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髮的少年在向前狂奔,身側機動裝置的氣體已經用盡,高聳兩側的建築物的影從瘋狂奔跑著的他的身上不斷掠過。
激烈跳動的心臟因為不斷劇烈的活動彷彿立刻就會爆炸開來,怎麼喘息都無法滿足氧氣的胸口幾近窒息,已經繃緊到限的身體讓他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崩潰。
可是他不敢停,轟隆轟隆的腳步聲從他身後傳來,只要一停下來就會被身後的怪物抓住吃掉——
巨獸人震撼大地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那巨大的影就像是死亡的陰影緊緊地追在他的身後,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住。
突然被邊碎石絆住,讓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一頭栽倒在地上一時間再也爬不起來。
巨大的手掌伸了過來,一下就將他牢牢抓住。
他咬緊了牙拚命想要從抓著他的巨手裡掙扎出來,可是那巨大的手指將他的身體勒得緊緊的讓他根本動彈不了分毫。
讓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牙齒上下打顫發出的咯咯的響聲,他的眼因為恐懼而睜大了限,眼睜睜地看著那滴著腥臭的涎水的猙獰利齒對準他的頭顱驟然落下——
救我啊!!!
一道噴出的白氣突如其來從發出無聲悲鳴的讓的眼前掠過,鋒利的刀刃在空中閃過一道銀白色的弧重重砍下——
血肉橫飛中抓著他的怪物發出臨死前的哀嚎,轟然倒地。
被鬆開的讓在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就砰的一聲重重摔在地面,他錯愕中抬頭,站在巨大的巨獸人屍體上的少年回過頭來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他。
鮮紅的血從刀刃上滴下來,落進了陽光的碧綠色瞳孔像是綠色寶石一般閃閃發光。
艾倫?!
第一次不曾因為那個少年俯視他的囂張姿態而惱火,第一次因為看見那張稚氣的臉而滿心歡喜,棕髮的訓練兵一骨碌爬起來興奮地向那個站在怪物屍體上的少年伸出手——
可惡你這個傢伙終於捨得回來了啊!
笠和阿爾敏那兩個傢伙肯定也還是跟尾巴似的貼在你屁股後面吧。
混蛋你居然把我們都丟下自己一個人跑得不見蹤影,算什麼狗屁戰鬥指揮啊!
下次再有這種事情我絕對不會再認可你啊!
……
艾倫……?
佇立在怪物之上傾聽著讓那囉囉嗦嗦的抱怨聲,綠瞳的少年卻罕見地並未像往常一樣與讓爭鋒相對大吵起來。
他站在陽光之下,碧綠色的瞳孔淡淡地看著腳下的讓,光芒撒了他一身的明亮。
亮到了致,卻反而讓他的身影模模糊糊地讓人看不清楚。
等等啊艾倫!
給我站住!
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我叫你等一下聽到沒有——
最後看了讓一眼,艾倫轉過身去,身側機動裝置噴出的白色氣體帶著他向著遠方飛掠而去。
棕髮的訓練兵拚命地向前奔跑著伸出手,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逐漸離他遠去的身影。
炫目的陽光落下來,像是將少年遠去的身影融化在了光芒之中。
給我等一下!
別走啊!
就算趕著去殺那些怪物至少也和大家說一句話啊你這個急著送死的混蛋!
沒聽見我的話嗎?!
艾倫——!!!
