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喝下去的催產藥已經漸漸開始見效,世子妃安穩了心神,又吃了些東西,精神和力氣都恢復了許多,原本蒼白的臉頰染上了一片紅雲,此時正是生產的好時機。
聽著屋裡傳來的那一陣陣痛苦的哭喊聲,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活了兩世,斐凝玉從來未曾覺得時間過得如此難熬,她知道生產對於女人來說是件很艱難痛苦的事情,可是知道並不意味著就能坦然。上一世,她自己的孩子早早就流了產,她那一房也並未有人臨盆過,至於二房那邊,她自不會親自如今日這般守在門外苦等。
世子更是坐立不安,裡面不僅僅有他的妻,還有他那期盼已久卻還未曾謀面的子。至於更年輕的斐逸修和寧致遠,也是滿面凝重,是盼著時間能過得快一些,孩子立刻出世就好。
時間緩緩流逝,原本明亮的天空漸漸黯淡了下來,裡屋一片喧鬧,哭喊聲,鼓勵聲,穩婆地說話聲,御醫的囑咐聲,還有嬤嬤們的低語。外間等候的眾人卻一字不言,氣氛越來越凝重,丫鬟戰戰兢兢地點亮了燭火,便乖乖候退了下去,皇家威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斐凝玉的心越來越沉,隱約還有些慌亂,上一世的時候,這個孩子早在剛出現沒多久就消失了,是以斐凝玉根本就不知道這一世會是個什麼結果。只是忍不住去做最壞的打算,若是這個孩子沒能保住,世子妃會不會如上一世那般,因無法承受喪子之痛而年華早逝,她的大哥又會不會因此而再度陷入頹廢?她的父親又能不能承受如此打擊?怡親王府又會不會再度走向衰亡?
斐凝玉想的越遠,心裡就越蒼涼,也越恐慌,上一世,怡親王府的突然敗落,給她留下了太深的烙印,即便她已然出嫁,怡親王府也依然是她的家。如今重來一世,難道她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怡親王府走向衰亡,而無法改變他們一家人的命運嗎?
許是因為擔憂屋裡的世子妃,再加之燭火閃爍不明,不論是怡親王,還是世子斐逸修,都未曾注意到斐凝玉的變化,唯有寧致遠,清晰地看到斐凝玉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寧致遠看得十分心疼擔憂,恨不能將那柔弱的人攬進懷裡,替她擋住一切風雨,卻又礙於在座的眾人,生生將這種念頭強壓了下去,只是輕輕地扯了扯身旁斐逸修的衣袖。
斐逸修轉過頭,順著寧致遠的目光看到了斐凝玉,頓時眉頭一皺,幾步過去,彎腰輕聲問道:「玉兒,你怎麼了?」
這一出聲,引得怡親王和世子齊齊轉頭,瞧見斐凝玉的神情不對,頓時都圍了過來:「怎的臉色如此蒼白,可是哪裡不舒服?」
斐凝玉本不想讓家人擔憂,可是眼淚卻忍不住滾滾而落,聲音有些顫抖:「我沒事,我只是有些害怕。」她害怕上一世的事情再度發生,她已經經歷過一次失去家人的痛苦,她不想再經歷一次!
然而,怡親王等人顯然是誤會了,只當她尚且年幼,當下柔聲勸了她幾句,又半哄半強迫的想要送她去歇著了,只說等睡一會兒起來,定然能看到世子妃母子平安。
眼見家人到了此時此刻還不忘關心她,斐凝玉的心裡愈發的難過起來,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般。
就在此時,只聽屋裡一聲驚叫:「生了!」緊隨而至的是一聲細弱的嬰兒啼哭聲,雖不明亮,卻足以穿透所有人的耳膜。
斐凝玉的眼淚瞬間止住,驚道:「生了!」
世子和斐逸修也激動莫名:「是啊,生了!」愣愣的說完,才突然回過神來,世子當即轉身,就要往裡屋沖,卻被推門而出的嬤嬤給攔住了。
「世子妃的身子有些虛弱,御醫大人正在為她診治,還請世子稍後片刻。」
聽了這話,世子臉色微變,忙問道:「世子妃怎樣了?」
「世子莫急,世子妃尚且安好,只是產後虛弱。」
說話間,另一位嬤嬤已經將孩子包好,送到了世子的面前:「恭喜世子,是位小公子!」
隨後趕到的斐凝玉和斐逸修一眼就瞧見了襁褓裡的小傢伙,小小的一個,只比他的巴掌大不了多少,皮膚紅紅的,五官皺在一起,實在是有些難看。
