在廳上等候朝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