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窗簾刷拉一聲被誰用力拉開,清晨的陽光頓時撒了滿屋的亮色,一大片落在艾倫的臉上。
躺在床上的少年低低地哼了兩聲,迷迷糊糊中將被往上一拽,人也往暖和的被窩裡拱了拱,將一張臉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頭淺黑色的髮絲柔軟地散落在潔白的枕頭上。
「艾倫。」
有人在喊著他的名字,隔著被窩推了他幾下,他低低地嗯了一聲,繼續將腦袋往被窩裡拱了拱。
「艾倫,該起來了。」
見叫了好幾聲都叫不醒艾倫,那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之下身形纖細的黑髮美少年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
知道再叫下去大概也沒用,他直接彎下腰,伸出右手抓住被一端,準備直接掀被。
可是笠沒留神到他按在床上的左手恰好壓住了被的一角。
下一秒,他右手抓著被用力一扯——
嘶啦!
一聲布帛撕裂的響聲在這個安靜的房間內顯得異常清晰和刺耳,一下就將那個怎麼都叫不醒的少年驚醒了過來。
碧綠色的貓兒似的眼陡然睜得大大的,被驚醒的艾倫猛地起身坐起,一抬頭就看著站在他床前的笠。
他的黑髮好友正站在那裡發愣,漆黑色的瞳孔呆呆地看著那個被自己撕成兩片的棉被。
艾倫頓時失笑。
「怎麼,又弄壞東西了?」
這兩日裡,醒來的笠不是捏壞了茶杯,就是一不小心扭斷了門把,但是偏偏他又不是故意,只是按照常日的習慣稍微使了點力。
雖然他從小力氣就異於常人的大,但是也不至於大到現在這種幾乎非人類的可怖地步。而他近來總弄壞東西,就是因為還沒能掌握好這種力量的緣故。
「呃,抱歉。」
放下被自己一不小心就又撕爛的被,黑髮少年的臉上露出沮喪的神色,活像一隻因為犯了錯而拉聳下尖耳朵的黑貓。
突然被叫醒過來,還有些睏倦的艾倫用力揉了揉眼,側過頭來卻看見笠還站在旁邊沮喪地看著自己的手,顯然對於自己無法控制自己的力氣這種事耿耿於懷。
他一笑。
「笠。」
綠瞳的少年伸出手,抓住好友的頭,他的手指深深地探入那柔軟的漆黑色髮絲之中,他的指尖能清楚地感覺到黑色髮絲中體溫的暖意。
他抓著笠的頭將其拉下來,讓彼此溫熱的額頭貼在一起。
兩人的臉這一刻隔得近,幾乎感覺得到彼此呼吸的痕跡。
碧綠色的眼微微彎起來,少年對他失而復得的最重要的好友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早安。」
或許是完全沒反應過來,被抓住頭拽下去額頭頂住額頭的瞬間,笠愣了一下。
他有些發愣的漆黑色瞳孔和對面那雙微彎的碧綠色的眼對視,微微發亮的黑瞳中清晰地倒映出那張離得自己近的笑臉。
額頭的暖意滲透髮絲傳遞到他的肌膚上——那是人的體溫,而不是冷硬的晶體的感觸。
黑髮少年的唇角緊跟著上揚了起來,從天窗斜斜地撒落在他側頰上的陽光像是在他上揚的唇角跳躍著暖意。
「嗯,早安,艾倫。」
笠笑著回答。
他笑得比什麼都還要開心和燦爛。
——你所在之地,就是我唯一的所在之處——
***
被暫時劃分為調查兵團轄區的營地大門口,幾個年輕的少年正站在那裡,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個水瓶正仰著頭咕嚕咕嚕地往喉嚨裡灌水。暖暖的微風撩起他們身後那滿是塵土的墨綠色的披風,將有些髒了的黑白雙翼的徽章展露在陽光之下。
不一會兒工夫,有著一頭棕色短髮的高個少年就率先將水瓶裡的水灌得乾乾淨淨。
「啊哈!終於活過來了!」
打了個水嗝,讓抬手擦了擦嘴角漏出的水滴,在長途跋涉之後痛飲一頓水的爽快感讓他發出舒服的感慨聲。
不只是他,他身邊的幾位同伴的都是一身風塵僕僕的模樣,一天一夜馬不停蹄地在野外奔跑,那滿身的塵土讓他們都顯得髒兮兮的。
不過這也難怪,畢竟當時並未參與大兵團內鬥的讓、馬可、莎夏等人作為內戰之後戰力良好的人選,被緊急調入利威爾麾下奔赴前線保護市民。所幸在那持續了數天的激戰之中,彼此之間已經有了良好默契的他們都在和巨獸人的戰鬥中存活了下來,雖然受傷不可避免,但是能夠保住性命同時建立戰績的成果比起其他大多數士兵來說已經相當不錯了。
