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
半醒半睡中,那模模糊糊的喊聲讓他聽不清楚。
唯一的感覺,就是有人緊緊地抱著他。
艾倫……】
漆黑一片中,他什麼都看不到。
他只知道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滾燙的液體掉在他的臉上,灼熱得幾乎要將他的皮膚融化。
聽話,艾倫!聽……的話!】
………………
………………………………
碎石的牆壁坍塌伏地,間或會有被風吹動的細小的石從高高的碎石堆上滾下來。
一排排木製的屋橫七豎八地崩塌倒在地面,四處皆是殘垣斷瓦。
從厚重的雲層之中鑽出來的彎月照著大地,那光落在廢墟之上慘白慘白的。
於是漆黑的大地上那一灘灘浸透了泥土呈現出詭異的紅黑色調的血跡更顯得清晰了起來。
無數自碎裂殘柱的縫隙中露出的半截混合著血跡和泥土的白森森骨骼的人類殘肢在黑暗中越發駭人。
陰森森的殘破小鎮,小男孩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夜色中站著。
夜晚的風自這個已經成為一片廢墟和殘肢墓地的死亡的小鎮上空呼嘯而過,僅剩下半邊只是在勉力站立的木屋在風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咯吱的聲音,彷彿下一秒就會坍塌。
艾倫站在這僅剩半邊的殘缺的木屋面前,稚嫩的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他慢慢地抬起左手摀住半邊臉。
緊緊地閉著眼,他咬著牙使勁地想要想起什麼。
艾倫!】
……什麼都想不起來……
在那群巨大的怪物襲擊小鎮的一片慌亂中,媽媽想要帶著自己逃走。
……有人在不停地大喊著他的名字。
那就是他最後的記憶。
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只記得當他醒來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了前來救援這裡的埃爾團長。
媽媽呢?
爸爸呢?
還有……
無論怎麼絞盡腦汁也回憶不起來,艾倫氣餒地放下手,抬起頭看著那個曾經溫暖的小小的屋。
殘磚斷木的廢墟中,斜斜掛著的半扇門在風中晃動著發出刺耳的咯吱咯吱的響聲。
他還記得那一天的早上,他因為媽媽答應晚上做他愛吃的東西而興奮地打翻了湯碗然後被爸爸狠狠敲了一記。
可是此刻,他翠綠色的瞳孔用茫然的目光注視著這個和記憶中沒有半分相似之處的地方。
躊躇許久之後,艾倫仍舊不自覺地走進了這個搖搖晃晃似乎馬上就會崩潰的木屋裡。
大概心裡還殘留著最後的一絲希望。
有誰……或許還有誰,在這裡等著他歸來。
就算只有一個人也好。
踏入黑暗的屋裡的艾倫一轉頭的瞬間,他的目光正正地對上了某個黑暗中驟然發亮的瞳孔。
艾倫在驚愕中後退了一步,斷裂了半截的屋脊晃動了一下,細碎的木屑簌簌地從他眼前掉落。
在屋裡迎接他的並不是他所期待的等待他歸來的家人溫暖的懷抱——
一隻安靜地躺在木屋角落裡的野獸銳利而嗜血的眼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
足足有一個成人的身體那麼大的灰黑色的巨狼伏在屋的角落裡,它的瞳孔在黑暗中發出銳利的光來,灼灼地咬住忽然闖入它的勢力範圍的小孩。
發光的瞳孔透出野獸所特有的野性和殘忍的氣息。
被野獸所特有的嗜血目光盯住而受驚的男孩下意識屏住呼吸再後退一步。
可是下一秒,男孩的目光落在了那頭巨大的黑狼的前爪。
那在黑暗中閃著寒光的銳利的爪上有著明顯的血跡。
而黑狼前方,一片被撕碎的人類的衣服的沾血的破布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那是他曾經最熟悉的布料的顏色。
翠綠色的瞳孔在呆滯的一秒鐘之後瞬間自瞳孔深處灼燒出熾熱的火焰。
男孩稚嫩的臉因為突如其來爆發的怒火而猛地扭曲了起來。
「你吃了他?!」
他衝著趴在那裡的巨狼失聲怒吼。
野獸不會回答他的質問,仍舊安靜地趴在地面,用冰冷而毫無感情的發光的眼盯著他。
艾倫也並未發瘋到想要從巨狼那裡得到回答,從地上沾滿鮮血的破碎的衣物他就已經認定了一切,而他的怒吼也僅僅只是在發洩心中的怒火而已。
他咬緊了牙彎腰從長靴中拔出藏在其中的匕。
殺了這個畜生!
