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遲衡渾身鬆懈下來,枕著零零落落的雨聲,入夢。
夢裡的人來來往往,遲衡靠著馬鞍,雪青馬低頭啃著青草,細雨如棉,霧霧的天氣有著很舒服,可不一會兒,涼氣就滲入腳底,於是輾轉汲取溫暖。
但很快,遲衡被腹內的燥熱給熱醒了。
睜眼,旁邊岑破荊和雲白睡得正香。天還濛濛亮,遲衡輕手輕腳起床,跑到外邊練了一套刀法,還覺得不夠,又嘗試著練了幾個新招式,發了一身汗,半個多時辰後才收刀。
溫雲白站在樹下:「遲副都統,每天都起這麼早麼?」
遲衡笑笑:「練一練,渾身有勁。」
十月,風涼。見溫雲白衣著極為單薄,文官大多體弱,不比自己身強體壯,遲衡少不了提醒:「知事多穿點兒,水災之後多瘟疫,別染上病了。」
雲白莞爾。
遲衡知道個中厲害,特地要了一些草藥,吩咐廚子熬了藥給雲白和岑破荊喝。
最洶湧的態勢已經過去了,三人一商量,決定讓岑破荊先引這些兵士回武知訓練,明日啟程。而遲衡和雲白留在無水縣繼續招募,等差不多時,再領回武知縣。
大局如此。
糧草一事還未交割清楚,遲衡讓雲白去與花府的裴老六交涉,看多少運回武知縣,多少留在這裡,以及其他一些瑣碎的事情,均一併處理了。
岑破荊遲衡二人一起去臨時紮起的兵營巡視。
說是兵營,也就空地裡搭出的草棚。兵士因遭了難無路可走才入的伙,大多年輕,無事,三五成群,聚一起熱火朝天的聊天。
有人抑鬱,當了兵士身不由己;有人卻激昂興奮,慶幸終於得救,跟了顏王軍可比枉死在大水裡好。
但凡有一個說好的,跟著就都振奮了。
遲衡溜躂了幾圈後,將那些個志氣昂揚的兵士全部挑了出來,約莫二十餘人安置在別處。岑破荊看他部署完,笑了:「你準備幹什麼?還真是奸詐,借力打力還省勁。」
遲衡笑了:「我又不像你那麼霸氣,招呼一下人全來了,自然得用這種方法。」
他說的方法,就是將挑出來的兵士,放在災民堆裡,與那些年輕的災民攀談上。有些年輕災民得了救,但並不太想當兵作戰,大多領了糧食撐過了最苦的日子,就會散到夷州別的地方去。
都是一個地方的人,又感同身受。
兵士稍一遊說,說說當下的難處,更說了元奚處處都難過活,不如跟著顏王軍還有口飯吃。如此這般一鼓動,那些本猶豫不決的就下定決心,應徵入伍。
凡事都有個勢頭,人都愛看著別人做主,一個激勵一個,一個勸一個,很快就形成了一股風氣。精神頭好了,希望就生了。
遲衡又特意安排花府的護衛隊立在招募旁,齊刷刷的意氣奮發。
不是那種湊齊的雜兵軍可比擬的。
人一見,信心倍增。
看著絡繹不絕的應徵的人,岑破荊由衷歎道:「這個法子省勁啊!前幾日我和雲白輪流上陣,嘴皮子都說破了,也是因為人都餓瘋了才招攬那麼多兵。現在這熱鬧情形,都趕上餓瘋搶糧的時候了。」
遲衡道:「這才第一步,人招攬進來得靠你留住呢。」
二人相視而笑,岑破荊話題一轉,苦惱地說:「雲白怕是不適合當我們的謀士。他性子太文弱了,而且做什麼都慢慢的,能把人急死,我衝他發了好幾次火。」
遲衡想了一想:「雲白確實慢了點兒,但不是性子慢,而是思慮較多。咱們都是說幹就幹,想得少,不一樣。」
「他太弱,都不服他。」
「新兵不懂規矩吧?這你不用擔心,有我在,就絕不會讓人欺負到他頭上。」
「你能護他多久?」
「不是護,雲白這人很不錯,心細,腦子清楚,事情安排一件是一件不含糊。謀士都一樣,又不靠他們衝鋒陷陣,撩起袖子跟人幹架的能是文職?」
岑破荊沉默不語。
「破荊,你不能指望每個謀士一出來,都像紀策那樣手到擒來。」
「這我都知道,誰都有初出茅廬的時候,這不是關鍵,其實吧,我很想要一個像左昭那樣的謀士,別那麼拘謹和怯懦,為人處事都讓人敬服。」
「哈哈,你喜歡左昭啊,可惜他和梁鬍子搭檔咱們肯定撬不過來。」
岑破荊挑眉:「瞎胡說什麼呢,我喜歡左昭那樣大大方方的,他往那裡一站,一笑,再一說話,那真是,說什麼都讓人很相信。」
遲衡哈哈大笑:「你原來是被左昭騙倒的啊。」
岑破荊又氣急敗壞又好笑:「什麼跟什麼,一天到晚想什麼,以為都跟你遇見朗將那樣啊——跟你沒法說了!反正我心裡的謀士就是左昭那樣的!回頭咱們跑去段敵那邊物色去,看上哪個,偷偷地跟梁鬍子或者朗將說,挖過來。」
都是顏王軍,別搞得這麼鬼鬼祟祟見不得人!
