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斥可連橫。
朗將的密信寥寥數行,大意就是如此。
這是遲衡最想要的,也正是遲衡思索過而未敢涉足的。
霍斥在夷山,夷山綿延千里,靠近夷州城的那段當然遠,而靠近炻州的這段卻距炻州的邊界極近。與霍斥聯盟,借霍斥的兵力合力去攻壘州,可比六萬生兵的勝算大多了——當然霍斥肯定會從中得利,個中就不詳了。
遲衡召集百長們過來,將校尉等人一介紹,並宣佈此後由凌罕來統領行軍,直至武知縣。
各項事務與凌罕一交代。
凌罕上手很快,行軍依舊快步向前。諸事都清晰之,遲衡本想將霍斥連橫諸事與雲白說,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等塵埃落定之後再細說。
跟著行軍一路向南,又走了一天,行到了距離夷山最近的地方,遲衡抑制不住開心,騎著馬兒哼著小曲子,那個悠揚,簡直讓人以為是陽春三月。
雲白忍不住問:「難道朗將的信函就能讓你這麼高興?」
當然。
「這人要瘋魔了,果子都是嘗不到的時候最甜。」雲白戲謔道,「就你這樣的啊,最好一輩子得不到,一輩子惦記。」
遲衡歡喜地說:「得到得不到沒關係,在一起就行了。」
「……」
「雲白,我去夷州城一趟,與紅眼虎有些事商議。你先與凌罕他們領著兵士回武知,我騎馬快,不定還先到呢。」
雲白一愣,沒多問,道了一聲保重。
遲衡心情好,不懼冷風四侵,雪青馬躡影追風,一日多就來到了夷山,青山依舊,過冬猶半綠。與上次不同,他到夷山關口才一通報名字立刻被迎了進去。
霍斥面容未改,依舊很豪爽。
穿一身土色的獸皮襖子,蠻氣十足。
古照川則一身淡黃的裘衣,笑起來仍是讓遲衡很警惕——無怪他警惕,正因有古照川在霍斥才越來越橫闊,可知謀士讓人敬畏。二人往高台上一站,真叫珠聯璧合。
大堂之內,霍斥開門見山:「顏鸞都和你說了吧?既然連橫,就不能單打獨鬥。說吧,壘州準備怎麼弄?我的兵是現成的,武器是現成的,就看你們那邊如何部署!」
遲衡棘手了,他對進攻壘州沒有清晰的想法。
出發前朗將也只讓他們招兵買馬,並沒有點破要攻擊壘州。之前都愁兵源了,所以他和岑破荊都沒有來得及思索如何進攻。遲衡遂反問道:「夷山與武知地理不同,將夷山的兵一起調到武知縣也不現實,霍大哥覺得攻哪裡最是合適?」
霍斥性子直不敷衍,手指比劃。
「我與照川考量多時,對壘州也打探過了。壘州一半鄰陸,一般鄰海,你們倒是能從海上攻擊,不過,顏王軍水軍甚弱,此行不通。」
的確,顏王軍沒有水軍。
且說壘州地勢如何:壘州東邊臨海,西邊一線臨山地,北鄰夷州,南鄰炻州大部。
不提東線的海岸。
壘州西線來看:壘州的城池分佈如一個打開的扇形。扇柄是壘州中央的首府石城,扇子邊緣是數個城池和關口,牢牢地守護著西線,交相呼應。
「從山地進攻的話,駱氏家族早將西邊臨界關口建築得無比嚴實。駱驚寒的部署最大優勢是:環環相扣,不容易攻進去。邊界關口將士全是最梟悍的猛將,城池也是。」霍斥說得明白,「尤其壘州的首府石城,更是固若金湯,又建在高處,想從外邊強攻很難。」
「嗯?」
「石城地勢高峻,從下往上攻的話,石梯都不管用。最近那次被攻破,是二百年前先帝統一元奚時,那一戰真是慘烈,耗了數月,石城人食人,直至人快食光了,城主自盡,才給攻下來。」
遲衡有所耳聞。
駱氏數代經營,早將各處加固得無以復加。如果不能強攻下來,顏王軍數萬人紮在壘州,怕是先會把自己耗空。
遲衡苦惱了。
據他所知,壘州確實是整個元奚難得的相安無事的一個州,百姓平和,也算富庶之地:「壘州一向安寧,內部挑事極難。」
「安寧?元奚沒有一處安寧的地方。」霍斥笑了,「你知道駱驚寒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遲衡茫然。
「駱驚寒這人,就像他的名字,多疑,焦慮,終日鬱鬱寡歡。這樣一個人,就算壘州太平,他管的那些人都不會太平;當然駱驚寒也有他的好處,生性慷慨仁慈,所以屬下很忠誠。哈哈,你不至於這麼驚訝吧,我和照川已經摸過了壘州大多數地方。」
遲衡頓時沉默了,霍斥如此熟悉,他莫非早就想拿下壘州?
這打下的壘州算誰的?
