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過後,落葉紛飛,整個大地都顯得蕭條不少。然而,每年的這個時節,卻是京城最熱鬧的日子,眼看著就要迎來繁瑣的新年,被放到外省的官員們也陸陸續續回京了,剛剛盤算完這一年收成的夫人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換上新衣裳,去看看今年的梅花是否依舊嬌艷,嘗嘗今年剛到的秋茶是否依舊清香。
散邀請函、投拜帖,不論是平日裡那走得親近的,亦或是有些看不對眼的,到了這會兒全都默契地忘了心底的那點兒不對付,彼此親熱地稱一聲好姐妹。幾家約到一塊,三五成群,選一處梅花爭艷的好地方,辦個小小的茶會或是賞花會。
端莊的夫人們一邊優地品著茶,一邊說著今年各處發生的趣事兒,彼此不動聲色地交換一下各自掌握的信息。在京城這塊地界兒,沒有永恆的朋友,亦不會有永遠的仇人,沒有誰是能夠脫了別人遺世而**的。別小看這些平日裡安居後宅的婦人們,她們能做的事兒可不比那站在朝堂上的男人們少!
至於那還未出閣的小姐們,也自有自己的小圈子。一位圓圓臉大眼睛,瞧著就圓潤討喜的小丫頭四下張望了一圈兒,纏繞在髮髻上的白色絨毛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更為她增添了幾分可愛,只見她微微嘟起紅潤的小嘴兒:「奇怪,怎的沒瞧見玉姐姐?上回見她的時候明明說好了今兒要來的呀!」
「琪妹妹,別找了,你玉姐姐她今兒怕是來不了了。」
被稱作琪妹妹的小丫頭忙問道:「怎麼來不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四周的其他小姐們面上一副不經意的模樣,卻又紛紛豎起了耳朵,連說話的聲音都降了幾分,生怕錯過了什麼。
瞧見那位小姐不說話,小丫頭拉了她的手輕輕晃了晃,撒嬌道:「好姐姐,你就告訴我嘛!」
「你個小沒良心的!平日裡可難得聽你喊我一聲姐姐!」那位小姐嗔了一聲,卻還是微微彎腰,附到小丫頭的耳邊道:「我也是昨兒聽別人說的,你玉姐姐為了給她的妹妹摘梅花,一個不小心滑到池子裡去了,這都好幾天了人還沒清醒過來呢!」
「啊!」小丫頭的臉色頓時就變了:「怎麼會這樣?」
那位小姐歎了口氣:「我也覺得奇怪呢,你說這好端端的摘什麼梅花啊,這滿院子裡都是的東西,還非要去摘那池子邊上的,再說了,不還有丫鬟麼?哪裡需要她親自去摘!」
小丫頭咬著唇,一張圓臉皺成一團,她是真的在擔心她的玉姐姐,連身邊人後來說了些什麼都沒聽進去。原地站了會兒,小丫頭跺了下腳,揚聲道:「我想去探望玉姐姐,今兒就先告辭了,改日琪兒再給各位姐姐賠不是!」
「琪妹妹說的什麼話,郡主受了傷,你去探望是應該的,我們今兒就先不去了,免得吵著她休養,你代我們向郡主問個好。」
「就是啊,說什麼賠不是的傻話,快快去吧。」
小丫頭滿臉感激,朝著眾人福了福身,又去了夫人們那邊辭了行,很快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等她走遠,園子裡的眾人這才開始議論剛剛的事兒。
「什麼妹妹!不過是個沒爹沒娘的野丫頭罷了,還真當自己進了王府就是皇家女了麼!」
「要我說郡主就是心善,對著這麼個突然冒出來的野丫頭都那麼好,這下子還把自己弄傷了。」
「可不是,就算真是自家的庶女妹妹也沒這麼好的。」說這話的顯然不是個聰明的,沒瞧見這話一說完,當場就有幾個跟著嫡女姐姐來的庶女微微變了臉色。
有人察覺到了這一絲不對,當即就轉了話頭:「這種天兒,那池子裡的水可冰著呢,郡主的身子骨兒一直都不大好,也難怪幾天都沒清醒。」
偏生那人毫無所查,猶自道:「阮姐姐,你素來與郡主親和,不若回頭你找機會同郡主說說。」
被稱作阮姐姐的那位輕輕一笑:「這是郡主的家事,我哪裡好多說什麼?」心道:如今京城裡誰不知道永樂郡主對於這突然冒出來的妹妹十分喜愛,這種時候跑去同郡主說那妹妹的不是,豈不是要平白惹她懷疑自個兒是想挑撥她們姐妹情誼?
