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一聲,潮濕的地牢頂上一滴水落在地上,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讓被鎖鏈拴在石壁上的少年耳尖微微動了一動。
他的雙手被鎖鏈吊在半空之中,細長的睫毛在他劃開幾道血跡的臉頰上落下淺淺的影,柔軟的淺黑色髮絲散落下來,少年看起來似乎處於昏睡之中。
覆蓋著血色的粗大鎖鏈從少年纖細的鎖骨處貫穿入血肉之中,那肌膚和黑鐵融合的詭異只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腳步聲停在裝作昏迷的艾倫面前,一隻手伸出來抓住他的下顎將他的臉抬了起來。
來到他身前的幾個人都沒有說話,似乎是在確認他的身份。
過了多久?現在是什麼時候?
艾倫無法確定。
肩膀上撕扯血肉的劇烈痛楚讓他的意識一直昏昏沉沉的不是很清楚,那種像是活生生被火灼燒著痛楚不斷地折磨著他的神經。
身體承受不住這樣的痛苦為了自我保護本能地想讓他的意識昏迷過去……但是這種危險的時候一旦失去意識,或許會破壞掉那個叫法奇拉的憲兵的計劃。
少年咬緊牙憑借自己過人的意志硬生生地撐到了現在。
被吊著手腕保持這種站立的姿勢異常的辛苦,模糊的意識會讓不堪重負的身軀不斷向下墜去。
可是每一次輕微的動彈,都會讓那貫穿肩膀的鎖鏈和鎖骨摩擦而驟然迸出一陣劇痛。
尖銳的痛楚一激,猛地將昏沉的腦驚醒,然後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肩膀上血肉灼燒般的痛楚。
如此週而復始的非人的折磨……他不過是短短的一天一夜就覺得快要丟掉半條命。
艾連到底一個人承受了多久?
……要把那群傢伙去全部殺光!那些該死的畜生一個都不該活下去!
拚命地遏制著心底灼燒的怒火,艾倫強忍住想要睜眼看清眼前混蛋的衝動,仍舊裝作昏睡不醒的模樣。
抬起他下巴的人似乎已經確認了他的身份,鬆開他的頭任由他的頭垂落下來。
他的身體晃動時,冰冷的鎖鏈狠狠地擦過他血肉中的白色鎖骨。
少年硬生生地將疼痛咽進喉嚨深處,他屏住呼吸,哪怕是被散落的額發陰影蓋住的眼角睫毛也沒有一絲顫動的痕跡。
他的手腕被抓住,有人在打開他的手銬。
一個中年男的聲音響了起來。
「唔……是錯覺嗎,總覺得看起來好像瘦小了一些。」
艾倫心口微微一緊。
「哈哈,這樣才對啊,如果把你弄成這樣半年,不瘦成骷髏就不錯了。」
半年?
那是那次他離開的時候?
「喂喂,還用上手銬麼?這傢伙只剩下半條命了沒必要吧?」
「別小看他啊,這傢伙攻擊性很強,幾天前就算手腳都被鎖住也硬是將納威伯爵的一隻耳朵給咬掉……嘖,當時那個血淋淋的樣你是沒看到,那個傢伙的眼神簡直和野獸一樣,嚇人得很。」另一個人嘖嘖有聲,「你不把他鎖好,到時候玩脫了可別說我沒事先提醒你啊。「
沒有人再說話,只聽見窸窸窣窣的響聲,隨後,他的雙手被反扣在身後卡嚓一下銬住。
一個布條蒙上了他的眼窩,將他繃帶以外的另一隻眼睛也遮住。隨後嘩啦一下,一桶冰水猛地潑在他身上,讓他的身體本能地一個激靈縮了一下。
冰冷的溫順著鎖鏈攀爬瞬間侵蝕到他的血肉,讓他的肩膀無法遏制地伴隨黑鐵扯動鎖骨的劇痛顫抖了起來。
「醒了吧?」
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頭髮,狠狠地將他從地上扯了起來。
「醒了就給老站起來!別他媽的裝死!還以為自己是以前那個憲兵大爺呢!」
突然晃動的身體帶動鐵鏈猛地扯動的痛楚讓他的身體本能地顫抖了一瞬,而這種反應似乎取悅了那個將他扯起來的男人,讓其發出了哈哈的大笑聲。
艾倫咬緊牙強忍住怒火,只是被銬在身後的手用力地攥緊了幾分。
有人在後面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他向前踉蹌了一步差點栽倒,貫穿鎖骨的鐵鏈晃動著發出金屬清脆的撞擊聲,一下一下摩擦著骨頭在那血肉之軀中抽動著。
被蒙住的雙眼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少年抿緊了唇,在身後人粗魯地推聳之下有些踉蹌地向前走去,他腳下的鐵銬以及連接其間的鎖鏈拖在石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
只要到了那個地方……
疲乏而耗盡的體力讓艾倫的意識一點點模糊,而後再一次被挫骨的劇痛刺激得清醒。
只要到了刑場——
只要到了那裡就立刻咬破下唇變巨人——
將那群膽敢傷害艾連的畜生全部殺光——
「等一下。」
前面似乎有人攔。
「這是你們要押送去處刑的憲兵分隊長?先把他交給我。」
「哈?可是我們接到的命令……」
來人的語氣頓時
不耐煩了起來。
「這是納威伯爵的命令!你們要違背嗎!快點把他交給我!」
身著納威伯爵私兵制服的青年看著那幾個面面相覷的駐紮兵團的士兵,口吻稍微緩和了幾分。
「放心,不會讓你們受到責罰的。反正現在才半夜,離清晨處刑的時候還很長不是嗎?在那之前我會將這個人交還給你們。」
身為伯爵的心腹侍衛,男很清楚伯爵想要做什麼。
納威伯爵並不喜愛那些死屍上的眼球,他認為只有從活人身上挖出來的眼球才擁有美麗的生命力。
「可是要是被長官發現……」
站在一旁聽著的艾倫頓覺不妙,這些士兵們似乎是在談論他的去向。
不是直接去處刑的地方嗎?不是要直接去見那些大人物嗎?現在是誰要將他帶到什麼地方去?
