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利威爾離開之後不久,又有一個小孩跑過來打擾了坐在溶洞的湖水旁邊正在思著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回去的少年。
「你認識利威爾嗎?」
那個被他救下來的紅髮小女孩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著他說。
「是啊。」
艾倫笑著回答,他對於小孩一貫都是很好說話的。
「可是不對,我們這些人都是從小就一直在一起,利威爾認識的人我們也應該都認識才對。」
「呃,這個……」
「你是特意來找利威爾的嗎?」
「……要這麼說也行。」
雖然他自己都是莫名其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樣啊,所以才特意選在這一天嗎?」
「這一天?」
「是啊,你不是特意選這一天嗎?12月25日,明天正好就是利威爾出生的那一天。」坐在高高的岩石上晃動著兩條腿,紅髮的小女孩小聲嘀咕著說,「雖然對我們來說出生的日沒什麼用處……不過因為我幫教官他們整理過檔案,正好看到順便就記住了。」
「……」
說起來,艾倫還真不知道利威爾兵長的生日是哪一天。
雖然曾經問過,但是兵長總是一副不感興趣的樣懶得開口,就算問別人,似乎也沒有人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兵長從來不說的緣故。
……
等等,這麼說來,他離開那個世界的那一天的日似乎就是——
「這個給你!」
就在艾倫還在努力回想那一天的日期的時候,坐在他身邊的小女孩突然跳下岩石,一個轉身站在他面前,伸手就遞過來一個東西。
「嗯?」
艾倫反射性地接過那個被遞到自己眼前的東西。
那像是一朵盛開的乳白色花朵,艾倫接過來的時候手指觸及的卻沒有絲毫屬於花朵的嬌嫩,而是冰冷而堅硬,就像是他坐著的岩石一般。
那並不是盛開的花朵,而是一個小小的花朵狀的鐘乳石。
也對,像這種不見天日的地下溶洞除了乳白色的岩石就只有蔓延的青苔,不可能會開出什麼花朵。
「喜歡嗎?」
將石花送給他的紅髮女孩歪著頭仰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目光中帶著幾分忐忑。
「啊,很漂亮,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發愣的艾倫趕緊對女孩一笑。
紅髮小女孩大大的眼睛彎了起來,似乎對艾倫的回答很滿意。
「那好,你拿了我送的花了。」
她伸手抓住艾倫,一雙眼閃閃發亮地盯著他。
「那麼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人,等我十五歲的時候,我們就結婚!」
「嘎啊——?」
「放心好了,我會努力變強的,等我長大了就由我來保護你。啊,下午的訓練要開始了,我明天再來找你。」
不等錯愕當場的艾倫反應過來,紅髮的小女孩已經登登地跑遠了,只留下艾倫一個人發傻中。
……
他就這麼被強迫訂婚了?
而且還是一個比自己小四五歲的小女孩?
不不,不對,現在是十幾年前,所以算起來的話這個小女孩其實應該是比他大十來歲的……
不不不,他現在最優先考慮的事情難道不應該是到底怎麼回去的問題嗎?