眼看著那人還想說什麼,眾人默契地扭過頭,紛紛說起了今年時興的簪花花式。這裡人多嘴雜,有些話可不能說多了,這京城裡的小姐也是有不同的,尊貴如皇家女,矜持如世家女,還有那氣度非凡的將門之女,剩下的便就是依著各家爹爹的品級來分了,尊卑嫡庶,涇渭分明。
永樂郡主是當朝天子的胞弟、怡親王的ど女,一出生便被賜予了封號,是真正的天之嬌女,可不是尋常小姐能比得上的。就是那剛剛被眾人稱一聲琪妹妹的小丫頭,別看她人小又乖巧懂事,身份卻著實不低,她可是當朝宰相方辰的掌上明珠,更是大名士左穆的外孫女,自幼便得了太后的喜愛,平日裡進出皇宮就如同回家一般自在,比那些個不受寵的公主都還要風光,是以今日這麼多官宦小姐裡頭,也就她能稱永樂郡主一聲玉姐姐了。
……
怡親王府自三天前便閉門謝客,府裡一連幾日都陰沉沉的,丫鬟下人們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生怕出了什麼差錯。
御醫已經前後來了好幾撥,那平日裡最是好性子的怡親王這回也撂下了狠話,若是醫不好郡主,統統都別想好過!自愛妃去世之後,ど女斐凝玉就是怡親王的心頭寶,如今人已經昏迷三天了,若是再不醒來,恐怕凶多吉少,這讓他如何不著急!
著急的還有御醫,各種法子都嘗遍了,藥也灌了好幾碗,卻依然不見起效,他們心裡頭比誰都明白,這永樂郡主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們怕是也
不用活了!
幾個御醫湊堆商量了幾回,終於一咬牙,向怡親王請示可否施針灸之法。怡親王剛一聽完,怒道:「既有法子,還不快快救人!」聽了這話,御醫們也不再猶豫,左右是個死字,倒不如放手搏一回!
怡親王心驚膽顫地看著那細長的銀針一根根刺進女兒的身體,急出了一身冷汗,好似那銀針是紮在他的心尖兒上一般,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那銀針終於被拔了出來,怡親王一口氣還沒有喘勻,耳邊就聽到一聲細微的呻、吟,竟是斐凝玉醒了,他猛地起身,衝到床邊:「玉兒!玉兒!」
「王爺,您稍安勿躁,郡主剛剛轉醒,不能受驚擾。」御醫壯著膽子攔住怡親王,他們可是冒著被殺頭的風險對郡主施了針灸,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出岔子了!
怡親王立刻噤了聲,後退兩步,目光依舊緊緊地盯著床上的人。
斐凝玉悠悠轉醒,只覺得頭痛欲裂,眼皮似有千斤重,身體也沉甸甸的,下意識張嘴想要喚人,卻發覺喉嚨乾澀得厲害,竟只能發出單調的音節,耳邊倒是能聽到人聲,只是聽不清楚,好似隔了層什麼東西,她不禁想,莫非自己這是到了陰曹地府?
片刻後,脖子被人托起來,唇邊被餵了些湯湯水水的東西,嘗不出味道,卻能緩解喉嚨裡火燒火燎的疼痛,斐凝玉沒有多想,順著那人傾到地力度慢慢把那一碗不知是什麼的東西都喝了下去,之後不多時,又迷迷糊糊再度陷入了昏睡中。
這一覺斐凝玉睡的極不安穩,許許多多的畫面爭相湧上心頭,好似要將她這一輩子的事都重現在她眼前,直至最後一幕,她靠在那個男人的懷裡,還沒有來得及說完最後那句「我想你」,便已經氣絕身亡。
那刻骨銘心的絕望讓斐凝玉不知從哪裡生出來一股子力氣,猛地喊了一聲:「不!」下一刻,她睜開了眼,發現自己正滿頭大汗地坐在一張床上,隨即一張薄被落下,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住,耳邊是丫鬟喜極而泣的聲音:「小姐,你終於醒了!快去告訴老爺,小姐醒了!」
耳畔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斐凝玉緩緩地轉過頭,目光有些呆滯,待看清了身旁兩位丫鬟的容貌之後,難以置信地睜圓了眼,這是怎麼回事?
