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廣場中心的那座巨大的鐘樓上,笨重的吊鐘緩緩地晃動著,發出震耳欲聾的鳴響。
一聲聲渾厚的鐘聲以它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擴展而去,將這座城鎮中所有居民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他們注視著晃動的銅鐘,目光複雜而凝重。
有人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有人在深深地歎息,有人因為難過而低下頭摀住了臉,不願再去看那座巨大的銅鐘——就像是只要不去看,就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鐘聲並未響起。
住在這個前沿戰場駐紮地的所有居民都清楚地知道,那座巨大的銅鐘響起意味著什麼。
嚮往著成為帥氣而強大的士兵的孩們興奮地奔向城門,想要歡送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大人們卻沒有人移動腳步,他們歎息著收回注視銅鐘的目光,低下頭默默地繼續手中的工作。
人們早已習慣這一刻的沉重。
他們此刻所能做到的,就是祈禱他們的親人平安歸來。
…………
笨重的城門被緩緩拉起。
一隊隊士兵縱馬從巨大的城門中魚貫而出,一張張年輕而朝氣蓬勃的面容看向遠方,年輕的士兵們在臉色肅然的老兵的帶領下走出了高高的城牆,明亮的陽照落了他們一身燦爛的金光。
一張張不同的面容,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他們毫不動搖地看向前方的堅毅目光。
他們騎著身下的駿馬奔馳向那隱藏著巨大危險的未知的遠方。
墨綠色的披風在他們身後飛揚,一黑一白的雙翼就像是在他們身後張開的不折的羽翼,帶著他們展翅飛翔。
為了人類的未來。
早已將心臟和性命奉獻其上的無所畏懼的調查兵團士兵們勇往直前。
調查兵團的兵士長騎馬佇立一側,胯|下的駿馬噴著滾燙的鼻息。
眼看著無數同伴從自己面前飛馳而過,駿馬與生俱來奔跑的天性讓它躍躍欲試想要加入那一道奔馳的洪流。可是嘴上的韁繩死死地將它勒在原地,讓它止步不前。
駿馬因為焦躁而不斷地用前蹄踩踏著石地,伴隨著一聲聲急促的響鼻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微微瞇起的細長瞳孔注視著一個接一個從城門中穿越而過的士兵,利威爾銳利的眉緊緊地壓著,如無機質的玻璃珠似的瞳孔邊緣掠過一道冰冷的弧光。
深深的黑影籠罩在他狹長的眼窩上,襯得他抿緊的薄薄的唇越發顯出銳利的弧線。
褐瞳的兵士長騎馬佇立原地,那彷彿是從他身體內部一點點滲出來的已經浸透骨裡的血腥氣息把他渲染出一身的戾氣,將他四周的空氣都壓抑得憋悶沉澱了下來。
利威爾佇立在那裡,整個人如一柄出鞘利刃,鋒芒畢露。
一身迫人的銳氣讓人不寒而慄。
可是從他身邊飛馳而過的士兵們幾乎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向佇立一側的利威爾兵士長深深地投來一道目光,目光中透出的不只是敬畏,還有深深的信賴。
這個可怕而強大的男人的存在,在讓他們畏懼的同時也是如此的讓他們感到安心。
他將帶領他們前行,就算是走向未知的可怕世界,就算即將面對的是一地的鮮血和死亡,就算或許即將遭受比什麼都還要殘酷的命運……
只要這個人還在前方,他們就能奮勇向前。
以一人之力承載著此地所有人的精神和力量。
傳說中最強的人類,是調查兵團的士兵們不敗的信仰。
因為他在,所以他們無所畏懼。
——人類的英雄,請務必帶領人類走向自由的榮光——
…………
………………
飛馳的駿馬如洶湧而去的巨大洪流,不斷在高大的城門裡貫穿而過。
很快的,調查兵團的士兵們在上一級長官地帶領下,井然有序地沿著預訂的線奔向了未知的世界。
剛剛還沸騰不已的街道瞬間就安靜了下來,只偶爾響起簇擁在兩側兩眼發光的孩們興奮的大喊聲。
後續一輛輛笨重的馬車的輪滾動著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載著滿滿的物資緩緩地駛出了城門。