***
啪嗒,上的小石被踢動在地面上滾動著發出細小的撞擊聲。
抱著腦袋就訂婚和怎麼回去的問題糾結了整整一個下午的艾倫本能地抬頭向著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一個年幼的男孩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利威爾先生?」
「接著。」
一臉冷漠的男孩隨手將什麼東西丟了過來,艾倫反射性地將那個小包接住。
一摸,還隱約透著一點熱,打開一看,是一個還熱乎著的麵餅。艾倫這才想起來自己來這裡大半天了,一點東西都沒吃過,甚至一口水都沒喝。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空錯位的關係,他不覺得渴,也不覺得餓。
而且,這個明顯是地下訓練營之類的地方的負責人不可能知道突然出現的他的存在,更不可能特地幫他準備食物,那麼這個食物就是……
「是利威爾先生您的份嗎?」
「吃剩的。」
「……知道了。」
沒有再追問下去,艾倫幾口將手中的麵餅吞下去了大半。盯著艾倫將麵餅吃光的男孩目光似乎露出了滿意的神色,艾倫的目光看過去,卻意外地發現男孩的衣袖裡露出繃帶的痕跡。
「利威爾先生,您受傷了?」
趕緊將剩下的半塊麵餅放在一旁,艾倫抓住利威爾的右手,將衣袖擼上去。
雪白色的繃
帶纏繞在男孩纖細的手臂上,其中一點刺眼的鮮紅浸透了出來。
他還沒來得及再多看一眼,男孩已經用力甩開了他的手,一把將袖扯下來重新蓋住纏繞著雪白繃帶的手臂。
「至少請讓我再看一下……」
「吵死了,沒什麼大不了。」
抬手揮開艾倫伸過來的手,男孩一臉不耐煩,直接轉身就走。
「啊,等等!有件事要拜託您!」
一見利威爾要走,知道攔不住他的艾倫趕緊開口喊住他,然後伸手一摸從身上掏出乳白色的石花遞過去。
「麻煩您將這個東西還給那個紅頭髮的女孩。」
「……」
男孩毫無感情的目光盯了那乳白色的石花一瞬,沒有吭聲。
「怎麼了?利威爾先生,您認識那個孩吧?」
沉默著將目光從那朵遞到自己眼前的乳白色石花移開,利威爾側過臉去。
「你拿著。」
他說,也不看艾倫。
「可是她說的事情我不能答應,所以這個東西最好還是——」
「沒辦法還給她。」
艾倫一愣。
「什麼意思?」
「死了。」
說話的男孩的聲音異常的平靜,聲線毫無起伏到近乎殘酷的平靜。
「兩小時前的訓練中死的。」
少年盯著利威爾的碧綠色瞳孔在這一瞬間微微放大,他握著乳白色石花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看著身前男孩那張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冷漠側臉,男孩的話語是如此的冷靜,那並不是特意表現出的冷靜,而是純粹在述說著一件吃飯般輕描淡寫的事情。
死亡對這個男孩來說,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艾倫的瞳孔微微抖了一下,倒映在眼底的熟悉中帶著幾分稚嫩的面容讓他忽然記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他和利威爾兵長坐在大街的長凳上,利威爾兵長用輕描淡寫的口吻敘說著他的過去。
一同訓練的同齡人大概幾個,最後只剩下我。】
——最後只剩下我——
那個時候他純粹只是以為其他人因為能力不濟被淘汰了而已,可是他現在終於懂得了利威爾兵長輕描淡寫的那一句『只剩下我』代表著怎樣殘酷的過去。
——淘汰的方式只有死亡——
就像是不久前還一臉燦爛地笑著將石花送給自己說要長大之後和自己結婚的那個小女孩,青澀的花苞尚未來得及綻放它的美麗就已凋零在這漆黑的地下深淵。
她應該比自己大,可是現在的她永遠不會再長大。
「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
「……」
「真是難看啊,艾倫。」
站在艾倫身前的男孩說,他還帶著稚氣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多年來已經習慣看著身邊的同伴一個個消失的他早已習慣了漠視生命的離去。
所以利威爾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因為他人的離去而露出這樣的表情來。他不喜歡這個傢伙露出這種表情,看著那張臉,隱隱像是有什麼在扯動著他的心臟。
他不喜歡這種不受他控制的感覺。
利威爾伸出手,碰觸著身前那個奇怪的傢伙的臉。
