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衡張口結舌,舌頭在嘴裡繞了結,認命地點頭:「顏王軍很缺你這樣的人。若星相與戰事相連,打起戰必能如虎添翼、事半功倍,你若不願跟著我,我送你去壘州,和容越一起看星相也好——壘州的星空也是一樣。」
莊期笑了:「你和師父說吧。」
站在白鬍子師父跟前。
迷迷瞪瞪的,遲衡有點暈,他已經帶走過一個,現在要帶走第二個,這事不厚道啊——而且莊期什麼意思,願意不願意啊,萬一挨了師父一頓打,回頭又不願意,這算什麼事!
吞吞吐吐才說出口,果然師父將壺狠狠頓在桌子上,茶水四溢,怒氣沖沖。
遲衡驚了一驚,心想可別氣出毛病來。
喘氣了半天,師父平息了一下,忽然歎了一口氣頹然道:「貧道早該料到:命裡來時躲不過,哪能爭得過宿命?去年原以為可瞞天過海,卻不知,反而早早地賠了另一個。罷了罷了,巖上無心雲相逐。」語焉不詳,拂袖而去。
遲衡莫名其妙望莊期。
莊期只笑。
遲衡轉輾反側了一晚,次日,遲衡牽馬就要告辭,他跟紫星台犯沖,生怕呆久了又把這裡給毀了。卻想不到前方,一匹白馬,莊期騎在馬上,靜靜等著。
遲衡以為他是來送自己的,遂說山路崎嶇,送就算了。
莊期顰眉:「你昨天說的……」
遲衡一怔,再看身後,紫星台的台階之上,白鬍子師父領著一干徒弟,肅穆、悲傷、激憤,齊齊地看著他們兩人。
驀然,欣喜若狂,遲衡牽住了莊期的韁繩:「你真的打算了嗎?」
莊期目視前方。
十一月天,莊期第一次離開了紫星台。
其實,遲衡一直很困惑,兩人先前並無交際,莊期怎麼就聽自己的話下山了呢,僅僅憑自己那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容越是興趣相投,而莊期呢?
許久之後,一次機緣巧合,遲衡莊期雙雙枕在一塊白石上,悠悠看著天空。同樣是白石,卻不在紫星台,而是凡塵之中隨意的河邊,隨意的流水,隨意的遼闊星空。
遲衡就問了。
當初為什麼跟自己離開紫星台。
渺望星空,莊期道:「從小我就仰慕師父,他會觀天相,能掐會算,而且一算一個准。雖然現在看來,好多也不那麼神奇不那麼玄奧,但深烙心底的敬仰不可逾越。」
遲衡不明就裡。
「自從收養我和容越起,師父就算到:我二人命裡都不歸紫星台。所以連最愚鈍的徒弟都成了紫星台道士,我還算有慧根,卻一直是居士。師父很固執,但算過的事,就篤定。其實,我內心從沒想過要離開紫星台,生於此,長於此,為什麼要離開呢。可師父說多了,我心裡難免也好奇,也有期冀。」
遲衡若有所悟。
「一年前,師父算得:有陌生人將來到紫星台,機緣之下我會離開。他自然不捨得,遂令我閉關修心,不許出觀。所以,那天,容越才代我出去釣魚的事,想不到遇上了你,並因這一契機惹出後來一大串事。」
遲衡很意外。
「容越跟你離開,更驗證了當初師父的那個神算。你們走後,師父就叨叨得更厲害了,總說我就算能留一時,留不了一世,遲早都是會離開的。我便想,既然總是要離開的,那就找一個最合適的契機吧。然後,你就來了,跟我說那些話……」莊期望著星空,面露眷戀。
遲衡才恍然,其實只是一個時機而已,自己恰好出現了。
「容越沒有道緣,一旦離開必然完全了無瓜葛,一分都勉強不得。而師父說,我與紫星台仍有一半緣。我便想,也許在我遍覽過千山的星相之後,又會回去吧。」莊期淡淡地說,一襲雪衣滑落,沾惹塵埃。
以上是後話,不細表。
十一月的矽州飄起了小雪,二人相隨十餘日,終於到達矽州城。
城內情境與去年相仿。
但這一趟遲衡卻遠比去年艱辛。
連續數日,遲衡獨身去探聽消息。最先探聽到的消息是城主麻七麟身患急病,麻七麟的長子麻慎之侍奉床前,次子麻行之則於一月前被遣往矽州之西北的破鏡縣,抵禦西北而來的強敵。
聽了這消息,遲衡心想不妙。
