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與陳大豹擺好水酒,招待阮鴻飛。
事已至此,阮鴻飛倒沉下心來,該吃吃,該喝喝,態度洒然,半點兒也不懷疑李方等人給他在飯菜中下毒啥的。
李方見阮鴻飛如此姿態,歎道,「杜老弟實乃大英雄,我老李不如你。」
陳大豹氣悶,抓人是倆人一起抓的,可這李方咋回事啊,一個勁的對著杜若國主唉聲歎氣,說這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實在是叫人洩氣。
「李兄,我們在海上稱霸一方,何其快活。如今李兄甘願為人所驅使,已失往日豪情,方有此語啊。」阮鴻飛吃得七八飽方撂了筷子,感慨道。
阮鴻飛對李方有些瞭解,熟知此人的性情。何況李方原就在海上為霸一方,這樣的人,不會太甘心為人之下的。
陳大豹笑道,「我們自然不能與杜國主你相比的,既然不能自立為王,做個公侯也能博得子孫富貴。」
阮鴻飛哈哈一笑,看向陳大豹,「陳老兄啊,咱們幾個,現在還為得著博富貴麼?有人有刀有船,海上有地盤兒,你去帝都城瞧瞧,哪個公侯有咱們瀟灑。」
「再者,說到公侯,兩位老兄與那位藏頭露尾的公子聯手,莫不是就認定他能做天下之主不成?」阮鴻飛笑問。
「若非帝都已被攻陷,國主也不會這樣急著回國吧?」既然李方不爭氣,陳大豹也不能再指望他。他原就對阮鴻飛多有嫉妒,如今把阮鴻飛劫了,阮鴻飛這風度卻比他們這劫人的更加舒服自在,怎不叫人暗惱,故此陳大豹忍不住噎了阮鴻飛一句。
雖然以前他是挺羨慕阮鴻飛能與皇帝搭上關係,不過,這回他卻是佔了先機。眼瞅著帝都被人佔了,你小皇帝的皇位還能坐穩哪?待改朝換代了,人陳大豹卻是早早的與新皇一派打好了關係,這不,還把杜若國主從海上給劫了。憑這功勞,怎麼著也得弄個王侯當當啊。
阮鴻飛哈哈大笑,搖頭道,「陳大豹啊陳大豹,你真是……這話莫不也是那位公子說的?」
陳大豹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阮鴻飛笑道,「俗話說,白首相知猶按劍。你與他有什麼交情,他一說,你倒什麼都信。難道就沒有懷疑過什麼?你想一想,不要說帝都,就是你手裡這大幾千的人馬,若有朝廷兵馬來圍,豈是三兩日可以打乾淨的?」
「帝都是什麼地方?皇帝在那裡,王公大臣都在那裡,九門提督就有二十萬兵馬,今年剛修的城牆。別說攻城,哪怕閉門不出,死守一年也不是難事。」阮鴻飛笑問,「還是你們覺得當今皇帝是昏饋之君,三兩下就能被人給打跑的?」
阮鴻飛見兩人都不說話,便道,「我為何這樣急著回杜若國,自然也是皇上的交代。為的還不是別的事,」手一指二人,阮鴻飛道,「我就是為了李兄與陳兄而來哪。()」
其實帝都現在是個什麼情形,李方與陳大豹也不清楚。他們在海上還湊合,可是在岸上,倆人都是天朝的特級通緝要犯,就是上岸,最多也就是去浙閩淮揚一帶搶一頓,再跑回海上。至於去帝都,風險太大,像李方就格外有這種感受,小情人回了趟帝都,還險些遭了官司。當然,他得知人家阮鴻飛的情。
就李方與陳大豹兩人,帝都啥樣,他們根本不知道。哪怕他們自己去了,沒關係沒路子,也打聽不出消息來,所以,他們所知的這些事情,都是有人告訴他們的。
至於準不準確,此時聽阮鴻飛一挑撥,頓時心裡打起鼓來?