殺死它!
胸口灼燒的熊熊怒火讓艾倫的腦徹底停止了思考而滿滿地迴盪咆哮著一句話。
殺死它
——
可是就在艾倫的匕才剛拔|出來的那一瞬,一陣風襲來。
不知何時站起身來的灰黑色的巨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撲來將他整個人都壓倒在地。
或許是察覺到艾倫在一瞬間迸發出的殺意,野性的直覺讓巨狼以閃電般的速搶先撲倒了敵人。
艾倫拿著匕的右手被銳利的狼爪狠狠抽了一爪,肌膚被撕裂開來的疼痛讓他忍不住鬆開手,匕自他手中掉落在地面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而他整個人也被灰黑色的巨狼壓在了身下。
漆黑的狼爪按著他的手,銳利的爪尖穿透了他的手腕就像是將他的手釘在地上一般。
粗長而濃密的灰黑色的毛掃過他的臉,他幾乎能感覺到從野獸露出白森森的獠牙的嘴裡噴出的帶著血腥味的熱氣。
男孩睜圓了翠碧色的瞳孔,眼睜睜看著那森白色的尖利獠牙向他俯下來——
轟的一聲巨響。
那是彷彿整個大地都顫抖了一下的轟鳴聲。
僅剩半邊的危房顫慄了起來,發出咯吱咯吱的刺耳的響聲,無數碎石木屑簌簌地從屋頂掉落下來。
壓在艾倫身上的巨狼抬起頭來人性化地張望了一下,然後又低頭看了踩在腳下的男孩一眼。
野獸在黑暗中發亮的眼注視著艾倫,竟透出幾分詭異的弧光。
又是轟的一聲大地的震動,如風中殘燭的半間危房再也承受不住轟然倒塌在地。
就在它崩塌的前一秒,黑色的巨狼以敏捷的動作從屋下躍出。
月光下它灰黑色的皮毛泛出漂亮的光澤,矯健的身軀雄壯而帶著野性的美感。
它沐浴著月光回頭看了艾倫一眼,發光的瞳孔仍舊是帶著幾分詭異的色調。
然後,它轉回頭向前飛快地奔跑著離開了這裡。
「等——」
眼看著那個吃掉了他的家人的黑狼即將逃離,已經紅了眼失去
理智的艾倫一把抓起掉在身邊不遠的匕,起身想要追上去。
可是他手才一使勁,想要爬起來的左腳卻是一個踉蹌。
他整個人再次趴在了地上。
感覺右腳不對勁的男孩扭頭去看,這才發現自己的右腳被壓在了剛才塌下來的屋脊之下。
可惡!偏偏這個時候——
怒攻心的男孩使勁用手扯著自己的腳想要將它拔|出來。
又是轟的一聲巨響,他身下的大地再跳動了一下。
艾倫停止了拉扯自己腿的動作。
巨大的陰影覆蓋了他小小的身體,讓他整個人都被黑暗籠罩了起來。
男孩僵硬地抬起頭來。
睜得大大的明亮的翠碧色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那個已經來到他身邊的巨大的怪物猙獰的面容。
——那個直立而行的足足有一棟樓房高大的、明明是人類的軀體卻有著野獸般猙獰而可怖的頭顱的巨大怪物——
——那個毀掉了他的家毀掉了他長大的小鎮的恐怖的巨型怪物——
大地的震撼,是它巨大的腳踏在地面引發的顫抖。
人類在它的腳下顯得如此渺小。
巨型的怪物彎下腰,伸出它帶著堅硬的黑色鬃毛的手,將地面上那個小小的人類孩一把握在手心。
小孩不過只有它兩根手指的大小。
它的手向自己的頭移去,張開的猙獰的嘴裡白森森的巨大的牙齒向外面滴著帶著腐臭的涎水。
翠綠色的瞳孔睜大了所能承受的限。
天空中的月光照進男孩大大的眼底折射出一片蒼白的痕跡,清晰地倒映出怪物可怖的面容。
………………
…………………………
無數的人們在坍塌了半邊的房旁邊奔過,四散而逃。
巨大而醜陋的手將像是炸了窩的螞蟻一般徒勞地四處竄逃的人們一個接一個抓起來。
被腥臭而鋒利的巨齒咬斷的殘肢斷腿夾雜著細雨般的鮮血自天空撒落。
蜷縮在僅剩下半截的屋裡的女人抱著小小的男孩,她死死地咬著下唇看著屋外那慘烈的一切。
然後,她將懷中的孩塞進了地窖。
被她強行塞下去的男孩掙扎地想要出來,卻又被她狠狠地壓了下去。
聽話!艾倫,聽媽媽的話!
