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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4章 三二七 文 / 火棘子

    遲衡一人默默坐在群賢閣裡,三個多月的焦急,到了此刻已是凝成了絕望。請記住本站的網址:。他凝望著紅衣男子漸行漸遠的身影,不禁伸手撫摸著那張模糊的臉,所有的悲愴的心緒湧上心頭,悲愴從心到眼到鼻,止不住的哽咽,卻沒有眼淚。

    只有絕望的傷心,沒有眼淚。

    遲衡一遍一遍撫摸著,喃喃地說:「朗將,告訴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能救他們!要我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去,我還不如自己去死!朗將,顏鸞,救一救我!別就這麼,拋下我不管!」

    風雪依舊。

    遲衡慢慢蜷起身體,雙手抱頭,不停地呼喚顏鸞,悲傷的絕望的低吟聲在群賢閣裡迴盪,唇齒之間只有一個空空的名字在癡纏在,無邊的寂寞籠罩下來,仿若他在記憶之初那無邊的更令驚恐的荒蕪。

    年幼的遲衡曾穿過令人戰慄的黑色林間。

    沒有月色,沒有月,只有將身體吞噬的黑暗包裹著,他踉踉蹌蹌,尋找可憐的一點點燈光,但是沒有,他被橫亙在地枯枝絆倒在地,幼小的臉龐發出抽泣聲,天空終於劃出了一絲光亮,他仰望天空,以為是夢。

    又重新回到那黑色的林間。

    今日的他已不再驚恐,夢也好,現實也好,都不畏懼,他摸索著向前,再沒有枯枝能將他絆倒,他不知道去向哪裡,習慣性的太抬頭望著天空,沒有月,沒有星辰,沒有光亮。他拋棄了所有的念想,低著頭摸索向前,他找不見腰間的刀,他用手將橫亙在前方的東西拂開,手掌很快擦爛,火辣辣地疼,傷口多了,疼痛變得麻麻的酸酸的。

    沒有小鬼在一旁叫囂,沒有烈火在焚燒,只有死一樣的安寂。

    在行走中,遲衡開始覺得腦海中有什麼都一點一點抹去,以不可遏制的魔力在消失。遲衡驚慌了,熟悉的人一個一個從腦海中淡去,這是比傷口更令他畏懼的事情,他拚命記,拚命記,記住了容越和紀策眉心暈開的黑暈。

    不要忘記,不會忘記。

    這是自己尋找光亮的源頭,如若有一道年幼時的光亮,就請點在容越和紀策的眉間吧,自己,不需要光明。如果心在這種煎熬中一點一點死去,不如痛痛快快吧。

    遲衡這樣想著,容越和紀策的臉龐越加清晰。

    遠遠的黑暗裡出現了一點燈火,遲衡欣喜若狂,他跌跌撞撞向那點火奔去。

    一座陷在黑暗裡的院子。

    遲衡叩響了門,不多時,咯吱一聲門開了,門童揉著朦朧睡眼,訝然道:「咦?」

    仿若熟悉,又不知從何而起。

    在門童慇勤的指引下遲衡進入了一個紅杏園,紅杏枝頭全是紅杏,一團團,一簇簇,開得灼人眼目。遲衡茫然地看著,這景象如此熟悉,似乎是誰曾在這樣的紅杏之下決然離去,頭也不回。

    遲衡搖了搖頭,揮去驀然而至的沮喪。

    房中縈繞著暖暖的香,讓人渾身的筋骨都軟了下來,遲衡不由得斜倚在籐椅上,思索這是什麼地方。

    不多時,有男子匆匆從裡屋出來,二三十歲模樣,俊神飄逸。

    男子見了遲衡,面露訝然,低頭沉吟片刻瞭然地抬起頭,臉色驟然變得正色:「你來此地所為何事?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在這裡你會被打得魂飛魄散!「

    莫非?自己到了十八層地獄。

    男子又絮絮叨叨念了幾句似咒語不似咒語的東西,遲衡越聽越暈乎昏昏欲睡,但很快,他一個激靈醒了:「你是無常嗎?我有事問你!」

    男子詭異一笑:「不錯!你命數未到,小鬼勾錯魂了,這就送你回去!」

    「不要!」遲衡如抓住救命稻草,「無常,能不能告訴我容越和紀策的眉心為什麼會有黑暈?」

    「這是命數無人能阻,人生再妙都有盡時,化作一抔黃土,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麼要緊。」

    男子繼續語焉不詳地唸唸有詞。

    遲衡聽得越來越亂,茶香裊裊,就像繞在腦海的霧,將所有的記憶吞噬。他念得越多,遲衡越忘記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遺忘的恐懼湧上來,他大聲地說:「我要讓容越和紀策長命百歲。」

    「你執念太深,一切都是皮相,多一歲少一歲,又如何?」

    「我要他們好好活著!」

    男子薄怒:「命數豈容你討價還價!你以為你是皇帝就可以胡作非為嗎!」

    「皇帝?他們都死了,我一個人當皇帝有什麼意思!我寧願讓他們長命百歲,那些苦難我來承受!」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數!胡扯!你幾經磨礪終於當上了皇帝,還不好好再享受幾十年?一個開國皇帝,要為黎民百姓做的有這麼多,你怎麼對得起將身家托給你的百姓!」

