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輕的輔佐官走出內房的時候,抬頭就看見那位棕髮的訓練兵還保持著他離開之前的姿勢老老實實地坐在桌對面的椅上,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艾連挑了挑眉,他自然不會認為這麼長的時間裡這個訓練兵就這麼老實地坐在這裡一動不動,不過他也沒有過問的意思。
「你找艾倫有什麼事?」
「不……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
讓本來又要立正站起來,但是一看艾連抬起來向下壓了一壓的手,又老實地坐了回去。
「是嗎,如果不著急就明天再說如何。」
聽起來似乎是商量的口吻,但是卻隱隱透出幾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的,閣下。」
讓趕緊點了點頭,他自然是不敢違逆長官的。
「……你和艾倫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短了吧?」
「哈?」沒有預料到輔佐官突然提起這個話題,讓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立刻回答,「這個,也不算長,因為是進了訓練兵團才認識的。」
「哦,你和他關係似乎不怎麼好?」
「不!沒這回事!」
讓果斷搖頭。
啪嗒,被拉出來的椅發出一聲響,重新坐回去的艾連瞅了讓一眼,嘴角翹了翹。
「明明剛見面就想要揍他,不是嗎?」
棕髮的訓練兵一呆,頓時整個身體的血都衝上頭,他坐如針氈的椅上蹦起來。
「非常抱歉!輔佐官閣下!」
完全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對眼前的長官做了什麼,他漲紅了臉猛地向前一個九十的大幅鞠躬——
砰的一聲脆響!
道歉用力過猛的訓練兵的腦門重重地磕在了身前那張在慌張中被他徹底遺忘的桌上。
擦!好痛!
讓趕緊抬頭,雙手摀住了被自己磕成青紫色的腦門,劇烈的痛楚令他忍不住齜牙咧嘴。
饒是如此,他還不忘記繼續向對面的長官繼續解釋。
「當初我是認錯人了才會對您無禮的!因為您和那個急著送死的傢伙像了,我才把您當成他——」
辯解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對面明亮的金色瞳孔盯著他時那種似笑非笑的目光讓他本來還在大聲辯解的聲音一點點地變得微弱下去,最終徹底消音。
讓終於想起了眼前的這位長官就是被他稱為『急著送死的傢伙』的兄長,頓時臉色越發難看了起來。
他的唇弱弱地蠕動了幾下,似乎還想要辯解什麼,但是最終還是徹底放棄訕訕地重新低下頭。
啊啊,他還能再蠢一點嗎?
這種當著兄長的面說對方弟弟的壞話的行為……和那種自己挖坑自己跳的蠢貨有什麼區別?
「『急著送死的傢伙』?」
「非非非非常抱歉,閣下!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讓再一次猛地大幅鞠躬道歉,只是這一次乖了,後退到了腦門磕不到桌的距離。
「嗯,挺貼切的。」
「我是想說您的弟弟,也就是艾倫他其實——唉?」
還想努力挽回自己的蠢印象的讓被年輕輔佐官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一下給哽住。
他保持著鞠躬的姿勢,抬頭錯愕地看向對方。
「你說的沒什麼不對。」
「……」
「那孩從小就鬧著要進調查兵團,明明一直以來都很聽我的話,偏偏就是這一點死拗著不肯鬆口,我怎麼說都沒用。」
艾連仍舊保持著一隻手撐著下顎的姿勢,眼角斜過去瞥了關緊的房門一眼。
「把他逼急了甚至還說出討厭我讓我滾蛋的話來。」
他說,因為偏著頭看著內側的方面,陽光從他身側照過來,將他大半的臉都攏在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只能聽見他的聲音是平靜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不過也沒辦法,就算是我也不行,他不會被任何人控制……」
「輔佐官閣下?」
突然沉默下來的詭異氣氛令讓很不習慣。
「你是叫讓是吧?你畢業之後打算去哪兒?」
「啊,我想進憲兵團!」
「挺好啊,如果艾倫也和你一樣就不需要我操心了。」
「那、那個,輔佐官閣下!」
「什麼?」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能成功進入憲兵團的話……請、請……」