阮鴻飛這樣一說,倆人懵了。
這,這,這,這要是帝都無礙,公子一系登不了基,做不了皇帝,他們的王侯夢自然也是霧中花水中月了。偏在這時候,還把人家杜若國主給得罪了。
李方反應快,且並不露出心內的忐忑來,反笑道,「杜老弟倒是來找我們的不成?看來,咱們想到一處去了。」這還套阮鴻飛的話兒呢。
阮鴻飛何等精明之人,頓時察覺李方之意,阮鴻飛搖頭,「我與李兄陳兄二位想的可不是一樣的事。你們都知道我已經與帝都建交,我在帝都與皇帝是什麼關係,同衣同食。皇上待我如座上貴賓,這個時候,帝都雖有一時之難,不過依我看來安全卻是無虞的。哪怕西北韃靼人到了帝都城,他也進不去。你們想一想,這可是在天朝的地盤兒。天下各地若是得知韃靼人危及帝都,定會起兵勤王,韃靼人哪,來了也是白給。若是他們想圍攻帝都,更是自己送死,戰敗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不過,皇上在帝都,卻還想著你們呢。」阮鴻飛似笑非笑的看了二人一眼,「雖然我沒見過那位裝腔作勢的公子,不過,你們以為皇上在帝都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公子串連你們四家的事,皇上早就一清二楚。」
「哪怕他當時說的那些話,皇上亦早有密報!」阮鴻飛淡淡道,「咱們是多少年的關係,往常誰要有個難處還要互相伸把手兒呢。如今,我已與帝都建交,怎能忘了你們兩位兄弟。我也知道,你們皆有招安之心。我把東西從天朝販過來,平價賣給你們,說句老實話,我不但一分銀子不掙,還要往裡搭運費。這些事,莫非皇上不知麼?」
「現在跟你們說句實話,皇上早就是明察秋毫,經我苦心勸諫後,默許了咱們之間的交易。」阮鴻飛正色道,「你們想一想,這代表什麼?」
陳大豹心機就淺些,給阮鴻飛三兩下糊弄住了,連忙問道,「皇上真的這樣聖明,不與咱們計較?只是以往兄弟於岸上多有得罪百姓,怕是皇上不肯輕易赦免咱。」他早眼紅阮鴻飛壟斷海貿之事久矣,若是能像阮鴻飛這樣與天朝大大方方的做生意,他陳大豹也不樂意去搶劫啊!
海盜做到他們這份兒上,真是看不上沿海小漁村兒那三瓜倆棗的東西了!他們希冀的是與天朝正式的貿易。
哪怕現在為人所困,阮鴻飛卻不肯輕易應下什麼,正色道,「你所慮者,也正是皇上所慮之處。你們當時做的那些事,天下都知道,皇上就是想給你們遮掩,也得遮掩的住啊!總不能為了你們,而失了江南民心。」說到這裡,阮鴻飛見陳大豹頗有些慼慼之色,想著這莽夫沒幾個心眼兒,乍聽此話,竟不吃驚,反露出這種心有準備的神態。阮鴻飛心如電閃,頓時話鋒一轉,冷笑道,「公子不過是拿這話嚇你一嚇,莫不是陳兄弟就認為,招安無望了不成!」
陳大豹已經給阮鴻飛繞暈了,瞪著一雙豹型環眼道,「老杜,我可沒你的本事,弄那麼些人,還成立朝廷了。咱沒你的本事,兵馬也比不上李兄,咱也知道皇上賢明,如今浙閩戒嚴,咱撈不著上岸,多虧老杜你義氣,能從你那些買些物件兒,維持著兄弟們的花銷。你也說了,前頭的事兒,皇上怕是不肯赦免咱。既這樣,咱也不能坐視小皇帝安穩,大不了同歸於盡!」
聽了這話,阮鴻飛心裡已經有了底,將公子忽悠陳大豹幾人的話猜了三分出來。阮鴻飛不贊同道,「陳兄,眼瞅著機會就要來了,你怎麼倒糊塗了。」
