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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1章 一二二 文 / 火棘子

    這石頭生得巧,壓在路上,恰好形成一個空當。而且這人裹的是冬天才穿的裘衣——遲衡喚了幾句,那人沒動靜。

    該不會是死人吧?

    沒可能啊,若是死人,那沒膽的小子早投降了。他伸手,將人拖了出來。

    把裘衣撥開。

    裡面的臉露出來,遲衡驚了:竟然是楚公子!

    這麼大熱天的,楚公子被裹得嚴嚴實實,但竟然連一點兒汗都沒有。他連忙把人放平,裘衣都一扒開,更驚了,楚公子竟然是□,月色之下,真是如白玉橫陳。

    遲衡仔細查看了他的全身,並未見任何傷痕。輕拍著他的臉呼喚,楚公子哼都不帶哼的,好在氣息還有的。遲衡遂脫下衣裳,給他穿好。

    坐在方才兵士駐守的地方。

    他看著懸崖上的路。

    那頭的兵士,到底沒有勇氣走過來。遲衡時不時地摸著楚公子的額頭,涼得詭異,想了半天,還是為他裹好裘衣。入夜,山上的風涼到發冷。

    遲衡將楚公子抱在懷裡,汲點溫暖。

    在焦急的等待中,遲衡終於看到,山地有燈火閃動,由下至上而來,連成很長很長的一串,像一條火龍。

    遲衡的心定了。

    且不細說岑破荊令人來救、遲衡將楚公子帶回石城。

    恰巧石城初平,朗將令武知等炻州諸縣增援,安錯隨軍也來到了石城,才與古照川相見,遲衡立刻讓他給楚公子看看。

    安錯給楚公子號完脈,蹙著眉,遲衡立刻問他活著沒,有救沒。

    「臟腑虛空,正氣四散,似將死之狀。」

    遲衡跳將起來:「怎麼會死?你看他渾身上下連個傷口都沒有,再好好診診!」

    安錯白了他一眼:「還沒說完呢,他本有至娘胎裡帶來的癲狂之疾,溶血迷心已數月,應是復發了。至於他會厥暈,也是心氣不足憂慮過度而致。」

    「說明白點,到底有救沒救了。」

    安錯拿出一根長長的細針,扎進楚公子的後腦,銀光閃閃:「救是有救,但救醒之後濁氣在腦,人是犯渾的;再以猛藥施之,三個多月就能清醒。」

    死馬當活馬醫,犯渾就犯渾,總比現在跟死人一樣好吧?

    安錯將楚公子的後腦都扎滿銀針,抬頭道:「你為什麼不把郎中都抓過來,不就知道他是誰了?他的昏迷是才有的,但失心瘋是早就有的。」

    有理!

    遲衡立刻將城中的郎中都叫過來,讓人來認,結果很意外,無一人認得。安錯見遲衡上心,撇撇嘴:「你這是給他治病?還是認人?治病難,認人容易,把楚公子畫像掛出去,準保一籮筐的人跑過來!」

    遲衡卻另有想法,令人不要聲張出去。

    安錯日日來扎針餵藥,如此過了七八天,依舊昏迷著,但他卻說好了很多。遲衡是看不出來,無月天都冰涼冰涼的,渾身白得嚇人,唇無唇色,幾乎與肌膚一樣。

    五六月的天,石城熱得不行,到了晚上,敞開窗子才有些涼氣。

    容越更誇張,直接在偏堂的院子裡支了一張竹床,點上驅蚊草,每天大喇喇地開暢入睡。遲衡被他拽著睡了一次,那個涼爽勁,從頭涼到腳,夜數星辰眼界還開闊,再也不肯回房睡了。

    這晚,容越睡得熟,忽然夢見有人摸自己。

    一開始摸在腰際,青龍紋身的地方,手很輕很輕,容越扭了一扭。那隻手卻沒停,順著腹部橫著撫摩下去,幾乎要到背後,而且還一摸一蹭,癢得不行。容越不耐煩了,把那隻手一打:「遲衡,有完沒完!」

    手一停,卻執著地又摸了上來,一摸還往下去。

    正瞌睡著呢,容越憤然睜眼要破口大罵,忽然臉色一白,一聲慘叫劃破夜際:「啊……有鬼!」

    遲衡一個激靈醒了,看到這一幕:

    夜下,一個渾身雪白的「鬼」站在竹床前,盞著燈,長髮飄在臉前,不著一縷,恰似那幽魂鬼。遲衡一驚,而後急忙出手死死按住了跳起來要出拳打「鬼」的容越:「別急!」

    那「鬼」被嚇得後退一步,燈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遲衡急忙上前,抓住了「鬼」的手:「楚公子,你醒了?」

    這「鬼」正是楚公子。

    他甦醒了,但如安錯所料的那樣,腦子是犯渾的,什麼都想不起來,與癡童無異。且醒來後,渾身燥熱,又癡,時常將衣服扯掉,□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有一面之緣,憐他變得癡傻,遲衡待楚公子極好。