「謝了,阿爾敏!」
同樣也一口氣灌了一瓶水的柯尼誇張地大大吐出口氣,笑得一臉燦爛地拍了拍抱著剩下的水瓶站在一邊的阿爾敏。
「沒什麼。」
阿爾敏笑著回答,然後問道,「只有你們先期趕回來嗎?其他人呢?傷亡很大嗎?」
「啊啊,軍團會遲一些到。」比起讓和柯尼,馬可喝水就要慢上一些,他拿著還剩下一小半的水瓶對阿爾敏一笑,「我們因為還不是正式士兵,在戰場上被分
分派的任務比較輕,體力保留的多,所以被要求作為先期部隊盡快趕回來。」
他認真想了一下才繼續回答,「這次的傷亡似乎也不是很厲害……說起來也奇怪,到達戰場的時候幾乎漫山遍野都是巨獸人,我們本來還以為這次戰鬥會非常慘烈的,結果才打了幾場,那些怪物就慢慢地後退,撤出了我們的地盤了。」
「感覺上就像是無心戀戰一樣。」馬可有些困惑地說,「可是巨獸人明明都沒有神智思維的啊,為什麼……」
抱著數個水瓶的金髮少年眼底有微光閃動了一下,他盯著懷中的水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行了,別說這個了,那群怪物自己撤退有什麼不好,我可不想和它們拼得同歸於盡。」站在一旁的讓用鼻哼了一聲,「我的命可是很寶貴的。」
他一邊說,一邊抬頭四處看了看。
「阿爾敏,就你一個人?」
對於後來發生的那一系列事情完全一無所知的讓左看看右看看,「笠呢?還有那個傢伙不是一直和你形影不離的嗎?」
阿爾敏臉色一暗,只是被頰邊金色的發的陰影遮掩住看不清楚。
「哈哈,讓,你還以為艾倫會來迎接你嗎?少做夢了。」
柯尼哈哈地大笑了起來,「人家現在可是大人物,讓那麼一個大人物來迎接你這個小人物你也不怕燥得慌。」
「大人物怎麼了?」被柯尼一頓狠貶的小人物讓頓時惱羞成怒,「大人物就能嫌貧愛富嗎!」
「讓,嫌貧愛富不是這麼用的……」
「少囉嗦馬可!如果那個急著找死的傢伙成了所謂的大人物就把我們這些舊時的朋友
忘到腦後的話,我可不管他是什麼什麼的英雄後裔,一定要找機會狠狠揍他一頓!」
讓惱怒的反駁反而令柯尼越發一頓爆笑。
「哈哈哈哈哈!讓,我還是第一次聽你承認你和艾倫是朋友啊。怎麼,你這是看見人家發達了就開始攀關係了?」
「住口!再說我揍你啊!」
青筋直暴的讓開始亮拳頭。
「來啊,指不定誰揍誰!」
往後一跳拉開距離的柯尼針鋒相對。
「你們別在這裡鬧啊,這裡怎麼都是大街上,來來往往都是人啊。」
老好人馬可哭笑不得地繼續自己徒勞的勸阻行為,向旁邊的阿爾敏使了個眼色。
抱著水瓶正悶悶地想著什麼的阿爾敏一愣,反應過來也趕緊上前勸阻。
「對啊,柯尼,你們不是還要趕去向韓吉分隊長匯報嗎?在這裡耽誤時間不好吧?」
「啊——奧(艾)隆(倫)——」
一直在一旁一口水一口麵包拚命往嘴裡塞的莎夏突然睜大眼,塞得鼓鼓囊囊的嘴裡發出含糊不清地叫聲。
「哈?」
「什麼啊莎夏?」
「唔嗯!」
用力將嘴裡的麵包吞下喉嚨,馬尾少女抬手指著前方大聲喊著。
「艾倫,還有笠,他們在那邊!」
莎夏這麼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頓時就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果然就看見了他們同期的兩個少年的身影。
並不是只有兩人,似乎還有一個身著憲兵制服的青年和他們在一起,看起來他們的目標似乎是對面大道通向的指揮部大樓的正門。
可是莎夏這麼一叫,背對著他們的艾倫似乎聽見了,頓時就回頭向他們這邊看來。
他的目光和讓一行人的目光對上,頓了一頓,艾倫轉身向他們走來。
「阿爾敏,早上好。」
「啊?……啊啊,早、早上好。」
艾倫對呆呆地看著他的阿爾敏點了點頭,然後目光從過去同期的同伴們身上掠過。
「讓,柯尼,莎夏,馬可,很久不見。」
碧綠色的眼微微彎了彎,那是一點微不可見的淺的弧,明明是無可挑剔的笑,卻偏生給人一種難以靠近的疏離感。
他對他們笑,神色平靜而從容。
有著淺黑色短髮的少年站在他們面前,就和很久以前還在訓練兵團一樣,那張年輕而熟悉的面容和他們記憶中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像以前,又不像以前。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勢瞬間都壓倒了一切,竟是令幾個年輕的訓練兵的呼吸沒來由地一窒。