讓低著頭不敢和對面的人對視,一張臉漲得通紅,他結結巴巴說了好半天都沒將一句話完整的說出來。
垂在身側的右手狠狠攥緊成拳,棕髮的訓練兵一咬牙,揮起拳頭用力砸在胸口的同時閉緊了眼猛地抬頭大聲說了出來。
「請讓我跟隨您!」
房間裡半晌寂靜。
少年訓練兵一張臉漲成火紅的顏色,他保持著行禮的姿勢,閉緊了眼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他覺得自己幾乎能聽見他的心臟因為慌張和激動而劇烈跳動著的聲音。
……
…………
……………………
我長大了以後要成為士兵,如果進入調查兵團的話就可以自由地到外面的世界去了,外面一定能看到很多現在看不到的東西吧。】
「…………」
艾連也一起去吧?我們一起到外面的世界去。】
「我不會進調查兵團,也不會成為士兵,還有,艾倫,我也不會讓你去的。」
可是……】
「我說過,我不會允許。」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都是你在替我決定——想要做什麼難道不是我的自由嗎?】
「……聽話,艾倫。」
夠了!我不想再聽您說這種話!滾開!我受夠了,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
「…………」
明亮的金色瞳孔看了失控地發出怒吼的他一眼,那個人沉默地站起身來。
他愕然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離他而去,背影漸行漸遠。
等一下。
他慌張地伸出手,向著那個離他遠去的人的背影。
等一下,艾連,不要走。
我不是想說那種話。
他想要追過去,卻發現無論怎樣追趕都只會離那個人越來越遠。
他拚命地睜大眼,那個人卻仍舊一點點在他眼中變得模糊了起來。
等一下,艾連,是我錯了。
不要走!
我會聽話的!
所以拜託了!不要和媽媽一樣丟下我——
誰會要你這個怪物呢?】
什麼意思?
我是人類!
還不懂嗎?看不見你現在的樣嗎?怪物。】
……我現在的樣?
我現在是……!!!
碧綠色的眼突兀地睜開,猛然翻身坐起的少年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冷汗讓幾縷淺黑色的額發緊貼在他的頰邊,他睜大了眼看著自己的雙手,那熟悉的雙手讓他眼底的恐懼之色稍減了幾分。
他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著,一隻手按在隱隱有些發痛的額頭上。
突然一顆碩大的巨狼頭顱猛地出現在他的眼前,被嚇了一大跳的艾倫啊的大叫了一聲,反射性地一個骨碌翻身滾到一側,一咬牙抬手就是一拳狠狠地揍了過去。
有著漂亮的銀黑色皮毛的巨狼一個敏捷地側身就躲過了睡得糊里糊塗的少年砸來的拳頭,還湊上去對著剛剛翻身滾過立足未穩的艾倫一拱,一下就把艾倫重新拱翻到了地上。
傍晚的叢林光線暗淡,黑灰色巨狼冰冷的瞳孔在黑暗中盯著他,隱隱閃動著銳色的冷光。
「啊啊,是你啊。」
被銀黑色巨狼一下拱翻在地的少年總算清醒了過來,看清了這頭熟悉的巨狼,他頓時就鬆了口氣,下意識抬起手摸了摸還低著頭拱在他胸口的碩大狼頭。
手指探入那濃密而又漂亮的銀黑色皮毛深處,那種柔軟而溫暖的感觸讓艾倫忍不住抱住那顆毛絨絨的大腦袋蹭了一蹭。
低低的笑聲從旁邊傳了過來,艾倫眼角下意識往旁邊一瞥,頓時立馬一把將懷中毛絨絨的巨大狼頭推開,再一次翻身在柔軟的嫩綠色草地上坐了起來。
「艾連!」
他睜大眼看著那個金色瞳孔的少年,剛剛因為做夢繃緊的心臟頓時就放鬆了下來。
還在,沒走啊……
下一秒,綠瞳的少年就又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因為他看到被他推開的銀黑色巨狼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到了艾連的身邊,親暱地蹭了蹭艾連的頰,然後俯下巨大的身軀安靜地躺在了艾連的身邊,凌厲的眼也瞇了起來,任由艾連揉了揉它豎立起來的尖耳朵。
「艾連,你認識它嗎?」
艾倫頗為驚訝,這頭怎麼看都桀驁不馴的巨狼就算和他很親暱,但是也沒有在艾連面前這麼順從好嗎。
「嗯……應該比你先認識才對。」
「哈?」
聽著艾連的話,艾倫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四周。
高大的樹木高高聳立,茂密的樹冠將西斜的陽的陽光擋得嚴嚴實實的,只是偶爾一點火紅的光芒從枝葉的縫隙裡透進來,在略顯昏暗的叢林裡落下夕陽的餘暉。
奇怪,他不是在房裡睡著了嗎?