這是他第一次去主動碰觸別人的身體,並沒有想像中那樣不堪,他的手指碰觸到的地方很柔軟,與他習慣碰觸到的冰冷的石頭和刀刃完全不同。
他盯著那雙和這個陰暗冰冷的地下世界完全不同的嫩綠色瞳孔,再一次開口。
「這很普通,這裡每天都有在有人死去,因為他們不夠強。」
他的話語似乎比什麼都還要冷酷,可是那並不是故意,他純粹只是在述說著事實。
不覺得自己說的事實殘酷,是因為從小就習慣了這個規則的孩們將這一切視為了理所當然。
不能變強,就沒有資格活下去。
這就是在這裡生活的孩們鐵一般的規則。
對於早已習慣這種規則的利威爾來說,眼前這個傢伙真的是比什麼都還要奇怪。
明明是那麼的強大,偏偏在某種意義上卻又比什麼還要脆弱。
「如果你這個傢伙在這裡,豈不是每天都是這種難看的表情?」利威爾說,「沒用,那些人該死的還是會死,沒有意義。」
孩的語言比什麼都還要殘忍。
因為孩並不知它是一種殘忍。
碧綠色的瞳孔用悲傷的目光注視著眼前那個用理所當然的神態訴說著殘酷的事實的利威爾,眼底微微湧動的光澤像是水波的痕跡。
綠瞳的少年起身,單膝跪在利威爾身前,他伸出的雙臂將眼前這個年幼的男孩緊緊地抱在懷中。
「利威爾先生。」
他說,他的手緊緊地抓著懷中男孩的肩
肩,用力地扣緊。
「無論發生怎樣的事情,請您一定要活下去。」
「…………」
「如果沒有您的話,我一個人什麼都做不到。」
跪在地上緊緊將懷中一動不動的男孩抱住,艾倫低聲說,碧綠色的瞳孔泛出了淺淺的水霧的痕跡,讓他的聲音也帶上了一分哽意。
正是因為遇到您,我才能活下去。
正是因為有您一直保護我,教導我,我才能成為現在的我。
正是因為一直以您為目標,我才能面對那一切堅持走下去。
我無法想像您不在我身邊的這種可怕的可能性出現。
「所以,請您一定要——」
「……吵死了。」
半晌沉默,任由艾倫緊緊抱著的男孩終於開口說話。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而聽不出任何起伏。
他說,「我不會死的。」
所以,你這個傢伙別露出這種讓人看到就不爽的表情。
………………
………………………………………………
只是這句承諾,不過堅持了一天。
………………
「……你是說利威爾出事了?」
第二天遲遲沒有見到利威爾來找自己,實在忍不住的艾倫去找了那些訓練歸來的孩們詢問,卻得到了這種讓他呆若木雞的答案。
「是啊。」
有著藏青色短髮的男孩毫不在意地回答。
和利威爾一樣,他也早已習慣了同伴隨時會死去的事情而對此沒有絲毫悲傷感,頂多這一次是那個最厲害的同伴死去讓他稍微有點驚訝而已。
「下午在峭壁那邊訓練的時候,他的機動裝置好像突然出了故障摔下去了。」他聳了聳肩呵呵一笑,「就算他再怎麼厲害,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肯定活不了,說不定現在都是一灘肉泥……」
最後半句話戛然而止,那盯著他的駭人之的碧綠色的眼讓他瞬間打了個寒戰,從身體最深處蔓延而出的懼意讓他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
細碎的淺黑色短髮散落在微微上挑的銳利眼角,前一秒看起來就像是教官養的那只溫和無害的貓咪般的少年此刻那一身駭人的氣勢像了他曾經在森林中看見的撕裂獵物喉嚨那一瞬的野獸——
那迫人的氣勢幾乎讓他恐懼得無法呼吸。
「把你的機動裝置給我。」
用壓迫得人無法呼吸的目光盯著他的綠瞳少年說。
…………
野獸腥臭的氣息就噴在臉前,鮮血從他用力卡住黑豹牙齒的手背滴落在他的臉上,將他的臉染成一片鮮紅的色調。
野獸的利爪狠狠地摳進他肩膀的血肉深處,鋒利的爪尖幾乎在他的骨頭上刮過。
死死地咬緊牙的男孩臉上仍舊是一貫的冷漠,被血染紅的深褐色瞳孔中戾氣一閃,右手中的匕用力地刺進撲在他身上的黑豹覆蓋在漆黑長毛下的側頸。
猩紅的血像是噴泉一般從黑豹頸動脈出噴出,將旁邊的綠色草地盡數染成了艷紅色。足足有一個成年人壯實的黑豹抽搐了幾下,趴在男孩身上不動了。
用力地推開壓在身上的野獸,仰面躺在地上的利威爾喘了幾口氣,站起身來一把抽出插在野獸頸部的短劍。
他原本就不正常的蒼白膚色此刻更是慘白的厲害,身上原本的衣服都被他撕成長條做成繃帶緊緊地包裹在他的上身。
因為機動裝置突然故障從峭壁上摔下來,他雖然盡力想要避免傷害,但是巨大的衝擊仍舊讓他不可避免地斷了四根肋骨,腰腹那裡也被尖石捅了一個洞,就算被他用粗糙的繃帶死死勒住了,仍舊不斷地往外冒著血。
若是普通人,別說和野獸搏鬥,恐怕連走都走不了只能躺在地上等死。
每走一步,斷裂錯位的肋骨彷彿就發出咯吱的脆響,腰腹捅開的血肉摩擦著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