遲衡笑得不行:「哪那麼容易,還想揀現成的,讓梁鬍子把左昭給你,看他願意不願意。他倆當初肯定也是磨合許久才能珠聯璧合。你別挑三揀四,雲白就挺好的,胚子好不怕雕不出好玉器。」
「行行行,我沒說他不好。」岑破荊嘟囔,「明天我就領兵回去,有什麼要交代的?」
「今天我挑的這些個人,提幾個當百長,其餘的你全領走。」百長,就是能管一百人的小頭領。
「你看著辦。」
當天,溫雲白與裴老六那邊全部交割好了,糧草分派得井井有條。次日,岑破荊召集所有招募來的兵士,運著糧草,浩浩蕩蕩離開了無水縣。
一切妥當,遲衡找上裴老六,說起了花府的護衛隊,試探問能否將那天打頭陣的數十人要過來,如若願意的話跟著自己。
裴老六斷然搖頭:「萬萬不可,多少人出來,就得多少人回去,不然花君非要罵死小人。」
遲衡笑了笑沒再勉強,讓他們再駐紮三日。
裴老六同意了。
這一邊的招募如火如荼,遲衡從他選的那些活躍兵士中,又挑出十個當百長,令百長們安置災民的同時,各顯神通招人去。
賑濟本就是大好事,於是百長們個個鬥志昂揚,一個賽一個積極。
人一多就亂,就容易沒個紀律。現行的軍紀是顏王軍的大軍紀,多用於行兵。當下是賑濟招募為主,所以兵士們並不嚴肅。
遲衡讓溫雲白連夜執筆,把軍紀細化,獎罰分明。
到了晚上,遲衡將所有招募來的兵士召集起來,排得一行一列整整齊齊。他手執大刀往高台上一站,底下鴉鵲無聲。簡單訓教幾句之後,遲衡讓溫雲白當眾宣讀了軍紀。
溫雲白聲音溫軟,軍制又詰屈聱牙,聽著都糊塗。
很快底下的兵士都不耐了,竊竊私語起來。溫雲白見狀自己先停下來。
遲衡面色冷峻,拿起旁邊一根長鞭,往空中狠狠一甩,呼嘯聲響徹夜際,頓時肅然。遲衡的聲音洪亮:「這是第一鞭,且做警示。再有不聽禁約視軍紀如無者,溫知事,該如何罰?」
「初犯,鞭十;再犯,鞭三十;三犯,鞭一百;重者,斬!」
頓時無人再出言。
遲衡冷靜地說:「溫知事,繼續宣讀。」
後面就極為順暢了,溫雲白的聲音大了三分,將所有軍紀都宣講完畢。遲衡走下高台,命所有人上前,繞著自己和溫雲白,圍坐成一圈一圈,他的面色緩和一些:「有誰不明白軍紀,可問知事,知事將一一詳答。」
眾人無人說話。
遲衡微微笑:「不懂就問,不要拘泥,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別等犯了,才想起問。百長先來!」說罷,他一個一個指過去。
百長們很是踴躍,從第一條問起。
溫雲白一條一條用極為通俗的話語解答了一遍。先是百長問,後來也有大膽的兵士問,很快就熱鬧起來,一個一個口裡喚著知事,溫雲白忙得不可開交。
等軍紀解疑完畢,遲衡令兵士回營休息,明日統一訓練。
溫雲白累得直按肩膀,嗓子都啞了,臉上興致勃勃:「遲衡,不念不知道,一念,問題都出來了。軍紀寫的太拗口太繁雜,我得變通精簡一下,要不然兵士們都不明白。以往都是岑都統宣講答疑,我這是第一次。」
遲衡笑:「多講幾次就順了。」
「他們一問,一說,我才覺察好些小的規則不太合理。」溫雲白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一掃之前的拘謹和靦腆,一項一項擺開,與遲衡一一分析,又將自己的建議拿出來,兩人一談談到深夜,都理清了。
「就按照咱們說的做,你明天修正一下。明天,新進的兵依舊這麼來。」
二人睡下。
半夜遲衡感覺被子動了一動,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後,他睜眼,見溫雲白披著衣裳在燈下執筆,分外認真。
次日,溫雲白依舊安排賑濟事務。
遲衡則領著兵士就地訓練。他的法則是:快、狠,所以兵士們一刻不能懈怠,不多時也都有模有樣,武藝是沒有,但列隊都極為肅整,少不了有些流落的難民在一旁看的。
閒下來,遲衡也給大家耍了一套刀法,少不了得了喝彩聲。而後,他又放下刀,赤手空拳,令十個百長一起上來,三下五除二全部撂翻在地,更有一個不服氣的還想偷襲,遲衡一手肘過去,那百長癱地上半天沒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此圖可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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