許是斐逸修臉上嫌棄的神色太過明顯,那老嬤嬤忍不住說了一句:「剛出生的孩子都是這幅模樣,待過幾日便能長開些許了,到時候定然白嫩可愛。」
斐逸修點點頭,又問道:「世子妃可好?」
嬤嬤只得又把剛剛的話重新說了一遍,斐逸修猶自皺著眉,心裡有些擔憂,卻聽一旁的怡親王道:「你們母親當年生下你們之時,也是如此,不必太過擔憂。」
斐凝玉看著小小的嬰兒,只覺得整個心都要化成水一般,先前的那些擔憂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上天憐憫,到底沒有拋棄他們怡親王府,賜下了這個孩子。
寧致遠落在最後,心裡其實也很好奇,只是不敢擠上前去看,直到世子進了裡屋去看望世子妃,怡親王去安排其他事宜,他才有機會上前,看上兩眼。同怡親王府一般,寧家也有好些年沒有過孩子出世了,寧致遠看著這個小傢伙,心裡也是軟成一片,忍不住就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那脆嫩的肌膚。
斐逸修一巴掌拍飛寧致遠的手:「亂摸什麼!髒兮兮的!」
寧致遠也不惱,笑道:「瞧著小公子可愛,一時情難自禁。」
斐逸修挑眉,眼底是滿滿的鄙視:「這話可太違心了,我爹與大哥都不在,你說給誰聽呢!」話是這麼說,臉上卻也帶著滿滿的笑意。
兩人便這麼對著孩子傻樂,斐凝玉心裡記掛著世子妃,也跟著世子進了裡屋。御醫已經為世
子妃診斷完畢,心裡也鬆了口氣,衝著兩人行禮:「恭喜世子郡主,賀喜世子郡主,世子妃與小公子母子平安。」
世子頓時鬆了口氣:「辛苦眾位大人了。」
「此等乃下官分內之事,世子妃產後虛弱,還需精心調養,我等先行告退,為世子妃開方煎藥。」
世子笑道:「有勞大人了。」
斐凝玉走到床前,世子妃的樣子很憔悴,面色蒼白,薄唇乾涸,髮髻散亂,額前幾縷碎發貼在臉頰上,髮際間被汗水浸得濕潤潤的,可是眼底卻透著光彩,看到斐凝玉,有些吃力地抬起手,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小妹,謝謝你。」
「大嫂,你沒事便再好不過了,我剛剛看到了小侄子,長得很可愛,哭聲很健康,雖說身子瘦小了些,但一定能養回來的!」
世子妃笑著點點頭,生了個小公子,她多年心願終於得償,心頭自是寬鬆,便是身子弱了些,也很快能養好的。
兩人說了幾句話,那頭世子已經打發了御醫,來到了兩人身旁,斐凝玉忙將世子妃的手交到世子手裡,笑道:「我再去看看小侄兒,大哥大嫂慢聊。」
世子點點頭:「我陪著你大嫂,你替我看好孩子。」
斐凝玉笑著應了,轉身的時候,只覺得真個人都快要飄起來,這種一家安好的感覺真好!
……
怡親王府喜得麟兒的喜訊瞬間傳遍了京城,人們飯後茶餘閒談之餘,也不免想起了幾日前,怡親王府二公子與侯府大少爺當街狂奔的情形,如今想來,或許當時正值世子妃臨盆,所以兩人才會如此焦急吧?只是,世子妃臨盆,與他們兩人又有何要緊的干係?值得如此慌亂?
剛因永樂郡主賜婚而門庭若市的怡親王府再度喧鬧了起來,這位小公子可是世子唯一的子嗣,是怡親王府的長孫,不用想都知道將來必定受盡萬千寵愛。
怡親王府前廳的熱鬧並未波及到後院兒,似乎大家都清楚,這位小公子是提前了數月生下來的,早產總歸是危險的,不論大人還是孩子,都需要充足的修養,是以來怡親王府賀喜的只有家主,尚且還未有女眷。斐凝玉也落得清閒,整日陪在世子妃和小侄子身旁。
小傢伙自落地之後,幾乎是見風長,一天一個樣子,明明前幾日還跟個小猴子似得,這兩日便白嫩了起來,當真應了老嬤嬤那句話,不過一想,世子與世子妃兩人,一個俊美,一個貌美,生下的孩子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
許是因為提前出了娘胎,小傢伙沒有別家孩子那般愛哭鬧,總是安安靜靜的,只在餓了或是身子不舒服了的時候,才會皺著小眉頭,哼哼唧唧兩聲,待到被嬤嬤們伺候舒服了,便又繼續安穩地睡了。