    「……」

    「除了這兩人,還有清……岑破荊、石韋、莊期能人陪著你,還有鍾續,呵,真是亂成一鍋粥啊。你忍心拋下他們?拋下你辛辛苦苦打下的元奚國?拋下你的王圖霸業和即將到來的萬國來朝的盛景?」

    「所以我活著他們就不能活嗎?只有用我的性命才能換來他們的性命?」

    「這是他們的定數。」男子長袖一拂,說道,一股暖暖的香飄散過來:「遲衡,你忘了九五至尊的位置嗎?在萬萬人之上執掌殺伐的感覺多美妙!享天下之最美最珍饈多美妙!當萬萬人臣服於你的腳下時,那滋味多麼的美妙!」

    瞬間,帝王的榮耀像一股蠱惑的風充盈遲衡的心,心迅速膨脹起來,那種滋味……

    那種帶著弟兄們揮斥風雲雄霸天下的滋味……

    啊!那種站在高台之上的滋味……

    可是,一道淺色的龍紋掠過記憶,遲衡抬起頭:「讓他們活著,我願意用所有的東西去交換!」

    「短短三十載而已,你不覺得遺憾嗎?」男子的聲音低沉而蠱惑。

    「不遺憾!」

    「你一定會遺憾的!當一個活人多美妙!當一個皇帝更是妙不可言!知道嗎?你一旦選擇了就會魂飛魄散,什麼都會化作虛無!而他們倆,本來就是命定而已!」

    一道閃電閃過,魂飛魄散的驚悸劃破胸口。

    尖利的叫聲蜂擁而起,像堤壩崩塌;驚慌的心悸瞬間抽打著心尖,一下子將遲衡擊倒在地,錐心的痛鞭打;絕望的掙扎、蝕骨的疼痛、所有的盛華瞬間化作了虛無的泡沫,擁有一切,消亡一切,黑色鋪天蓋地而來,將遲衡倏然淹沒。他像溺水的人一樣驚恐地拍打著水面,而後水灌入了耳、鼻、眼、喉,越沉越下,越沉越下……

    「這就是死,不如,再享受幾十年吧,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不,我願意,以我之命,換!」

    「現在就會死!」

    現在就會嗎?腦海裡如同一團白霧,在混混沌沌之際忽然清醒,遲衡悲傷地說:「十二年前,我已經死了!我不能再忍受,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與其那麼痛苦地活著,我寧願死……魂飛魄散,在所不惜,讓他們替我去活!」

    水潮悄然退下了,遲衡摀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咳嗽。

    許久,他抬起頭,看到了男子驚異又苦惱的表情:「唉!想不到你如此堅定。你執意要換也行,但是我還是會給你留一年活著的時間——他們不死,你就要替他們承受死前的所有痛苦,而且是痛苦百倍!」

    一股疼痛從心口直擊血脈,像刀片劃過一樣,遲衡按住胸口:「我還是,願意!」

    男子搖了搖頭說。

    半晌忽然說:「不過,就算續命,你的命也只八十歲,如今三十年已去。一定要分的話,一個人能分四十年,另一個人,頂多十來年吧。現在怎麼要分呢,怎麼分都分不勻稱啊!你是想容越活久一點,還是紀策活久一點呢?你說吧,我肯定是不能偏心的,你說說,誰比較合適呢?」

    遲衡凝思:「我死了紀策會很傷心,也許比當初朗將去世還傷心,我不忍心他承受那種痛苦。」那個時候紀策形銷骨立,似人非人。

    男子點頭稱是。

    「容越也會特別傷心,不過他的脾性應該會灑脫以對吧。」遲衡第一次泛起微笑,「他的下半輩子一定會活得很自在,容州富庶甲天下,堂堂的一個容州王特定會享盡世間的榮華富貴。」

    「痛苦的活著不如快樂的活著。」

    「我不忍心讓紀策活得那麼苦那麼累,苦難的生活,越活得長久越是煎熬,我不忍心,我就是魂飛魄散了,也不忍心讓他受煎熬。」

    「看來,你希望容越活得長一點兒。」

    遲衡凝思了一會兒:「讓他們自己選擇吧,我不願意決定別人的命運,痛苦和快樂不是我能說得了的。」

    「怎麼選?」

    「倘若以後他們誰要是痛苦得寧願死去一了百了,有十次這樣的念想就讓他離開吧。」

    男子睜大了眼,而後笑了:「你太狡猾了!他們都是人中龍鳳,堅韌有擔當,就算一時受挫也絕對不會輕易放棄生命的,越是坎坷他們越是堅強!你這分明是要他們都長命百歲的意思!十次?換成一次吧!」

    「不行!人總是偶爾會想不開,想開後就天高雲淡了。」

    「一次!哼!你要想繼續爭下去連這一次都沒有!反正他們的命數到了!」

    遲衡咬牙切齒,擠出一句話:「三次!」

    男子見他讓步了,側頭一笑道:「罷了,你都要魂飛魄散了我就成全你這一個願望……這麼一來等於誰都不偏袒。不過你心裡很清楚,紀策才是想不開的人,你還是將生的時間留給了容越,太狡猾無恥了!」

    「我知道那種痛苦,萬念俱灰,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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