「你想一想,若是皇上不想赦你,怎會默許我賣東西給你們呢?」阮鴻飛微微一笑,「人哪,誰不犯點兒錯呢。能做錯,自然能立功。若是陳兄為朝廷立下大功,現成的赦免理由已經有了。皇上啊,不願意打仗。這倒不是說皇上就怕了你們。」
「相反,倒是陳兄李兄對皇上頗有幾分畏懼啊。」阮鴻飛道,「如今皇上剛登基,就修了天津港,將來必然還要南下建港,開海禁早已是鐵板釘釘之事。咱們在海上討生活,東洋南洋去遍了,將來海禁一開,咱們的日子就難過了。」
「更有甚者,咱們早有盜匪之名,皇上開海禁,必然要建一條暢通無阻的海上商路。」阮鴻飛道,「故此,開海禁第一件事,就是要繅匪哪。」
陳大豹與李方皆是默默,先前他們在海上稱霸啥的,那是因為朝廷禁海,也沒海軍,他們偶爾上岸搶些東西,官兵一來,往海裡一跑,誰也抓不著他們。
可實際上,他們是斷然無法與朝廷正式軍隊相抗衡,只看明湛登基前後將浙閩淮揚官場肅清後,他們的日子有多難過就知道了。
倒不必朝廷海上繅匪,只要海岸線全面戒嚴,他們半點兒東西也得不著,日子就已經是備加辛苦。
阮鴻飛一嗔,「這些話,公子給你們分析的全對。」
「只可惜,這位公子怕是小人之心度君子這腹了。」阮鴻飛長歎,自斟了一盞酒道,「皇上親口對我說過,他不想與你們開戰,不是怕你們,是想著,你們也是天朝人,你們麾下的弟兄們,也是天朝人。皇上哪,是不想自家人打自家人哪!」
「雖然如今在海上漂著,可是老家還有親戚在吧?想不想,什麼時候光明正大的回家去瞧一瞧,看一看。」阮鴻飛道,「大丈夫在世,還當錦衣還鄉哪。在外為匪,到底名頭兒不好。」
「皇上的心哪,一直是想用你們的。可你們呢,卻沒明白皇上的意思。」阮鴻飛搖頭惋歎道,「我真為你們可惜啊。」
李陳二人臉色微變。
此時,一個含笑的聲音驟響起,「都說杜若王驚才絕艷,舌燦生花,果然傳聞非虛哪。」
阮鴻飛坐的是對門的主位,他一抬眸,就見到了推門而入的那個人。
帝都。
雖然敗訊來的很快,但是韃靼人想要到帝都,並沒有明湛想像的那樣快。甚至在帝都周圍的百姓,該藏的藏了,該躲的躲了,韃靼人的軍隊才到了河北境內。
當他們在楊宇同的帶領下臨近帝都城,他們發現,生活真的與他們想像中的有那麼一點兒不同。
要知道,在韃靼人的眼裡,天朝那就是滿地金銀財寶,遍眼雞鴨魚肉,糧食滿倉,其民虛弱如群羊的形象。
可是,當他們繞過諸多軍事重鎮,抄小道逼近帝都城,卻發現一個問題,村莊都空了,除了天上的飛鳥,地上的空房,燃燒後的黑灰外,啥都沒了。
薩扎得慶幸,他們來的時候穿的都是皮裘,別的不說,起碼能應付越發寒冷的天氣。
薩扎此時頗是揚眉吐氣,想起先前被章戍訛去的五千匹馬,仰望夜中寒星,對陳敬忠道,「王叔,如今帝都唾手可得,不知道小皇帝會不會派人來跟我們求和。」
「如果要派人的話,希望還是那個能說會道的使臣來!」薩扎冷笑。
陳敬忠憂心道,「不知哈木爾如何了?」
「怕什麼,晉國公一家子還在咱們手裡,大不了直接把哈木爾換回來。」薩扎意氣風發,對於叔叔提及他最討厭的哥哥一事也不計較了,笑道,「不過,我還要他們皇帝還我五十萬匹馬才肯換!」
烏塞部的王烏塞王的年紀比薩扎年長的多,當然也比薩紮穩重,也沒這些說狂話的毛病。現在還沒到帝都呢,也沒見人家皇帝的影子,說這些大話,沒什麼屁用。烏塞王著眼於眼前的問題,問道,「可汗,明天我們就要到帝都城了,從哪條路進帝都哪?」