還不等斐凝玉想個明白,門外已經有不少人趕了過來,為首的正是怡親王:「我的玉兒,你終於醒了!」
聽到這久違的熟悉的聲音,斐凝玉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顫聲喊了一聲:「爹爹!」話音未落,眼淚卻已滾滾而下。
見到愛女落淚,怡親王的眼圈兒也紅了,坐到床邊,笨拙地安撫著愛女:「爹爹在這!莫哭,莫哭,已經沒事了!」
「小妹,御醫說你醒了就沒事了,不怕了,乖,躺了這麼久,肚子餓不餓?你不是最愛你大嫂做的羹湯麼,她這會兒正在給你做呢,很快就能吃上了!」站在怡親王身後的男子隔著薄被輕輕拍了拍斐凝玉的肩頭,也輕聲勸著。
面前的爹爹還好生生地活著,面前的兄長長身而立,面容俊朗,雖然面色都有些憔悴,可他們都還好好的!斐凝玉一時間有些鬧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若說是做夢,可哪有如此真實的夢境?她藏在被子裡的手心已經掐出血來了,卻依然沒有「夢醒」的跡象。可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之前過的那一輩子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那才是一場夢嗎?
正想著,門外又來了兩人,其中一人小跑進屋,撲到床沿哭喊著:「姐姐,你終於醒了!凝霜錯了,凝霜不該說想要給姐姐編個最漂亮的花環,害得姐姐落進了水裡!嗚嗚,姐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看到面前的斐凝霜,斐凝玉有一瞬間的恍惚,恨意一點一點從心底升起,不管之前那一世到底是不是夢,面前這人對她的傷害卻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一看到這張臉就覺得心在抽痛!面上一副乖巧的好妹妹模樣,背地裡卻處心積慮,勾搭自己的姐夫不成,便用了卑鄙手段爬上姐夫的床,聲稱非他不嫁,甚至不惜自稱甘願為妾!結果呢?才當了兩年妾室就開始不安分,甚至幾次三番利用肚子裡的孩子設計來陷害她這個對她百般包容的姐姐!
如今再看到這張熟悉的總是一副小心翼翼怯怯生生的模樣的臉,斐凝玉再也沒有先前的心疼憐惜,有的只是深深的厭惡,更不願再多看一眼,她垂下眼簾,不想讓父親兄長看出自己的情緒,淡淡道:「我沒事,你也別哭了。」
斐凝霜一愣,似乎沒料到斐凝玉會如此冷淡,還不等她繼續開口,一旁的怡親王道:「好了,玉兒大病初癒,需要好好休息,你先回屋去吧。」
原本跟在斐凝霜身後的人在門外聽到這話,已經抬起的腳立即又縮了回去,攏在袖子裡的手掐得死緊,片刻後,才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
看著斐凝霜一步三回頭的離開,還有那原本到了門外卻不知為何沒有踏進來的側王妃,斐凝玉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爹爹和大哥,記憶裡,他們對斐凝霜的態度一直都很淡漠,那眼神同看一個丫鬟沒有分毫區別,當年的她還為此替斐凝霜不滿過。如今看來,原來,這個家裡面,唯一看不清的那個人只有她自己嗎?
就在這時,有丫鬟在門外道:「稟王爺,方府方琪小姐來訪,成管事特來請示。」
怡親王這才想起自己三日前曾下令謝絕訪客,如今斐凝玉已經醒了,也應當撤了這道令,正要開口,卻聽見斐凝玉歡喜的聲音:「可是琪妹妹來了?快快請她進來!」
才剛剛走到門外的斐凝霜聽到這話,腳步一頓,她咬了咬唇,回頭看了斐凝玉一眼,剛才那樣冷淡的態度不是因為大病初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