想要一步過去像以前一樣哈哈笑著拍打艾倫肩膀的柯尼不自覺地縮回手,微微站直了身體,收斂了臉上的笑。
本想繼續大咬一口麵包的莎夏訕訕然地閉嘴,帶著幾分侷促將麵包縮在背後。
讓盯著艾倫的臉,似有些錯愕,像是完全沒反應過來。
馬可左看看右看看,見沒人說話,只好站出來說話。
「呃,是、是啊,好久不見了,咳咳,艾倫,你還好吧?」
他說,但是總有一種難以明喻的彆扭感讓他覺得自己怎麼說怎麼彆扭。
「你
們能平安回來就好。」
艾倫笑著對他們說,淺黑色的額發在他年輕的臉上落下淺淺的影。他說話的聲音不徐不疾,平緩中帶著一點笑意。
他站在那裡,莫名就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力。
「軍隊的傷亡大嗎?」
「並不大,傷亡比例比以往要小。」
馬可趕緊回答。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回答的時候他的身體幾乎是本能地站得筆直,雙手背在身後,擺出了像是在回答長官般的標準軍姿。
「那就好。」艾倫點了點頭,「你們還要去匯報吧?我不耽誤你們了。」
他如此說著,轉身就向著預定的地點走去。
「我們走吧,笠。」
漆黑色的瞳孔微微掃了那怔怔地看著他們的幾個同期同伴一眼,笠什麼都沒說,只是抬手拉了拉唇角的紅色圍巾,然後轉身快步跟上了艾倫的腳步。
「等——」
反應過來的讓本能地向著艾倫的背影伸手,忍不住就要喊人。
可是他的手剛一伸出來,就被一直安靜地站在艾倫身後的那個白金色短髮的青年憲兵攔住。
「艾倫閣下很忙,沒有重要的事情請你們不要耽誤他的時間。」
法奇拉啪的一下將讓的手甩開,神色冷淡地說了一句,然後看也不看這群訓練兵一眼,快步向著艾倫離去的方向追去。
「什——」
讓想要發火,可是剛發出一個音法奇拉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他面前,一時間憋得他臉色通紅。
「這——這是什麼意思阿爾敏!」
他抬手指著艾倫離開的方向衝著阿爾敏大吼,漲紅著臉,氣得手指都發起抖來。
「那個傢伙發什麼神經?!」
馬可趕緊勸了起來。
「冷靜點,讓,這和阿爾敏沒關係啊。」
「我沒法冷靜!那傢伙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給誰看呢!」
「呃……剛才艾倫倒是沒擺架吧,只是在我們看來……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唔……怎麼說……」
搔了搔頭,柯尼有些遲疑地說,「我總覺得,現在的他看起來和他那個死掉的哥哥很像,唔,我是說那種給人的感覺……」
當初他站在那位叫艾連的憲兵長官面前時,也是大氣都不敢喘,就算那個人看起來很溫和,但是就是莫名有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讓他緊張得要死。
現在,他站在艾倫面前也有了這樣的感覺。
「別開玩笑了!那個沒腦的傢伙怎麼可能比得上他哥哥——他根本就是——」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把艾倫和他哥哥認錯了呢!」
一旁的馬尾少女拍著胸口大喘氣,一臉心有餘悸。
「我說你們眼都瞎了嗎?那個傢伙就算怎麼也不可能像艾連閣下——」
「讓,你先冷靜,總之……」
馬可苦笑著說,「艾倫真的沒有擺架的意思,我想,他之所以性格變了,說不定是因為他哥哥死了,他想要代替他哥哥……」
「艾倫沒有變。」
突然傳來的聲音硬邦邦地打斷了馬可的話,一直沉默著的阿爾敏突然開口。
「阿爾敏……」
「艾倫沒有變!」
阿爾敏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緊成拳頭,他低著頭幾乎是在大聲喊著,散落在他頰邊的金色髮絲因為他激動的吶喊而劇烈地晃動了起來。
真正的艾倫一點都沒有變!
金髮的少年咬緊牙,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