薩扎看向楊宇同。
韃靼人上一次打進帝都城,那還是德宗皇帝年間的事情,德宗皇帝是誰呢,論輩份,那是明湛的曾祖父,這麼一算,起碼是五十年前的事兒了。
五十年前,在場的烏塞王是最年長者,也還沒出生呢,更不必提薩紮了。
所以,韃靼人對於路況並不熟悉。他們這次這樣快的來到帝都,那都是漢奸揚宇同的功勞。在楊宇同的帶領下,他們走的各種小路,途經各種村莊縣城啥的,似太原城這樣的軍事重鎮,他們根本沒打。
所以,韃靼人到帝都,並非直線推進。這樣,他們的速度相對來講就要慢的多,故此,也就留給了帝都百姓頗多的轉移時間。
楊宇同是個相當穩健的人,答道,「聽聞新皇帝狡詐多端,這會兒,小皇帝定已經知道我們攻來帝都的消息,以保險起見,咱們仍是繞過官道吧。」
薩扎不同意,他攻入大同城,是何等的威風八面,士氣高昂。再看如今,他兵馬完備,人數眾多,且大同兵不堪守備之事,薩扎覺得與天朝人打仗,那就如狼入羊群一般。故此,薩扎道,「怕他什麼,我與烏塞王俱是草原上的王,帶著草原上的勇士們,來帝都就要大大方方的來,難道還要偷偷摸摸的不成?」
陳敬忠勸道,「薩扎,楊將軍熟悉帝都軍事,還是聽楊將軍的比較穩妥。何況,將來只要佔領帝都,還怕沒有大大方方的時候麼?」
薩扎卻有自己的想法,道,「咱們此次來是要與小皇帝談條件的,非以虎狼之師的面孔,小皇帝怕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呢。咱們得先讓小皇帝怕了,才好要東西麼。」
薩扎這樣說,也不能說沒道理。打仗啊,氣勢很重要,你得拿出必勝的那種勢頭兒來!他們在大同城掠劫一番之後,是直奔帝都城,目標就在眼前了,這時,薩扎想的是攻破帝都城,抓住皇帝,乾脆自己坐上龍椅來。若是不成,也要像上次章戍訛他一樣訛小皇帝一筆。
楊宇同聽到陳敬忠與薩扎的話,眸光一沉。楊宇同接到了命令是,令韃靼人圍困帝都城,圍上幾天,你韃靼人甭管是簽個盟約或是搶些東西,你就回吧。
若是韃靼人佔領帝都城,那明顯不是楊宇同的目標所在。
此時,楊宇同忽然意識到,如今他們是帶著近十萬的韃靼兵,兵臨帝都。而楊宇同手下人,不過五千。這個時候,楊宇同發現,他根本不能控制韃靼人了!如今,要對帝都進行什麼樣的軍事戰略,已經不是他說了算的!
在此刻,他已經不是戰爭的主導者,而是戰爭的依附者。
楊宇同心底一個冷顫,面上卻道,「一路上過來,如今郊外不見百姓,可見人們已經接到命令轉移了。我看,帝都收攏防線,大軍已全部撤入帝都城。與帝都城這一戰,怕不會太好打呢。」
薩扎哼一聲,撓了撓下巴上滿是灰塵的鬍子,心裡瞧不上楊宇同的膽小,眼中帶了幾分蔑視,「你不必怕,有我們韃靼與烏塞人,帝都已是手到擒來。放心吧,楊將軍,你們家主人想要的那一份兒,我是給他留著呢。」
薩扎的話已經完全超過了合約之所限,楊宇同心底更加發寒,問道,「那依可汗所見,明日如何進帝都呢?」
「走官道!」薩扎一言定矣,「我要讓你們的小皇帝瞧一瞧,我薩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一更,會偏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