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明白,為了人類的未來,你身上的血最好不要流傳下去,誰也不能保證你的後裔是否能擁有你血脈中的力量。
有人如此說著,發出長長的歎息。
「我知道……我應該讓我的血就此斷絕,可是老師,當我得知我能擁有家人的時候,我很開心,從未有過的開心,我真的不想失去那種能讓我感到溫暖的東西。」
「……」
年長的男沉默不語,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這個被他一手帶大的孩。
既然那個小生命已經出現,這個孩就絕對不會將其棄之不顧。
「讓您失望了……我終究還是做不到您期望的那樣。」
有著光一般瞳孔的青年說,他注視著對面正在歎息著的高大男人,神色帶著幾分不安,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
在這個人面前,他一直都是孩。
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是這個人將瀕死的他從魔窟之中帶出來,傾盡心血教導他、培育他,將他帶大。
這個男人是他的老師,是這個世界上他最尊敬也是最仰慕的人。
他注視著老師的目光中帶著歉意,因為他知道他讓他的老師感到失望,可是他不會改變他的決定。
一手培育出年輕的人類之王的男人沒有回答,他抬手撫了撫他一手帶大的年輕人的頭,看著青年那緊張地注視著他的目光,他一貫嚴肅的臉放柔了一點痕跡。
「既然你已下定決心,就這樣吧。」
他撫摩著對方頭的手在這一刻滲出一點令人不易察覺的溫柔,卻也隱含著多的歎息。
…………
……………………
小小的房間裡,壁爐中鮮紅的火焰在燃燒,映照在這個房間的主人一樣火紅的短髮上。
五六個年輕人聚集在這間小小的屋裡,或是安靜端坐,或是低聲交談,或是無聲地飲茶。
若是突然出現一個巨人一腳將這座房間碾碎,那麼人類的歷史即將就此改寫。
此刻身在這座房間裡的,皆是被視為人類英雄的存在,他們統帥著被所有人視為希望的大兵團。
他們所在之地,就是人類最高的指揮部。
被所有人類視為信仰般的光之王者,此刻也置身其中。
這一刻房間很安靜,幾乎只能聽見低低的呼吸聲。
因為將年輕的統帥者們召集而來的那個青年在剛才說出了一句駭人聽聞的決定,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定地集中在青年身上,青年卻只是一如既往地微笑著,從容迎接眾人錯愕甚至是不贊同的目光。
「……別開玩笑了!」
終於脾氣最為暴躁的紅髮男第一個開口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他皺著眉怒視那個傢伙。
「你知道這不是玩笑,羅爾斯。」
青年抬頭和羅爾斯的目光對視,他的瞳孔透亮得像是一眼就能看到最深處。
「在這最後一戰結束之後,『神』將不再,人類也會就此重獲自由。因為你們的希望,我將登基為王。」
他平靜地說,「五年,我將為王五年,五年已足夠讓我們建立的王國平穩下來。而那之後,我要退下王位。」
有幾個人彼此對視了一眼。
作為年輕的王者所信任的屬下,同時也是最親密的朋友的他們自是比其他人都要瞭解青年。
這個人從不在乎所謂的王冠,他願意登基為王,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是所有人的支柱和信仰,人們需要他成為王帶領人類走向未來。
五年之後,一切皆定,他將毫不留戀地離開這個令無數人嚮往的至高的王位。
「羅爾斯,我不後悔我過去的選擇,無論過去經歷過什麼,能遇到你們,而和你們一起並肩而戰,我為此驕傲。」
「因為有你們在我身邊,我才能堅持走到現在。」
「可是一切即將結束,再過五年,新的王國也會穩定,那之後我想從『英雄』這個身份中解放出來,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青年對他的好友們露出笑容,壁爐中的火光在他的眼中跳躍著,像是在他瞳孔中燃燒著光的火焰。
「我想要走遍這個大地,去看那些我從不曾看到的世界。」
守護之壁的統帥者羅爾斯還想說點什麼,可是剛一張口,就被旁邊的人打斷。
「……拿你沒辦法。」
以智慧著稱的年輕男搖頭輕笑,身為獨角獸之統帥者的他沒有羅爾斯那樣的彪悍氣息,卻自給人一種睿智感。
此刻,這位被稱為『獨角獸的智者』的青年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從容和冷靜,只是看向好友的目光帶上一絲縱容的笑意。
「五年就五年吧。」他故作無奈地攤手,「大不了我們這些傢伙再拚死拚活幫你五年,確保五年之後不會再有意外發生。」
「啊啊,交友不慎!」
雙臂高高枕在腦後的另一位棕髮年輕人如此大聲抱怨著。
雖說是抱怨,他的臉上卻沒有一點不開心的神色,純粹只是調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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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知道了。」也有人大手一揮,「五年後你放肆去玩你的,剩下的交給我們就是了。」
「喂喂喂——」
紅髮的羅爾斯看著那群傢伙嘴角直抽。
「我說你們慣著這個傢伙也有個限啊!」
「好了好了,羅爾斯,你可沒資格說我們。」
獨角獸兵團的統帥者衝著他揚眉一笑。
「怎麼,你要拒絕他嗎?」
「……」
羅爾斯扶額。
好吧,他開始被別人打斷的那句話其實也是和大家差不多……
可惡啊,果然還是他們這群人都寵著這傢伙了麼!