她說,眼淚一滴滴地掉下去,落在男孩的臉上。
砰地一聲狠狠關上的地窖的蓋隔絕了女人掉下去的淚水。
用盡最後的力氣猛地將書櫃推倒掩蓋了大半的地窖蓋的女人將自己的身體伏在了倒下的書櫃所沒能遮擋住的一小半地窖蓋上。
她身下的地窖蓋的另一邊傳來了瘋狂敲打的聲音。
………………
…………………………
 
……為什麼會忘記……
就是它……就是這種怪物啊!
……
那個時候………
就是那一天——
被媽媽強行鎖在地窖之中瘋狂哭喊拍打著門口的他透過地窖木門的裂縫眼睜睜地看著伏身在地窖上的媽媽被這巨大的怪物整個撕裂活生生地吞下肚!
為什麼他會把這種事忘記——!!!
孩蒼翠的眼中驀然滾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水。
並不是因為恐懼和害怕——
仇恨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瘋狂地燃燒了起來。
從他眼中射出的凶狠的目光像了剛才那頭灰黑色的巨狼充斥著瘋狂的野獸的眼神。
被巨大的手抓住的孩咬緊了牙無聲地流淚,他雙手握緊了手中唯一的匕,帶著滿腔的恨意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向抓著自己的巨大的手刺下去——
卡嚓一聲。
匕應聲而碎。
滿臉淚水的男孩不死心地使勁用斷裂的劍刃反覆砍著抓著自己的巨大手指。
可是直到匕徹底報廢他也沒能在那有著粗長的黑毛的巨大手指上留下一點痕跡。
艾倫停止了徒勞的舉動。
他仰起頭,白森森的巨大牙齒已經近在眼前,帶著腐臭的氣息的涎水從他的眼前滴落下來。
死亡的氣息已經近在咫尺。
需要別人保護的弱者沒有選擇的權利。】
……因為弱?
因為沒有力量?
哪怕已經到了最後一刻,艾倫仍舊睜大了眼惡狠狠地盯著近在眼前的怪物那張如野獸般巨大而猙獰的面孔。
哪怕此刻他目光凶狠的眼仍舊在大顆大顆地湧出淚水。
如果他足夠強大——
如果他擁有毀滅這種怪物的力量——
如果他有著將這種本不該存在的怪物全部殺光的力量!將它們全部從世界上驅逐的力量——
巨大的怪物已經將手中的小小的食物放在了自己嘴邊。
漆黑的陰影籠罩住了孩滿是淚水的臉。
怪物森白的利齒從孩腦袋的上方重重地落了下來——
初生的朝陽從遠的地平線上躍出一絲明亮的光線,給漆黑的大地帶來的清晨的第一道亮光。
細長的鋼絲破空而出在這一束亮光之中呼嘯而過。
深綠色的披風在空中飛揚得如展開的羽翼。
撕裂了夜晚寒冷的空氣驟然出鞘的鋒利雙刃在那一束亮光中折射出刺目的光輝。
它伴隨著那個幾乎是與清晨的第一道陽光同時飛躍在空中照亮了大地的棕黑色短髮的青年男矯健地踩踏在怪物後肩上的身影狠狠地刺入了巨型怪物的後頸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