    比如飯時,與他夾好菜,一邊溫言問道:「楚公子,我是阿衡,救過你,你不記得了嗎?」

    容越掉了一身雞皮疙瘩,出去了。

    楚公子望著遲衡,眼睛無神,軟軟地重複:「阿衡?這是哪裡?我想回家。」

    遲衡聲音變得也軟了,含著笑:「這裡是將軍府,過幾天就送你回去,你家在哪裡,你叫什麼名字?這蓴菜湯可好吃?張口,喝一點兒。」

    岑破荊抖一地寒意追出去了:「容越,等我,活不下去了!」

    安錯的猛藥服下去,楚公子腦子變得清晰,由先前的兩三歲模樣變成了十來歲,眼神也清澈了,但仍想不起事。其時並不太平,因為其餘城池的援兵仍不時來攻。好在石城如此堅固,容越領千餘人去應戰就擺平了。

    岑破荊沒有動兵去平其他城池,著力招兵買馬。因為損兵太多,也要修生養息。

    而遲衡則安排平定之後的各種繁雜內務,都是岑破荊他們看不上的,比如令兵士放下兵戈助農耕田、恢復舊日市集,減免賦稅等——遲衡自然不太懂,但他見朗將和紀策做過。而溫雲白和古照川也不甚瞭解,他便與那些投誠的文官或將令詳談,有些人見解獨到,覺得有理的立刻下令執行。雷厲風行,說一不二,與他行刀的風格一樣,屬下均不再多言。

    岑破荊放手讓他去做,遲衡便不遺餘力。也沿用一些原來的官員,石城漸漸回復安寧。總之忙得不可開交,每天下來,處理的事務能堆一案子。

    都忙,無一人不忙的,甚至安錯都忙得團團轉,因醫術過人,許多奇奇怪怪的病人都找上門。

    將軍府裡唯一的閒人,就是楚公子。

    遲衡待他好,楚公子也就膩他,他行為如孩童,便愛掛在遲衡身上;要麼在遲衡坐時,靜靜覆在他的膝蓋之上;如綣貓一般,惹人心疼。一院之內,沒有外人,遲衡就隨他怎麼樣。

    很快到了七月,岑破荊甩了一額頭的汗:「遲衡,原漁水城的崔子侯等將領都押過來了,大大小小有十數名,現在城池也攻下來了,總關著也不是事,要不要送到元州去?讓朗將裁決。」

    遲衡沉吟:「能降最佳,但駱驚寒沒被逮住,他們肯定還不死心。我先探一探石韋的口風,他若動搖了別人都不在話下。」

    要說駱驚寒真是詭異,畫像貼滿了到處,愣是沒有被抓住。

    遲衡望著駱驚寒的畫像,極為普通的一張臉,臉上還有一大塊青斑,添了猙獰。凝望許久,遲衡心中漸漸有了個想法。

    夏夜氣清,遲衡臥在竹床上。

    楚公子則坐床邊,床上擺著圍棋,他捻著棋子,非磨著遲衡跟他下。他還有一半癡傻,哪裡知道走棋,無非就是你擺一顆我擺一顆玩耍。

    遲衡側臥著,耐性極好。

    最末,棋盤快擺滿,楚公子飛了一眼,撐手將棋子都收入手中,也不管黑子白子,雀躍地說:「我贏了,阿衡。」

    那一眼,卻是極靈動的。

    像秋葉入波。

    遲衡一愣,含笑望著他的眼睛:「自然是你贏了,你有無兄長,有無姊妹?」

    楚公子也是半癡的,兀自琢磨了一會兒,賭氣道:「想不起,沒有罷,我也不知道,不過總覺得有一個很討厭很討厭的人,反正就是你好。」

    說罷,撲倒遲衡懷裡。

    楚公子的腰也纖細,盈盈一握,遲衡扶著他的腰調笑:「我好,就跟著我一輩子,好不好?」

    楚公子左手抓白棋右手抓黑棋壓在他身上:「好!」

    「咳,咳咳!」岑破荊咳嗽了兩聲,「遲衡,石韋到了。」

    不知他們何時到的。

    遲衡抬頭,才發現石韋早在一邊站了許久,腳上明明拖著鐵鏈聲響不小,自己卻一點兒沒察覺。他要起身,楚公子卻膩歪在他身上,雙手環著他的脖子,臉埋在他胸口,說什麼不讓他起來。

    岑破荊過來一扯,羽毛一樣一下子將楚公子拽下床:「你家阿衡要接|客了,一邊玩去!」

    遲衡端直一腳踹過去:「岑破荊,滾蛋!」

    院子裡的有一竹桌兩竹凳,遲衡命人泡上好茶,二人如高山隱士一般,相對而坐默默對飲了一杯。

    見岑破荊走了,楚公子又膩過來,竟蹲在地上覆在遲衡的膝頭,拿了他的杯子一口飲下,像小孩子一樣吐了吐舌頭:「好苦。」

    石韋看了一眼楚公子,垂下眼睛。

    遲衡按兵不動:「抱歉,楚公子有些癡濁,石將軍不要介意。」

    石韋開口:「無妨。」

    「我是在路邊遇見的,看他的衣著也像是世家子弟,不知道石將軍可認識?」遲衡將楚公子按在懷中,令他動彈不得。

    「石城闊朗,我常年駐守止城,未曾見過。」

    石韋從沒有說過這麼多話,還帶解釋,遲衡笑道:「我本想送回去,這就難辦了。」

    懷裡的楚公子鑽出:「我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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