他這麼想著忍不住就張口想要說話,可是他剛一開口,突然一根堅硬的棍狀物猛地塞進了他的嘴裡,緊接著有什麼東西緊緊地扣在他的腦後。
那根圓柱狀的口塞橫著杵在他的牙齒之間將他的嘴牢牢地塞住,讓他不只是發不出聲音,甚至連牙齒都再也合不攏。
糟了!
艾倫心底頓時一驚。
雖然不是很明白身體的異變,但是他卻清楚想要變成巨人必須通過牙齒和血液的雙重刺激才做得到。
要是不能咬破嘴唇的話,到時候就——
焦慮之中艾倫掙扎了起來,可是他剛撞開那給自己扣上口塞的人,突然又被另一個人抓住,胳膊上突然傳來針扎似的刺痛,冰冷的液體順著針管流進他的血液之中讓他的意識陡然一片模糊。
可惡!
他想要咬緊牙,可是只能將橫在口中的口塞咬得咯咯
作響。
強撐的意志比不上藥物作用的強烈。
少年這一刻終於徹底陷入了黑暗。
……
***
房間裡朦朧的燈光晃動著,不同於那些廉價的燈火,這鋪開了純黑色皮毛的華美房間裡數盞燈具都是特製而導致出這種漂亮的熾熱火苗,它們纖細卻美麗的身體在房間裡跳躍著,襯出一種朦朧的美感使得房間宛如薄紗輕掩的美女而盡誘惑。
將一頭棕黑色的短髮整整齊齊地梳理在腦後的中年貴族男身著柔軟的睡袍坐在房間裡,纏繞成細緻花紋的金色絲線在他厚實的衣袍邊緣閃動著。他腦袋的右耳處緊緊地包著雪白的繃帶,隱約可以看見血跡滲透的痕跡。
他的身後,純白大理石雕成的寬大的迎春籐花紋落地窗半掩著,從外面吹來的風揚起那一層薄軟得幾乎透明的紫紗,在他身後輕柔地舞動著。
銀白色的月光透過淺紫色的薄紗落在那漆黑色的熊皮地毯上。
有節奏的敲門聲在外面響起,一直陰沉地坐在那裡撥弄著手指上的翡翠石戒指的男抬起頭來。
得到主人允許的人推開門,將一個沉重的大木箱搬運了進來。
托爾斯瞬間失去了剛才冷靜的姿態,猛地站了起來,他緊緊地盯著這個箱,眼中迸出陰鷙的目光。
揮手示意僕人退出去,他一把掀開了木箱的蓋,眼中冷光一閃。
被鐵鏈束縛得動彈不得的少年因為藥物的作用在箱中昏睡著,就連嘴也被嚴嚴實實地堵住,柔軟淺黑色短髮散落的左眼窩上纏繞著帶著血跡的白色繃帶。
中年貴族露出一絲冷笑,那讓他本還算英俊的臉透出幾分猙獰。
「你終究還是落到我手上了,分隊長閣下。」
他咬牙切齒地說,一把抓住箱中少年的頭髮將他揪出來。
「拜你所賜!我成了笑柄!」
右耳被咬斷的那一瞬間的痛楚刻骨銘心,那簡直是他出生四十多年以來從未經受過的疼痛,每一次回想起那種疼痛,他心底的恨意就加深一層。
「真是可惜,你必須在議會那些老傢伙面前被處刑,不然我就可以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他猙獰地笑著說,「不過在死之前,還是將你身上唯一有價值的東西獻給我吧。」
男一邊說一邊伸手向少年的右眼按去,可是還沒來得及碰到,他臉上就露出疑惑的神色。
「不對……」
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男人喃喃自語著,皺著眉仔細打量了眼前的少年好一會兒,突然目光一亮,他一伸手用力扯下了昏睡中的少年纏繞在左眼窩上的白色紗布。
少年完好無損的臉整個兒暴露在他的面前,迫不及待地伸手掀開了少年眼瞼的納威伯爵目光一頓,驟然爆發出大笑。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他開心地哈哈大笑著,「我還在遺憾那雙漂亮的翡翠眼珠拿不到了,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棒了哈哈哈!」