被陰影籠罩的狹長的眼瞥了一眼長長的車隊,利威爾抬頭看了眼天色,細長的眉緊緊地擰起來。
一聲不爽的嘖聲。
自前方傳來的驟然加大的壓迫感讓騎馬跟在利威爾身後的佩特拉和艾魯多的心臟猛地一跳,他們對視了一眼,同時露出一絲苦笑。
他們的長官臭著一張臉,週身低氣壓環繞,怎麼看都是一副心情很差的模樣。
熟知自家長官性格的利威爾班成員們自然在這種時候都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恐怕就算是不熟悉利威爾的人,此刻也能清楚地感覺到那近乎實質性的威壓感從而遠遠地從散發出恐怖氣息的利威爾身邊繞開。
可是,就是有人能夠不怕死地對著這樣的利威爾直衝而來——
「哈哈哈!利威爾你在這裡啊!我找你好久了!」
被譽為調查兵團最怪的人之一的分隊長
縱馬向利威爾猛衝而來,到了利威爾身前才猛地一拉韁繩,她身下驟然被她拽住的駿馬發出高昂的嘶鳴,高高揚起的前蹄一個不穩狠狠地向著利威爾的方向踩踏而去。
瞥都懶得瞥衝過來的韓吉一眼,利威爾抬手一扯韁繩,他胯|下的駿馬順著他扯的方向一偏頭,恰到好處地躲開了對面衝著他直踏而來的堅硬馬蹄。
「嗚哇~~好險好險~~」
韓吉哈哈大笑。
讓佩特拉和艾魯多一時間看得目瞪口呆一頭冷汗的驚險萬分的一幕,兩位參與者卻都是一副輕描淡寫毫不在意的神色。
一個面無表情。
一個啊哈哈哈地毫無悔意地大笑。
一看就知道都不是正常人。
「哈哈哈!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可是盼了好久了啊利威爾!」
韓吉分隊長厚厚鏡片下的眼睛幾乎彎成了一條線,她雙手握在胸前,漲紅著臉露出了簡直像是已深陷愛河無藥可救的少女那般迷醉的表情。
「哦~~~~我可愛的大怪物們~~請務必要與我來一次親密的接觸!不,一次當然不夠!幾次都可以啊!」
她的鼻噴著氣,兩眼放光,激動地喘著氣臉上浮現出不正常得近乎病態的紅暈。
那模樣怎麼看都是一副飢渴難耐喪心病狂的樣。
「你激動嗎,利威爾,我快要激動死了,我已經等不及了和那些親愛的——」
一隻手猛地伸出來抓住碎碎念個不停的韓吉的腦袋,將她的頭狠狠地擰向另一邊。
「如果你這只奇行種不想現在就被削掉腦袋,就給我滾遠一些別在這裡噁心人。」
擰著韓吉的腦袋用刀
鋒般的森冷目光盯著她,利威爾手猛地一用力,將韓吉的腦袋一把就推到離自己老遠的地方。
「還是老樣這麼野蠻加神經質啊,利威爾,你真是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揉了揉自己差點被擰掉的腦袋,說著別人神經質完全不覺得自己在別人眼中也是變態的韓吉不滿地哼了一聲。
她四下裡看了看,頓時露出詫異的神色。
「唉?話說回來小艾倫呢?你昨天不是把他拎過來了嗎?居然那麼早就放他回訓練兵團,這不像你啊利威爾?」
不理會利威爾身後使勁衝著自己使眼色的佩特拉,韓吉一句接一句毫不客氣地發問。
不問還好,一問利威爾那張臉頓時冷得更厲害。
他低低地嘁了一聲,臭著一張臉抬腳一踹身下駿馬,掉過頭將身後的韓吉甩開,自顧自地去檢查身後那些運送物資的馬車去了。
「哎哎?怎麼了怎麼了?」
捅了馬蜂窩卻毫無自覺的韓吉還想要繼續騎馬跟上利威爾,佩特拉趕緊一甩韁繩,縱馬上前將韓吉分隊長攔住。
「分隊長,請不要說了。」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佩特拉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艾倫一大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現在還不見蹤影。唔,您有看到他嗎?」
「哈哈哈!難怪,我說利威爾昨天抱著艾倫補充了一天的能量怎麼今天還一副低氣壓的模樣擺著那種死人臉,原來是小艾倫偷溜了嗎啊哈哈哈~~」
韓吉哈哈笑了幾聲,抬頭看了看天色,突然抬手一推眼鏡皺起眉。
「憲兵團的人怎麼回事,怎麼現在還不到!不知道我們是今天出發嗎?」
她的聲音陡然低沉下來,犀利中帶著不悅的目光讓這位一貫不正經的分隊長瞬間也散出幾分高階長官的威勢。
如果憲兵團的人不到,身為這個駐紮地駐防最高長官的韓吉就不能出發,只能等和憲兵團的人交接後再去追趕利威爾——早已飢渴難耐迫不及待想要和她那些可愛的大怪物們進行親密接觸的分隊長表示一秒鐘都不能忍啊!