權力之前,是個人都蠢蠢欲動了。遲衡絕不相信麻慎之只是榻前孝子,而不會趁著大好時機撈點什麼?麻行之偏偏這個被派遣出去且被牽制住了,本身就是問題。麻七麟要是現在掛了,就如今這架勢,矽州絕對是要被一分為二的。
遲衡與二兄弟打過交道:麻慎之性格懦弱,但勝在心思縝密;麻行之血氣方剛更適合當將領,但惜太過年輕無城府。
就私人交情來說,遲衡與麻行之交好。
城中各種傳聞都有,最厲害的就是麻慎之很快就要成為一州之主。倘若麻行之能成一城之主,來談連橫之事,倒是容易。如果麻慎之成功了,那就得看麻慎之背後是誰在撐腰了。遲衡探聽下來,得知當下麻行之的老丈人沙將領有個死敵,名叫盧非略,當下正得勢。
盧非略年過四十,也是被朝廷貶謫下來的,在矽州許多年了,但淵源仍在京城。
隱隱約約的,遲衡想:莫非鄭奕的手已經伸到了矽州了。
一大清早,客棧裡,遲衡琢磨,是先去拜訪麻慎之,還是先去探一探盧非略,如今看來兩者都不是好的切入點,無論哪一條路都不太好走。
再說麻七麟這當口就吊著一口氣,也沒人有時間見遲衡。
兵荒馬亂。
遲衡又煩又悶。
莊期亦一直沒有開口,默默地夾著小菜吃。
遲衡忙,莊期靜,二人基本上不太說話。莊期生在紫星台,外表淡泊,骨子裡清高。又極愛乾淨,那一身雪衣一匹雪馬往哪裡一走都是最耀目的,無人不回頭看,甚至有人追了一條街。
二人在客棧裡,少不了也引得人來看。
遲衡頭疼,便說:「莊期,你只有白色的衣服麼?太招搖了,換個不顯眼的吧。」
「我只有白衣。」
遲衡當天出去時便順便給他捎了一件青衣回來,想不到莊期看了一眼,扔到一邊,似乎不悅。遲衡數次催促,莊期忍無可忍:「我從小只穿白衣,不想換。」
遲衡有點煩了:「不行的,這麼穿太招眼,一路上光替你擋眼都夠了。」
「那就別擋。」
為這件小事二人冷了一冷。遲衡一天忙得不行,跑去麻府卻被擋在門外,卻沒見著麻慎之,更別說麻七麟了,等了一天無功而返,他還不敢大肆招搖。晚上回來,回到客棧,忽然覺得不對勁,屋子裡空蕩蕩的:莊期沒在了。
遲衡急忙奔出去,馬廄的白馬也不見了。
遲衡驚出一身冷汗。
平白無故,莊期倒是上哪裡去了啊!他腦海裡立刻浮現出早晨的情形,莊期該不會因為這麼一個小彆扭就跑了吧!遲衡又急又氣,跑出去一路找,轉到大晚上,他身心俱疲地回來了。
一推門,床上,雪衣飄逸。
遲衡渾身都虛脫了,忍不住咆哮:「莊期,你剛才上哪去了,就不能安安靜靜地呆在客棧嗎?我還能一天到晚把你看著啊!」
莊期一怔,臉肅了一肅。
遲衡往床上一倒,渾身上下都跟抽了筋一樣,沉甸甸的,穩穩的。莊期走到他跟前,淡淡地說:「很抱歉,我不能跟你去壘州了。」
遲衡跳了起來:「別鬧了,不去壘州你去哪啊!」
「我去縉州。」
「去哪裡幹什麼!」縉州,在矽州的西北……等等,哪有縉州的事,莊期有事沒事想到去縉州幹什麼!
「我結識了一個縉州的朋友……他日有緣,我們還將相聚。」
莊期說的冷靜,遲衡頓時毛了:「好端端的在矽州,你跑去縉州幹什麼,人生地不熟的去那裡幹什麼,等我把矽州的事搞定咱們立刻回元州……你能不能安安靜靜呆在客棧!」
莊期冷冷地說:「我並沒有打算去元州。」
「莊期,你不去元州,那你跟我出來是什麼意思。」遲衡頭直抽,他完全不知道莊期一直好好的,怎麼忽然之間就耍脾氣一樣說去縉州,這能是說去就去的啊,。
「你我志不同道不合……」
遲衡很煩躁:「行!那等我辦完事,你想去哪我送你去哪!」
說罷,氣呼呼蒙頭就睡了。
睡下之後,朗將的臉龐浮現在心頭,一絲絲甜蜜蕩漾。
遲衡的心情穩了一穩,煩躁也就變得輕飄飄了。想來想去,還是朗將好,無論哪裡都好,當自己茫然的時候,只要想到他自己就會變得信心滿懷!
分離變得如此難熬。
本以為和麻七麟一說,這事就算交差了,想不到這事忽然變得麻煩了,怎麼才能順利回去呢,還真是讓人頭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