這兩兄弟是什麼時候調換過來的,是誰做的,那個分隊長被救去哪兒了之類的事情,托爾斯一點也不在乎。
對他而言,什麼都比不上他的收藏重要。
雖然黃金眼珠少了一個很可惜,但是換到一雙他早就心心唸唸的翡翠瞳孔也不錯。
「啊啊,雖然不能聆
聽你那動聽的悲鳴聲很可惜……」
納威伯爵一臉惋惜地對昏睡中的少年說,手卻是已經將那銀色的鋒利挖勺套在了右手食指之上。
雖然聆聽別人的慘叫聲是一種享受和娛樂,不過為了避免像上次那樣夜長夢多,還是快一點將那雙漂亮的翡翠眼珠拿到手比較好。
誰知道這個小傢伙會不會跟他兄長一樣發瘋,他可不想再被咬掉剩下的那只耳朵。
一手用力地按住少年的頭將其的眼瞼抬起,納威伯爵手指上的銀色套環尖端寒光一閃,就直接向艾倫的眼睛狠狠挖去——
風突然劇烈地鼓動了起來。
虛掩的落地窗像是被這一股驟然爆發的颶風狠狠撞擊上一般發出砰地一聲的巨響。
就在尖銳的銀色利角即將刺進艾倫眼角的那一瞬間,一個黑影從夜空之中猛撲而下。
棕黑色的翅膀強而有力地扇動著,那個宛如疾風的黑色影從納威伯爵側頰一掠而過,折射著冰冷月光的利爪驟然撕裂了男人臉頰的皮膚。
左頰上被撕扯開數道深深抓痕噴濺出鮮血的男人發出淒厲的慘叫。
「誰?是誰?!」
摀住被撕裂而痛得撕心裂肺的臉,納威伯爵猛地回頭,猙獰的目光襯著那張半邊都是鮮血的頰顯得異常可怖。
近乎透明的淡紫色薄紗輕柔地飛揚著,銀白色的月光從不知何時出現在落地窗台上的那個人的身後照過來。
包裹在身上的漆黑色皮帶隱隱泛著皮革的光澤,氣體噴出的嗤嗤聲漸漸消失於無,屈膝跪在落地窗台上的人站起身來,他身側的金屬匣隨著他的起身碰撞著發出金屬的撞擊聲。
房間裡響起了振動的聲音,黑色的影拍打著翅膀穿越敞開的窗展翼於夜空之中。
淺淺的月光之下,身影矯健的棕黑色雄鷹用力地拍打著翅膀在夜空中一個弧線的滑翔,然後收斂長長的羽翼落在了那只向它伸出的手臂之上。
接住棕黑色雄鷹的人向前走了一步,原本隱在陰影之中的臉被房間裡朦朧的燈光照亮。
左頰上純白色的繃帶鬆垮垮的,被呼嘯的狂風吹得飛揚了起來,像是雪色飛花一般從那個人的週身散落在空中。
夜色之中,現身此地的少年金色的瞳孔像是火焰中灼燒的金色琥珀,陡然間將這一片的黑暗照亮。
那一隻金色瞳孔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中年男被撕裂而泊泊地流著血的醜陋的面容。
眼神陰鷙地盯著突然出現在他寢室窗前的金瞳少年,納威伯爵眼底是刻骨的恨意。
「你這個卑賤的東西!」
捂著滿是鮮血的頰的中年男人的眼角痙攣般抽搐著,怒不可遏地發出一連串的咆哮聲。
「不過是那個老傢伙從臭水溝裡撿到的賤民!骯髒到點的東西!就算鍍上一層金飾也擋不住你身上腐爛的臭味!居然敢動手傷我!」
「我是王欽賜的伯爵!你這種低賤的傢伙怎麼敢——」
雍容和貴族的風姿這一刻已在男人的身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竭斯底裡地對著門外大聲咆哮嘶吼。
「來人!給我滾進來!人呢——」
「如果你是在叫你那些護衛,很抱歉,納威伯爵。」
金色瞳孔的少年站立於夜色之中,天空撒了他一身銀白色的月光。
停留在他右手之上的棕黑色雄鷹拍打著翅膀躍躍欲飛,像是隨時會向前方的獵物撲食而去。
他的頰上和手上還殘留著掩不住的傷痕,左頰上滲出血痕的雪白繃帶自他肩上盤旋散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