「讓!」
一聲大喊在耳邊炸響,棕髮的訓練兵猛然睜大了雙眼。
視線之中並沒有那具巨大的怪物屍體,也沒有艾倫的身影,他只看到自己那只筆直地伸向天花板的右手。
他的指尖,彷彿拚命想要抓住眼前什麼都沒有的空氣。
「沒事吧,讓,你夢囈得很厲害。」
跪坐在讓身前的亞麻色長髮的少年俯身,皺著眉看著剛剛在夢裡還在大喊大叫的同伴。
讓翻身坐起,驚魂未定地喘著氣。
他一抬手抹了一把額頭,手心裡頓時沾了滿手的冷汗。
剛才的夢境在腦海中清晰可見,讓他的心臟在此刻還激烈地跳動著彷彿會撞胸而出。
夢啊……
棕髮的訓練兵還在喘著氣,他並未回答蘭特的話,而是抬頭看向窗外。
陽已經隱入地平線之下,依稀可以從黑暗的天幕上看到幾點閃爍的星光。
黑夜已經降臨,黑暗驅逐了光芒將大地籠罩在它的手中。
讓捂緊了胸口,那裡空空蕩蕩著,一種莫名的空虛感讓他覺得胸口深處被什麼灼燒得厲害。
「……我睡了多久?」
在調查兵團先頭部隊回來不久後,倖存下來的訓練兵們就得到休整的允許。
雖然是被允許休息,但是也不能返回另一端的訓練場地的宿舍,只是到這棟大樓的大廳裡蜷縮在地上打地鋪。
「一下午。」
淡漠的聲音從旁
旁邊傳來,讓猛地側頭看去,將金髮盤起來的神色冷淡的少女就坐在他的身邊。
她一邊回答讓的話,一邊抬手撥弄了一下散落在她側頰上的細碎的金色髮絲。
讓看見她的手臂上和肩膀上都包紮著厚厚的繃帶,隱隱的能看到血絲從雪白的繃帶裡滲了出來,讓原本就纖細的她越發顯得削瘦了幾分。
「亞妮?」
讓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神色看著身邊的金髮少女。
明明亞妮在上午的戰鬥中已經失蹤了!所有人都認為亞妮已經被巨獸人吃掉了,怎麼她現在又還在這——
「你不是已經——」
「她只是被巨獸人摔倒牆壁上昏過去了,調查兵團的前輩們從碎石堆裡找到了她就把她救了出來。」單膝跪在一旁的亞麻色長髮的訓練兵回答,「還有夏馬也是,雖然斷了一條腿,但是也還活著,已經送到醫師那裡去了。」
還活著嗎……
原來還有人活著嗎。
那麼——
讓猛地抬頭,一把抓住了蘭特的衣領。他驟然睜大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蘭特,目光中滿是期盼。
「那麼艾倫他們——」
「沒回來。」
少女毫無感情的聲音再一次突兀地響起乾脆利落地打斷了讓的話,將棕髮訓練兵剛剛升起那一點點脆弱的希望打得粉碎。
剛剛在讓瞳孔深處燃起的微小的火焰驟然熄滅了下去,他整個眼都在瞬間暗淡了下去。
剛才那個不詳的夢境彷彿在昭告著什麼……
或許並不需要昭告,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過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對於艾倫笠阿爾敏還會生還這種不可能的事情,他們該徹底死心了。
砰的一拳重重地砸在地面,讓咬緊了牙,攥緊的手指近乎痙攣一般抽搐了起來。
看著讓的動作,蘭特的目光也暗淡了
下來,他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抓住讓的手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去吃點東西吧……」他低聲說,「大家都在那裡。」
讓渾渾噩噩地任由蘭特拽著他站起身來,跟著蘭特向外面走去。
在跨出大門的那一瞬,他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諾大的房間裡,金髮的少女獨自一人坐在那裡,一副和往常一樣似乎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的神態。細碎的金色髮絲散落在她的右頰上,將那只不知在看向何方的冰藍色的瞳孔掩住了大半。
她安靜地坐著,無聲無息,下巴擱在搭在膝蓋上的手臂上,冷清的臉上是一如既往面無表情的淡漠。
雪白的繃帶纏繞在她的白皙的肌膚上,透出一點淺淺的血色。
讓想那或許只是他的錯覺。
亞妮大半隱藏在陰影之中的纖細身影不知為何在這一刻顯得異常的脆弱。
…………
………………
當讓和蘭特兩人踏進食堂的時候,大堂裡面很安靜。
抬眼分明能看到僅存的訓練兵們都圍坐在幾張桌上,可是空氣裡那種死一般的寂靜讓整個大堂安靜得可怕,就像是這個地方一個人都沒有。
滾燙的粥冒著熱氣,空氣中傳來鬆軟的麵包香甜的氣息,卻無法給環繞四周的冰冷空氣帶來絲毫的暖意。
大部分人都是只是呆呆地坐在那裡,或是目光茫然的看著桌上的食物,或是拿著勺舀了粥卻呆滯地遲遲不往嘴裡送。
坐在側桌上的馬可雖然勉強吞下一口粥,但是看他那心事重重的樣,顯然也是食不知味。
當看到讓和蘭特進來之後,馬可下意識站起來,張口似乎想要喊他們兩人的名字,但是嘴巴張了一張,終究還是沒發出聲音,只是衝他們招了招手,然後指了指放在他身側的兩份餐點,示意自己已經幫他們領了食物,讓他們過來這邊。