紅髮男在這邊兀自氣哼哼地生著悶氣不吭聲,那邊一群年輕人則是毫不在意地低聲談笑了起來。
「這樣說起來,米卡莎是不是也要跟著走啊?」
「廢話,你覺得米卡莎可能會待在他不在的地方嗎?何況他們馬上要結婚了……唔,你這傢伙我還擔心著你這輩都開不了竅,沒想到你手腳居然這麼快!居然先我一步結婚了該死!」
「說真的,你五年後甩手不管也就算了,可別一走人就毫無音訊了。」
「就這句話說對了!」生著悶氣的羅爾斯終究還是按捺不住開口說話,「我說你最起碼一年得回來一兩次,要是四年才回來一趟就別怪我們到時候又把你壓在王座上,嘖!」
「唉?話說回來,你老師提出來的那什麼多人議會制……是不是因為他早看穿你的心思了?」
房間裡一時間吵吵嚷嚷,年輕人們爽朗的談笑聲充斥其中。
沒有人注意到,有人靜靜地站在壁爐外的窗角陰影下,將這一切盡數聽在耳中。
……
他要走。
他要離開。
五年之後,她甚至連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火紅的長髮散落在蒼白的頰上,少女握緊雙手,她的唇被她自己咬得毫無血色。
雙手抱緊自己止不住發抖的雙臂,她雙眼無神地注視著眼前,陰影陷入她的眼底,像是將她的瞳孔一點點染成陰鷙的色調。
連看他一眼都做不到……這種事怎麼可以!
她絕不允許!
…………
…………………………
有著淺黑色髮絲的青年走下長長的石階,他看下來的瞳孔彷彿發著光的明亮。
半截石階中間,是遠遠向外延伸出去的庭院,鬱鬱蔥蔥的樹林錯落有致地佈滿了這間小小的園,夜晚淺淺的陽光灑滿其中,地上斑斑點點的光跡隨著枝葉晃動著。
「我說在裡面怎麼看不到你,原來在這裡。」
他笑著,喊著那個斜身靠在庭院邊緣一根高大石柱的男的名字。
「裡維。」
銳利的眼斜了他一眼,裡維收回目光。
「你不問結果?」
「……沒必要。」
裡維淡淡地回答。
不需要問也猜得到結果,沒有人能拒絕這個擁有光一般明亮笑容的青年的請求。
誰都不能。
「啊啊,雖然羅爾斯還有其他人都囉囉嗦嗦地說了一大堆,而且羅爾斯看起來很生氣的樣,但是最後還是鬆口了,只是說讓我必須一年回來一趟。」
貓兒似的眼彎成月牙的弧,青年也不嫌髒,就這麼隨意在裡維腳下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只是就算我離開了,王的頭銜還得掛在我頭上,他們都這麼說。」
雙臂抱胸倚在石柱上的白髮男依然沒有吭聲,臉上也看不出絲毫意外之色。
這件事也在他意料之中,除了坐在他腳下的這個人,再也找不出一個人能讓那群桀驁不馴彼此間互不服氣的傢伙心甘情願屈身其下。
王之名只能落在這個人的身上,否則人類就會再次混亂。
「……他們還說讓我盡快決定我的姓氏,不然登基為王就不莊重了,唔,雖然我是覺得沒多大差別啦。不過既然他們都這麼說了,我還是把我姓氏定下來算了。」
「阿克曼。」
坐在石階之上,雙手交握放在膝上,青年懷念的目光投向遠的方向。
「我母親的姓氏,我想繼承她的姓氏,你覺得怎麼樣,裡維。」
「那種事和我無關。」
「別說這麼冷淡的話啊,我們可是馬上就要成為一家人了。」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覺得這種事能瞞我多久?裡維大人~~」帶著一分戲虐的口吻,青年喊著大人兩個字的時候特地加了重音,他抬頭微微瞇著眼笑得一臉陽光看上來。
「嗯?~~或者我該叫您,裡維哥~~哥~~?」
「閉嘴!」
那特意一字一頓的哥哥的可愛發音讓一貫泰山崩於前
而面不改色的裡維眼角頓時一抽,那張面癱臉差點就此破功。
「哈哈哈哈!」眼見裡維臉色抽搐,他大笑出聲來,「所以我說啊,米卡莎馬上要成為我的家人,你是她的兄長,那麼自然也是我的家人,不是嗎?」
他一邊哈哈笑著,一邊雙手按在身側的石階,向後仰頭看向裡維。
「戰神閣下,你也沒有姓氏不是嗎?既然是家人,用同一個姓氏不是理所當然嗎?」他笑著說,「如果不覺得難聽的話,我把我的姓氏給你。」
「……」
「討厭和我一個姓氏嗎?」
「……」