霍斥道:「所有的沿線城池中,有一個可以覬覦:嵬城。嵬城很堅固,嵬城的城主是駱驚寒的同父異母兄長——駱無愚。駱無愚雖比駱驚寒年長五歲,因是庶子出生,不能繼承駱氏家業,所以,他一直對駱驚寒很不滿。」
不過,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
駱無愚不會拱手相讓。
霍斥再沒說話,看著遲衡,遲衡道:「難道,我們要以整個壘州為餌,送給駱無愚換得他的降伏?」
霍斥笑了:「遲衡,你雖然單打獨鬥很厲害,在權謀之上還得修煉。駱無愚雖然與駱驚寒不和,但也絕對不會讓外人得逞的。霍大哥不饒圈子了,要戰就得速戰速決,不然,以壘州的實力肯定會活活將你拖死。我們的話,無論你攻哪個城池,我都會先攻嵬城,攻到一半忽然停下,再佯裝退兵。」
遲衡恍然大悟:「你想讓他誤會駱無愚。」
「不錯,這二人宿怨深,駱驚寒一定會誤會其兄,先讓他們內訌,令駱驚寒疑懼,自亂陣腳。當下迫切的是:你們準備攻哪裡?什麼時候攻?」
「我們沒有決定。」遲衡坦白。
霍斥皺眉:「現在還沒決定?十二月迫在眉睫,天寒地凍已經很困難。一月二月壘州多雨,再想攻城,恐怕殺敵一百自損一千。」
「回到武知,我立刻安排。攻擊前我怎麼聯絡霍家軍?」
霍斥皺眉,沉吟,而後責備:「顏鸞到底是安排的,說好的一起打,你那邊什麼都不知道,到時直接把我們架半空中了。」
遲衡立刻說:「原本很詳盡,因玢州大雨,勢必對壘州有影響,所以我們改變了最初想法。」其實沒有想法,就是臨時就想到的,事實上,朗將根本就沒明著下令,讓他們進攻壘州。現在所有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霍斥很認真地琢磨了一下:「大雨?你們是想趁元奚江結冰時進入壘州嗎?這種時機很難得的,不會延誤戰機吧?」橫亙元奚的元奚江,從最西的西郡,流經多個州郡,最終抵達壘州,流向大海。
「確定之後,我給霍大哥傳快報。」遲衡含糊作答。
霍斥笑:「我也相信顏鸞不會草率,他讓你們攻壘州,肯定是深思熟慮過的。我這邊的戰略是,確定攻擊時間後,順著夷山山脈一路走到山脈盡頭,順著地勢,攻擊嵬城。所以我們停駐的地方,在這裡。」
他在地圖上點了一下,遲衡記下。
這一番詢問,霍斥也明白遲衡絕不是什麼都不肯說,而是什麼都不知道,遂不再談壘州之事。
而是溫了一壺酒,給遲衡斟滿。霍斥一口悶了,遲衡喝了一口酒,有點兒烈,燒喉,身上寒氣驅了大半,脈搏裡的血活絡開來。而古照川則淺淺飲了一口,至始至終他都沒有說話。
山中冷,喝兩杯正好。
霍斥忽然感慨:「去年見你還是個毛頭小子,現在都統領數萬兵了,後生可畏啊。雖不知你統兵怎麼樣,一身好刀法,在戰場上還是能鎮得住的!」
遲衡很慚愧。
什麼都沒考慮周全就跑來,結果直接被問住了,情何以堪。
要不是朗將早把霍斥搞定,恐怕自己得掃地出門了。不過,遲衡並沒有太沮喪,現在沒有主意,不代表回武知也沒主意,岑破荊肯定也得了朗將的消息,知道要攻壘州,他肯定已和各個校尉商議攻擊大策。
思量至此,遲衡岔開話題,好奇地問:「霍大哥,安錯呢?」
安錯當然在熬藥——冬日兵士手腳容易皴裂,敷了免遭皮肉之痛。
安錯坐在煙熏火燎的灶房,一身暖暖的大裘衣裹得一身圓嘟嘟的,見了遲衡又驚又喜,高興得手舞足蹈:「霍大哥說你這幾天就到,你來得還快!你的病好像……你最近感覺到燥熱嗎?」
遲衡腦袋一抽,又來了,不過真問到點子上了,每天早晨燥熱難耐,全靠練刀消火。
王顧左右而言他:「怎麼從沒見過你師父啊?」
「師父年初過世了。」
遲衡尷尬致歉,想不到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下徹底沒救了,還是每天練刀吧,又能下火又能精進武藝,一舉兩得。再者,也許藥性早就好了,只不過年輕火氣大而已:「啊,你節哀順變!」
「緣去緣來,此處別離,彼處就相逢了。」
豁達是很豁達,這話聽著真嚇人,遲衡莞爾,幫他添柴加火,很小心地攪動濃濃的藥汁。安錯喜滋滋地看著他,滔滔不絕地說起他挖了什麼難得的草藥,治好了什麼怪病,而且心無塵芥地說:「我的醫術比以前強多了,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再把聾子治成啞巴,你要相信我!」
咳咳,你能讓被蛇咬過的人不怕蛇?
遲衡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