斐凝玉坐在床邊,俯身看著躺在搖車裡的小傢伙,伸出食指,輕輕得撫摸著那柔嫩的小臉兒,心裡很是滿足。小傢伙似乎被擾了睡眠,搖了搖腦袋,砸吧了一下小嘴兒,放在臉旁的小爪子動了動,不經意就抓住了斐凝玉的食指,蹭了蹭,又繼續睡了。斐凝玉忍不住輕歎一聲:「好可愛。」
世子妃靠在床上,看著斐凝玉孩子氣的舉動,不由輕笑。前幾日剛摔倒的時候,她只覺得整個天都塌了,她完全不敢去想,若是孩子沒了,自己會如何,她的夫君又會如何,在最絕望的時候,是斐凝玉來到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安慰鼓勵她,給了她莫大的勇氣,她很慶幸當時斐凝玉沒有讓她自己做選擇,而是直接決定了要催產。若是等到怡親王或是世子回來再做決定,恐怕他們母子未必能兩全。
斐凝玉逗了會兒小傢伙,說是逗弄,不過是她單方面地旁觀小傢伙睡覺而已,卻仍然覺得很滿足:「大嫂在想什麼?想的如此入迷?」
世子妃回過神,笑道:「在想當日若非小妹,恐怕我與孩子都不能保全。這份恩情,我都不知要如何報答小妹。」
斐凝玉道:「大嫂沒事想這些做什麼?你我是一家人,我自然要幫你,當時我也是被逼得急了,爹爹和大哥二哥都不在,我只能做個決定。更何況,當日若非我沒有陪在大嫂身邊,大嫂也不會摔了那一跤,那便沒有後面那凶險的事來,明明是我的過失,大嫂卻這樣說,倒叫我有些羞愧了。」
世子妃忙道:「怎能怪小妹?明明是我自己不小心。好了好了,大嫂以後再也不說這話了,小妹也莫要再想過去的事。」
斐凝玉這才點頭,又道:「可不能不想,當日之事,我越想越覺得蹊蹺,不過是投壺,大嫂怎麼就摔了呢?當時的情形大嫂可還記得清楚?」
「小妹的意思我明白,只是當日之事,確實是我自己的過錯,想要出去散散步,想要玩投壺,都是我自己的主意,霜兒當時也確實是想來拉住我,卻沒想被我一道帶了下去。」世子妃說完,又道:「我聽聞你將霜兒關了起來,其實,此事當真與她無關。」
斐凝玉道:「怎的我日日陪在大嫂身邊卻是無事,她一去便出了如此大的事?」
世子妃道:「我與小妹一起,有說不完的話,便是坐在屋裡,也不覺得煩悶。霜兒卻不同,很多話我不願與她多說,相顧無言,便想要出去轉轉,卻沒想出了這事。霜兒也是個可憐姑娘,自幼沒有人好生教導她,所以,性子才有些,有些……不大妥當。」
斐凝玉知道世子妃的意思,想了想,道:「畢竟此事不小,便是我肯輕易放了她,爹爹和大哥也未必肯,如今他們正忙著應付上門賀喜的客人,待過一陣子,便會想起要查先前的事來,到時候,斐凝霜同樣逃脫不了干係。倒不如我先查清楚了,回頭爹爹和大哥問起來,我也好應對。」
世子妃一想,也覺得有理,只道:「別的我不知曉,但是當日,霜
兒確實不曾主動提過什麼,甚至在投壺的時候,也沒有與我接觸過,只是後來看我摔倒,才想來扶我,至於摔到我身上,應當是意外。」
世子妃終究是個純善的人,雖然心裡不喜斐凝霜,卻也並未到討厭的地步,更不會無辜害她。況且,她是當真覺得斐凝霜很可憐。
斐凝玉又豈會看不出世子妃的心思,只點了點頭:「我稍後便去看看她。大嫂放心,若當真與她無關,我自不會為難她。」
……
斐凝霜被關在玉環軒裡,一關就是好幾天,剛開始還有些擔心,後來聽聞世子妃母子平安,順利產了個小公子,而斐凝玉卻絲毫沒有放自己出去的打算,心裡難免開始覺得委屈。
果然還是不該隨便幫助別人啊!她之前明明已經很注意避嫌了,基本上很少去碰觸世子妃,也不送那些亂七八糟的吃食給她,卻沒想到最後仍讓沒能忍住去伸手扶她一把,結果就把自己給扶成這幅田地了!斐凝霜如今可算是明白當初在現代社會的時候,看到新聞裡各種做好事卻被反咬一口的人的心情了。
至於自身的安危,斐凝霜倒是不著急,她是冠了皇姓的人,這皇姓還是斐凝玉當年親自求的怡親王得來的,雖然不明白斐凝玉為什麼自從落水之後就對斐凝霜一反常態的差了許多,但總歸不會想要弄死她。更何況,古人不是講究吉利麼?怡親王府雙喜臨門,又豈會讓王府見血?再說她也確實沒有做錯什麼,當時那麼多丫鬟嬤嬤在場,總不會異口同聲地污蔑她,是以,斐凝霜覺得,斐凝玉頂多不過就是關她幾天,再訓斥幾句,便會放她出去了。
然而,事實證明,斐凝霜終究想的還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