「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了。」青年聳肩,他伸手握住裡維的手,裡維低頭看去,將那張熟悉的面容映入瞳孔的最深處,「在這一仗打完之前,先不要把這個姓氏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嗯~到時候嚇那些傢伙一跳。」
他笑著,叫著他強行塞給他的名字。
「裡維.阿克曼。」
白髮的男沒有回答。
白色陽光如瀑布般從天空中傾瀉而下,像是將這一片小小的庭院籠罩在純粹的光華之中,那彷彿是一副靜態的華美壁畫。
如雪般的白髮從微微俯身低頭的他肩上滑落,髮梢散落在有著光一般瞳孔的青年握著他的手上,隱約可見陽光在柔軟的淺黑髮絲中跳躍著炫目的光跡。
他對他展開笑顏,笑如光照大地,
「五年之後,陪我一起走遍這個大地吧。」
白髮一朝如雪紛飛而下。
光華融化大地。
或許對有些人來說,時光已永恆地靜止在這一刻。
…………
………………………………………………
最後的決戰已經到來,人們堅信著他們即將獲得最後的勝利。
面火紅的旗幟在空中高高飄揚,佇立在旗下的年輕王者是他們所有的信仰。
那是人類的英雄。
他將帶領著人類走向最終的勝利。
這一刻,所有人都堅信著這一點。
…………
「你要拿自己做誘餌?」
「是的,殘存的『神』族龜縮在他們的駐地裡面,強攻會有很大的損傷,所以我覺得將他們引誘出來比較好。」
「危險了!你知道自己在人們心中的意義麼,一旦你有不測,說不定整個人類大軍都會崩潰。」
「我知道,米卡莎,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有成為誘餌的價值。為了抓住唯一能夠反敗為勝的機會,那些傢伙才會從龜殼裡出來。」
「可是——」
「戰士】的犧牲大了,我實在不想再讓他們……而且正面強攻會讓我們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慘勝並不是我想要的,現在人類已承受不起大的損失,否則就算取得了勝利也沒有意義。」
年輕的王者回答,他注視著米卡莎的目光明亮而堅毅。
他所做的決定並不是一時衝動,也不是胡亂逞英雄,而是認真考慮利弊之後作出的決定。他是人類之王,他的目光所看到的不僅僅是眼前的勝利,還有人類更遠的未來。
「我們必須盡可能地將人類的力量保留下來,為了未來。」
「……我明白了,你自己小心。」
「別擔心了,米卡莎,只要他們能按照計劃及時趕到戰場,我不會有危險。」
「但願如此。」
是的,但願如此。
可是心底深處這種隱約的不安感卻是……
心底不安的少女伸手,抓住對方的手。
「我跟你一起行動。」
「可是你得負責指揮兵團啊……」
「有裡維就夠了,反正平常也是交給他指揮!」
對於米卡沙反常的焦躁行為,青年頗為無奈。
「米卡莎,你真不需要這麼擔心,你忘記我是不死之身嗎?」
「並不是真的不死不是嗎?如果被砍掉頭顱——還有——」
緊皺著眉,米卡莎將手指用力按在對方的胸口,她手指按住的地方隱隱傳來心臟跳動的感觸。
「這個地方,不要告訴我你忘記了,你的心臟五天前才被毀過,你的老師也警告過你,要是短時間內再次受到重創,它很可能再也不會重生。」
「放心吧,這件事只有很少數幾個人知道,他們都是和你一樣值得信賴的人,根本不可能透露出去。所以,就算有人要暗殺我也不可能衝著這個地方。」
看著米卡莎一臉焦慮的表情,年輕的王者輕輕地歎了口氣。
「好吧,我知道了,米卡莎,你和我一起行動。」
……
……………………
「這樣真的能讓他留下來?」
有著一頭如火般艷麗長髮的少女輕聲問著,伸手接過身前的人遞過來
的一個小小藥瓶。
「只要按照你的話去做,我就能得到他?」
「按我的話去做,你將得償所願。」
她身前的人對她露出笑容,嘴角一點似笑非笑的痕跡隱藏在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楚。
她咬緊下唇,緊緊地將那個小小的藥瓶握在手心之中,目送著那個人的背影消失在叢林的陰影深處。
……這麼做真的好嗎?