看到同宿舍的好友時,讓一走來壓得沉甸甸的心情才稍微輕鬆了一點。
他幾步走過去坐到馬可的身邊,低下頭也不說話,悶頭悶腦就將麵包往嘴裡塞去。
一天一夜未正常進食的腹部在發出飢餓的訊號,可是在食物接觸牙齒和咽喉的一瞬間,那滿地血紅的殘肢斷軀驟然浮現在讓的腦海之中,讓他猛地將剛剛塞進嘴裡的麵包吐了出來。
讓驟然彎下腰去,痛苦地乾嘔了好幾下,幾乎眼淚都從眼角里擠了出來。
「……」
沒有人嘲笑乾嘔著的讓,大家都只是看了讓一眼,然後沉默地再一次看向眼前的食物。
難以下嚥。
儘管疼痛的胃在不斷地蠕動著想要向它的主人獲取食物,讓卻怎麼都無法再把眼前那香甜的食物吞下喉嚨。
白日裡那一幕幕被血紅侵蝕的慘烈片段不斷從他腦海中閃過,那些死去的同伴從怪物齒間迸出的頭顱、被撕裂的身軀、還有那散落了一地的腸內臟這一刻異常清晰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
讓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所有人都是一副食不下嚥的痛苦神色——就連一貫將食物視為生命的莎夏也只是愣愣地攥著手中的麵包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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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來自記憶靈魂深處的抗拒只會讓他們將吞進喉嚨裡的食物在下一秒就嘔吐得乾乾淨淨——
捂著乾嘔不止的嘴,讓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
那個時候他們都才剛剛成為訓練兵,那個時候他們好奇地向艾倫追問巨獸人襲擊城鎮的那一幕,那個時候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因為回想起過去而臉色痛苦差點嘔吐出來的艾倫。
你可真沒用啊,艾倫。
那個時候他漫不經心地攤開手如此笑著對艾倫說。
捂著嘴的棕髮少年彎著腰跪在地上,棕色的發散落在他的蒼白的側頰上。
至少……
讓捂緊了嘴,不知道是想要阻止那股無法遏制的乾嘔的痛楚,還是即將從喉嚨裡滲出的嗚咽的痕跡。
從眼角滲出的淚水簌簌地順著他的鼻尖一滴滴落在地面,打濕了他腳下的石地。
至少……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啊。
艾倫。
***
夜幕已經降臨大地之上,一望無際的晴朗夜空裡,無數的星光在閃動。
明亮的燈火在牆壁上晃動著,在調查兵團的兵士長冷峻的側頰上落下紅色的火光。
黑褐色的髮絲在他的頰邊凌亂地散開,展開柔韌的弧,倒映著火光在利威爾的眼窩裡落下深深的陰影。
黑青色的痕跡在已經幾天幾夜都未曾休息的男眼下一圈繞開,讓籠罩著男眼窩的陰影越發顯得黑暗了幾分。
落在件上的視線突兀有點模糊的跡象,利威爾閉上眼,揉了揉陽穴,試圖讓自己昏沉的腦清醒一些。
「那個……兵長,請您還是先去休息如何?」
端著茶點進來的金髮精英女兵皺著眉注視著她的長官,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擔心神色。
「不用。」
「那,那至少請您喝杯茶休息一下,就一下好嗎?」
佩特拉急切地說,臉上的神色已經近乎祈求了。
部下的擔心以及那近乎祈求的口氣讓利威爾歎了口氣。
喉嚨的確乾渴得不像話,頭也昏昏沉沉的,一下午的忙碌幾乎把他的腦袋攪得一塌糊塗,這樣工作下去確實沒什麼效率。
他想。
或許喝杯茶休息一下也好。
接過鬆了口氣露出笑容的佩特拉遞過來的熱氣騰騰的茶杯,利威爾端著茶杯走到窗前。
窗外是一片明亮的夜色,天空中的星光與大地上的房屋裡晃動著燈火交相輝映,點綴在漆黑之中。
帶著涼意的風從窗外吹來,掠過利威爾細碎的黑褐色髮絲,連帶著臉上的發尖的影也跟著動了動。
利威爾喝了一口熱茶,細長的手指捏著茶杯,熱氣蒸騰而起從骨節分明的手指纏繞而過,紅色的茶水在白瓷的茶杯裡微微蕩漾開一點痕跡。
潔白的領巾飛揚了一瞬,又在無風時柔軟地垂落在兵士長的胸口。
一股香甜的氣息飄了過去,他下意識用眼角瞥了一眼。
一疊小巧的餅乾放在桌腳上,烤得金黃酥脆,似乎還冒著一點淺淺的熱氣。
已經記不清多久沒吃東西了,在看到食物的一刻腹中的飢餓感也隱隱冒了上來,利威爾直接拿起一塊餅乾卡嚓一聲咬開。
酥脆的餅乾卡吧一聲裂開,砂糖似的粉末灑了他一嘴。
嘴裡甜膩的味道讓利威爾忍不住皺了皺眉,但還是將已經咬進嘴裡的食物嚥了下去。
「甜了。」
他皺著眉說。
「非常抱歉!我下次會注意的。」
利威爾嗯了一聲,目光落到自己的手指上,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上沾著細碎的餅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