什麼時候又跑到森林裡來了?
「艾連,你帶我過來的?」
 
一邊打量著四周,艾倫一邊疑惑地問著。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他的兄長身上,這才發現靠著巨大的樹幹坐在草地上的艾連身側的立體機動裝置,頓時微微一愣。
「這個啊……」
順著艾倫的目光,艾連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機動裝置。
「雖然警報是暫時解除了,但是這裡怎麼說都是城外,所以還是穿戴著這個比較保險。」
他抬手指了指外面,艾倫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遠遠的可以看見一匹駿馬被韁繩綁在樹下,正在低頭啃食著青草。
「因為馬匹會害怕這個傢伙,所以只能把它拴遠一點了。」
金瞳的少年一邊說,一邊拍了身邊那頭巨大的銀黑色大狼一下。
那頭站起來比他要高大,一張口就能輕易將他的頭顱整個兒咬掉的可怖的巨狼安靜地趴在草地上,任由艾連拍自己的腦袋。
艾倫看得有些吃驚。
這頭大狼雖然一直以來對自己很親暱,但是總有一種別樣的居高臨下的威壓似的儀態,從不允許他做出拍頭這種類似對待寵物的行為。
現在它居然悶聲不吭地任由艾連做了——
綠瞳的少年突然覺得心底有些吃味。
「它很聽你的話嘛,艾連。」
「啊啊,因為我救過它一命。」
「哈?我沒聽你說過這種事啊?」
「也沒有特意瞞著你,本來也打算帶你去見它的,但是還沒來得及說,就發生了那些事……」
艾連口中的『那些事』讓艾倫的目光暗了一暗,他跪坐在地上,按在草地上的手慢慢攥緊,揪住了地上幾根嫩綠的小草。
「那天晚上我跑回去找你……」他低著頭小聲說,「不但沒找到你,還看到它趴在我們屋那裡。我以為你被他吃掉了,本來還想著一定要殺掉這個傢伙給你報仇的。」
「哈哈,你覺得我會被一頭狼幹掉嗎?」
坐在嫩綠色的草地上的金瞳少年笑出聲來,又拍了拍趴在他身側的巨狼的頭。
「雖然這頭狼的個是大了點,但是還不是我的對手哦。」
「可是它當時咬著你衣服的碎片,牙齒裡還有很多血……所以、所以……」
艾倫低著頭,細碎的淺黑色短髮從他額前落下來,擋住了他低著的臉。
「抱歉,艾倫,讓你擔心了。」
看著沉默下來的艾倫,艾連臉上的笑容也一點點斂去。
他歎了口氣,抬手輕輕揉了揉垂著頭跪坐在他身前的艾倫的頭,注視著身前少年的目光的柔軟讓他瞳孔裡的亮金色都變得緩和了起來。
「當時那些怪物突然闖進來,我一時不慎受了傷,躺在地上動不了,它不知道怎麼就出現在我的面前,咬著我的衣服想把我拖到安全的地方去。結果過河邊的時候,橋突然塌掉了,我們都掉進了水裡被水沖開了……後面那些事情你也知道了。」
揉著艾倫的發,他頓了一頓,放輕了聲音。
「我想,它上了岸之後大概是嗅著我的氣味想去找我,結果就跑到我家裡去了……可能是這樣,所以被你撞上誤會了。」
艾倫一貫不喜歡被人當做小孩,就算是被尊敬的佩特拉小姐摸頭,他也會彆扭兩下,對上奧盧歐的話他恐怕就會直接跳起來齜牙咧嘴地衝著奧盧歐炸毛。
可是在他的兄長面前,他卻絲毫不覺得對方的動作有什麼不對勁,或許是因為那親暱的動作過於熟悉,熟悉到理所當然的地步。
就算是再怎麼凶狠的小狼崽,但是趴在自己親人身邊的時候仍舊是溫馴而柔軟的。
「那它親近我也是……」
「唔,我想大概是把你當成我了。」
「哼,難怪在你面前這麼老實。」
「沒辦法,嘿,畢竟我才是本尊不是嗎。」
艾連哈哈一笑,突然伸手一把抓住艾倫的衣領用力一拽。
本來跪坐在草地上的艾倫被他這麼一拽,頓時上半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