她想。
不可以做這種事,不可以。
她殘存的理智在拚命地提醒她。
可是……
五年後,他就會消失在她的世界裡。
……不!不可以!只有這種事她決不允許!
無論使用怎樣的手段!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她也要將那個人留在她的生命中!
…………
「哥哥,你現在就要出征嗎?」
「莉莉絲,不用擔心我。」羅爾斯微笑著撫摩著心愛的妹妹柔軟的長髮,「這是最後一次,只要這一次取得了勝利,我們就再也不需要戰鬥。」
只要這一次獲得勝利,他們就能從此過上安寧的生活,再也不需要擔驚受怕,再也沒有鮮血和戰亂。
「……請凱旋而歸。」
少女白皙的手指按在漆黑的瓷器酒杯上,將一杯酒遞給她的兄長。
她對她的兄長露出笑容,熊熊燃燒的爐火照在她的長髮上,映了她一臉的緋紅。
………
喝了酒的紅髮男驀然倒地沉沉睡去,火舌的光華在昏睡的男臉上晃動著深深的陰影。
安靜地跪坐在兄長身邊的少女握緊雙手,她的指甲刺破她的手背染成火光般鮮紅的顏色,她的目光比什麼都還要冰冷和瘋狂。
那個人身邊的位置是她的……本來可以成為他妻的人應該是她!
米卡莎!是這個女人奪走了原本應該屬於她的一切!
那個人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
…………………………………………
火紅的旗幟高高地在大地之上舉起,那一場戰役在明亮的陽光之下拉開了最終的序幕。
那是一場比什麼都還要慘烈的戰爭。
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戰爭的結局意味著什麼。
要麼死,要麼勝利。
被選定為最終戰場的山谷黑褐色的大地染遍濃烈的血色,殘肢斷體撒了一地的鮮紅。
巨大的山谷就像是一台永不休止的絞肉機,將一切生命碾壓成了粉末。
而在這僵持不下的戰場上,最令人害怕的情景不期而至地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為什麼守護之壁軍團還不動!羅爾斯那個混蛋在搞什麼!他不知道這樣會害死他嗎——」
「自由之翼軍團被切開了!小部分士兵潰散……裡維大人也失去蹤跡了!現在是塔納副團長在指揮!」
「讓潰散的士兵暫時併入我的軍團!叫塔納帶領還有戰鬥力的士兵立刻奔赴沃爾特救援!」
「不行!這邊戰場咬得緊,完全抽不出兵力!」
「獨角獸兵團還在後方——」
「守護之壁動了!不行!慢趕不上!防衛圈有了漏洞!他那邊危險了!」
作為本就是最危險處境的誘餌,一旦深陷重圍,就算是有巨人之力也是死一條。
「堵上去!不然就——」
「必須立刻去救援!」
「不……」
被譽為『獨角獸智者』的年輕男掃視著戰場,臉上露出絕望之色。
他絕望地看著那個人所在的遠的方向,痛苦搖頭。
「…來不及了……」
另一個方向,棕髮的青年一劍狠狠地刺入大地。他怒不可遏地眺望著遠方那直至現在才緩緩開動的守護之壁軍團,他的目光在這一刻猙獰非常。
羅爾斯.雷伊斯,你該死!
一切因你毀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