她剛一說完,遠遠地就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從另一側的方向奔馳而來。
「嗯?那個方向……來了嗎?」
一扯手中韁繩,讓身下馬匹掉過頭來,韓吉瞇起眼向傳來馬蹄聲的另一側道看去。
飛舞在來人身後的墨綠色披風上隱約可見的潔白獨角獸讓分隊長的臉上露出滿意之色,她微微點了點頭,策馬就要迎上去。
可是下一秒她就一下怔在原地,鏡片後原本瞇起的眼詫異地睜大。
「艾倫?!」
同時和韓吉看見來人的佩特拉已是驚訝得喊出聲來。
已經奔到韓吉身前的年輕憲兵猛地一勒韁繩,嘶鳴一聲的駿馬前蹄在地面使勁踩踏了幾步,停了下來。
在奔馳時飛揚不休的墨綠色披風柔軟地垂落下來,於是坐在年輕憲兵身前的艾倫露了出來。
他從青發憲兵的雙臂中探出頭來,碧綠色的眼眨巴了一下,看了看韓吉,又看了看佩特拉,一臉緊張兮兮的模樣。
「艾倫,你怎麼和這兩個憲兵一起……」
佩特拉看了看青發的憲兵,又看了看艾倫,一臉驚訝之色。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兩位應該是先一步趕來和韓吉分隊長交接當地駐防事務的憲兵了。
可是為什麼和艾倫……
r/>「呃,這個說起來比較麻煩,以後再說——利威爾兵長呢?已經走了嗎!」
少年一雙貓似的綠眸剎那間睜得圓圓的緊張地看著佩特拉問道,生怕佩特拉說出利威爾兵長已經離開的話來。
看著艾倫那難得一見的畏畏縮縮的模樣,佩特拉頓時忍不住莞爾。
「放心吧,艾倫,兵長要清查物資還沒動身。」
她也不繼續追問,抬手往側面的拐角處遠遠地一指,抿唇笑了一笑。
「就在那邊呢,你過去找他吧。」
艾倫頓時就鬆了一口氣,他哦了一聲,作勢就要跳下馬來。
可是他剛一動,他身後的年輕憲兵就一把將他按住。
「危險啊。」青發的憲兵說,「我帶你過去就是。」
艾倫抬眼看了看佩特拉指的那個拐角,距離離這裡不近,跑過去還要好大一會兒,抱著能縮短一會兒時間算一會兒的念頭,他順從地點了點頭。
見艾倫點頭同意了,青發的憲兵回頭和他的好友打了聲招呼,然後雙腿一夾縱馬向前奔去。
將最後幾輛馬車裡重要的物資再確認了一次,利威爾聽見急促的馬蹄聲從他身後傳來。
他回頭看去,狹長的眼窩上的陰影頓時又加深了幾分。
他策馬佇立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看著向他跑來的駿馬上的兩人。細碎的黑褐色短髮刺落在他陰影濃厚的眼角,落進他眼中的瞬間就凍結起來的陽光在那如無機質的玻璃珠似的瞳孔邊緣微微一閃。
奔到利威爾身前的馬匹剛剛停穩——
被握著韁繩的青發憲兵攏在雙臂中的綠瞳少年剛剛張嘴還來不及發出一個音——
一隻手猛地伸過來,一把抓住了向外微微傾出身的艾倫的胳膊。
猛地一用勁。
褐瞳的兵士長那強勁有力的手一下就乾淨利落地將艾倫從年輕憲兵的身前拎了起來,那輕描淡寫的神態簡直就像是拎起一隻不聽話的小貓一般。
艾倫張大嘴只來得及呃啊了一聲,就覺得身體突兀地騰空而起。
那只抓住他胳膊的手強硬地將他一把拽了過來。
措手不及中,艾倫完全反應不過來,可是整個人突然就被拽下馬背身體騰空而起,那種眼看就要摔下去的恐懼感讓他本能伸手一把抱住了前方利威爾兵長的肩膀。
這種會掉下去的恐怖感只不過是身體驟然失重的瞬間本能感受到的一種錯覺而已。
抓著他胳膊將他整個人都拎起來的那只利威爾兵長的手一瞬間的功夫就將他騰空拽了過來,等艾倫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一屁股坐到了利威爾兵長身前的馬背上。
一隻手還緊緊地攀著利威爾兵長的肩膀,少年貓似的碧綠色瞳孔睜得圓溜溜的,半是後怕半是錯愕地張著嘴看向兵長,顯然是被利威爾兵長剛才突兀的動作給嚇了一跳。
抓著艾倫胳膊的那隻手鬆開,從腋下繞過艾倫的身側,握住了粗糙的韁繩。
利威爾看也不看懷中被他強行拽過來的小鬼,只是抬手狠狠在小鬼毛絨絨的腦袋上揉搓了幾下,將那一頭淺黑色的發弄得亂糟糟的。
自覺理虧的艾倫不敢出聲抗議,苦著一張臉乖乖地側身坐在馬背上,任由那隻大手在自己腦袋上揉搓肆虐。
使勁搓了那毛絨絨的腦袋幾下,利威爾覺得心底的火氣稍微消了一點。
他側過頭,被陰影籠罩而越發顯得犀利可怖的眼看向身側的年輕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